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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万中书在秦中书家厅上着戏突被一个官员带领捕役进来将他锁了出去。吓得施御史、高翰林、秦中书面面相觑摸头不着。那戏也就剪住了。众人定了一会施御史向高翰林道:“贵相知此事老先生自然晓得个影子?”高翰林道:“这件事情小弟丝毫不知。但是刚才方县尊也太可笑何必妆这个模样?”秦中书又埋怨道“姻弟席上被官府锁了客去这个脸面却也不甚好看!”高翰林道:“老亲家你这话差了我坐在家里怎晓得他有甚事?况且拿去的是他不是我怕人怎的?”说着管家又上来禀道:“戏子们请老爷的示:还是伺候还是回去?”秦中书道:“客犯了事我家人没有犯事为甚的不唱!”大家又坐着看戏。
只见凤四老爹一个人坐在远远的望着他们冷笑。秦中书瞥见问道:“凤四哥难道这件事你有些晓得?”凤四老爹道:“我如何得晓得?”秦中书道:“你不晓得为甚么笑?”凤四老爹道:“我笑诸位老先生好笑。人已拿去急他则甚!依我的愚见倒该差一个能干人到县里去打探打探到底为的甚事一来也晓得下落二来也晓得可与诸位老爷有碍。”旅御史忙应道:“这话是的狠!”秦中书也连忙道:“是的狠!是的狠!”当下差了一个人叫他到县里打探。那管家去了。
这里四人坐下戏子从新上来做了《请宴》又做《饯别》。施御史指着对高翰林道:“他才这两出戏点的就不利市才请宴就饯别弄得宴还不算请别倒饯过了!”说着又唱了一出《五台》。才要做〈〈追信〉〉那打探的管家回来了走到秦中书面前说:“连县里也找不清。小的会着了刑房萧二老爹才托人抄了他一张牌票来。”说着递与秦中书看。众人起身都来看是一张竹纸抄得潦潦草草的。上写着:
合州府正堂祁为海防重地等事。奉巡抚浙江都察院邹宪行参革台州总兵苗而秀案内要犯一名万里(即万青云)系本府已革生员身中面黄微须年四十九岁潜逃在外现奉亲提。为此除批差缉获外合亟通行。凡在缉获地方仰县即时添差拿获解府详审。慎毋迟误!须至牌者。
又一行下写:
右牌仰该县官吏准此。
原来是差人拿了通缉的文凭投到县里这县尊是浙江人见是本省巡抚亲提的人犯所以带人亲自拿去的。其实犯事的始未连县尊也不明白。高翰林看了说道:“不但人拿的糊涂连这牌票上的文法也有些糊涂。此人说是个中书怎么是个已革生员?就是已革生员怎么拖到总兵的参案里去?”秦中书望着凤四老爹道:“你方才笑我们的你如今可能知道么?”凤四老爹道:“他们这种人会打听甚么等我替你去。”立起身来就走。秦中书道:“你当真的去?”凤四老爹道:“这个扯谎做甚么?”说着就去了。
凤四老爹一直到县门口寻着两个马快头。那马快头见了凤四老爹跟着他叫东就东叫西就西。凤四老爹叫两个马快头引带他去会浙江的差人那马快头领着凤四老爹一直到三官堂会着浙江的人。凤四老爹问差人道:“你们是台州府的差?”差人答道:“我是府差。”凤四老爹道:“这万相公到底为的甚事?”差人道:“我们也不知。只是敝上人吩咐说是个要紧的人犯所以差了各省来缉。老爹有甚吩咐我照顾就是了。”凤四老爹道:“他如今现在那里?”差人道:“方老爷才问了他一堂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如今寄在外监里明日领了文书只怕就要起身。老爹如今可是要看他?”凤四老爹道:“他在外监里我自已去看他。你们明日领了文书千万等我到这里你们再起身。”差人应允了。
凤四老爹同马快头走到监里会着万中书。万中书向凤四老爹道:“小弟此番大概是奇冤极枉了。你回去替我致意高老先生同秦老先生不知此后可能再会了。”风四老爹又细细问了他一番只不得明白。因忖道:“这场官司须是我同到浙江去才得明白。”也不对万中书说竟别了出监说“明日再来奉看。”一气回到秦中书家。只见那戏子都已散了施御史也回去了只有高翰林还在这里等信看见凤四老爹回来忙问道:“到底为甚事?”凤四老爹道:“真正奇得紧!不但官府不晓得连浙江的差人也不晓得。不但差人不晓得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这样糊涂事须我同他到浙江去才得明白。”秦中书道:“这也就罢了那个还管他这些闲事!”凤四老爹道:“我的意思明日就要同他走走去。如果他这官司利害我就帮他去审审也是会过这一场。”高翰林也怕日后拖累便撺掇凤四老爹同去。晚上送了十两银子到凤家来说:“送凤四老爹路上做盘缠。”凤四老爹收了。
次日起来直到三官堂会着差人。差人道:“老爹好早。”凤四老爹同差人转出弯到县门口来到刑房里会着萧二老爹催着他清稿并送签了一张解批又拨了四名长解皂差听本官签点批文用了印。官府坐在三堂上叫值日的皂头把万中书提了进来。台州府差也跟到宅门口伺候。只见万中书头上还戴着纱帽身上还穿着七品补服方县尊猛想到:他拿的是个已革的生员怎么却是这样服色?又对明了人名、年貌丝毫不诬。因问道:“你到底是生员是官?”万中书道:“我本是台州府学的生员今岁在京因书法端楷保举中书职衔的。生员不曾革过。”方知县道:“授职的知照想未下来因有了官司抚台将你生员咨革了也未可知。但你是个浙江人本县也是浙江人本县也不难为你。你的事你自己好好去审就是了。”因又想道:“他回去了地方官说他是个已革生员就可以动刑了我是个同省的人难道这点朋应没有?”随在签批上朱笔添了一行:
本犯万里年貌与来文相符现今头戴纱帽身穿七品补服供称本
年在京保举中书职衔相应原身锁解。该差毋许须索亦毋得疏纵。写完了随签了一个长差赵升又叫台州府差进去吩咐道:“这人比不得盗贼有你们两个本县这里添一个也够了。你们路上须要小心些。”三个差人接了批文押着万中书出来。
凤四老爹接着问府差道:“你是解差们?过清了?”指着县差问道:“你是解差?”府差道:“过清了他是解差。”县门口看见锁了一个戴纱帽穿补服的人出来就围了有两百人看越让越不开。凤四老爹道:“赵头你住在那里?”赵升道:“我就在转湾。”凤四老爹道:“先到你家去。”一齐走到赵升家小堂屋里坐下。凤四老参叫赵升把万中书的锁开了凤四老爹脱下外面一件长衣来叫万中书脱下公服换了。又叫府差到万老爷寓处叫了管家来。府差去了回来说:“管家都未回寓处想是逃走了;只有行李还在寓处和尚却不肯。”凤四老爹听了又除了头上的帽子叫万中书戴了自己只包着网巾穿着短衣说道:“这里地方小都到我家去!”
万中书同三个差人跟着凤四老爹一直走到洪武衔。进了大门二层厅上立定万中书纳头便拜。凤四老爹拉住道:“此时不必行礼先生且坐着。”便对差人道:“你们三位都是眼亮的不必多话了。你们都在我这里住着。万老爹是我的相与这场官司我是要同了去的。我却也不难为你。”赵升对来差道:“二位可有的说?”来差道:“凤四老爹吩咐这有甚么说只求老爹作些。”凤四老爹道:“这个自然。”当下把三个差人送在厅对面一间空房里说道:“此地权住两日。三位不妨就搬行李来。”三个差人把万中书交与凤四老爹竟都放心各自搬行李去了。
凤四老爹把万中书拉到左边一个书房里坐着问道:“万先生你的这件事不妨实实的对我说就有天大的事我也可以帮衬你。说含糊话那就罢了。”万中书道:“我看老爹这个举动自是个豪杰真人面前我也不说假话了我这场官司倒不输在台州府反要输在江宁县。”凤四老爹道:“江宁县方老爷待你甚好这是为何?”万中书道:“不瞒老爹说我实在是个秀才不是个中书。只因家下日计艰难没奈何出来走走。要说是个秀才只好喝风疴烟。说是个中书那些商家同乡绅财主们才肯有些照应。不想今日被县尊把我这服色同官职写在批上将来解回去钦案都也不妨倒是这假官的官司吃不起了。”凤四老爹沉吟了一刻道:“万先生你假如是个真官回去这官司不知可得赢?”万中书道:“我同苗总兵系一面之交又不曾有甚过赃犯法的事量情不得大输。只要那里不晓得假官一节也就罢了。”凤四老爹道:“你且住着我自有道理。”万中书住在书房里三个差人也搬来住在厅对过空房里。凤四老爹一面叫家里人料理酒饭一面自己走到秦中书家去。
秦中书听见凤四老爹来了大衣也没有穿就走了出来问道:“凤四哥事体怎么样了?”凤四老爹道:“你还问哩!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你还不晓得哩!”秦中书吓的慌慌张张的忙问道:“怎的?怎的?”凤四老爹道“怎的不怎的官司够你打半生!”秦中书越吓得面如土色要问都问不出来了。凤四老爹道:“你说他到底是个甚官?”秦中书道:“他说是个中书。”凤四老爹道:“他的中书还在判官那里造册哩!”秦中书道:“难道他是个假的?”凤四老爹道:“假的何消说!只是一场钦案官司把一个假官从尊府拿去那浙江巡抚本上也不要特参只消带上一笔莫怪我说老先生的事只怕也就是‘滚水泼老鼠’了。”
秦中书听了这些话瞪着两只白眼望着凤四老爹道:“凤四哥你是极会办事的人。如今这件事到底怎样好?”凤四老爹道:“没有怎样好的法。他的官司不输你的身家不破。”秦中书道:“怎能叫他官司不输?”凤四老爹道:“假官就输真官就不输。”秦中书道:“他已是假的如何又得真?”凤四老爹道:“难道你也是假的?”秦中书道:“我是遵例保举来的。”凤四老爹道:“你保举得他就保举不得?”秦中书道:“就是保举也不得及。”凤四老爹道:“怎的不得及?有了钱就是官!现放着一位施老爷还怕商量不来?”秦中书道:“这就快些叫他办。”凤四老爹道:“他到如今办他又不做假的了!”秦中书道:“依你怎么样?”凤四老爹道:“若要依我么不怕拖官司竟自随他去。若要图干净替他办一个等他官司赢了来得了缺叫他一五一十算了来还你。就是九折三分钱也不妨。”秦中书听了这个话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好亲家拖累这一场如今却也没法了!凤四哥银子我竟出只是事要你办去。”凤四老爹道:“这就是水中捞月了。这件事要高老先生去办。”秦中书道:“为甚的偏要他去?”凤四老爹道“如今施御史老爷是高老爷的相好要恳着他作照例写揭帖揭到内阁存了案才有用哩。”秦中书道:“凤四哥果真你是见事的人。”
随即写了一个帖子请高亲家老爷来商议要话。少刻高翰林到了秦中书会着就把凤四老爹的话说了一遍。高翰林连忙道:“这个我就去。”凤四老爹在旁道:“这是紧急事秦老爷快把‘所以然’交与高老爷去罢。”秦中书忙进去。一刻叫管家捧出十二封银子每封足纹一百两交与高翰林道:“而今一半人情一半礼物。这原是我垫出来的。我也晓得阁里还有些使费一总费亲索的心奉托施老先生包办了罢。”高翰林局住不好意思只得应允。拿了银子到施御史家托施御史连夜打人进京办去了。
凤四老爹回到家里一气走进书房只见万中书在椅子上坐着望哩。凤四老爹道“恭喜如今是真的了。”随将此事说了备细。万中书不觉倒身下去就磕了凤四老爹二三十个头。凤四老爹拉了又拉方才起来。凤四老爹道:“明日仍旧穿了公服到这两家谢谢去。”万中书道:“这是极该的但只不好意思。”说着差人走进来请问凤四老爹几时起身。凤四老爹道:“明日走不成竟是后日罢。”次日起来凤四老爹催着万中书去谢高、秦两家。两家收了帖都回不在家却就回来了。凤四老爹又叫万中书亲自到承恩寺起了行李来凤四老爹也收拾了行李同着三个差人竟送万中书回浙江台州去审官司去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儒生落魄变成衣锦还乡;御史回心惟恐一人负屈。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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