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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云初彤,轻薄一袭晨雾,主帐里空无一人,皇太极早起踱步至营外,负手而立,身上水白色围裳,被风吹得拂动。营中寥寥路过的各佐领见了他,清一色打千请过安,其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都只是微微笑着点头。
一时见德柱急急的走回来,见他立在帐子口,倒是惊得住了脚步,赔笑问安。皇太极应付的嗯了声,边伸手捋过颈后帽盔的丝绸护领,“你这大清早,又打哪儿钻去了?”
德柱咧嘴笑笑,“奴才是去山坡转了转,这不,天气好。”
听这般说,皇太极也不做追究,只是又踱步进账,德柱忙打起帘子将他让进去。帐子里气息骤暖,比不得外头轻寒,皇太极慢慢拾起桌上的铜泡钉虎头蔽膝,德柱忙双手接过去,半跪在地,仔细将那蔽膝围好,一身银白的白旗盔甲,极是英姿威风。
穿着利索,德柱递过靶镜,皇太极也懒怠瞧,直接抬脚走出去,“你不用在这儿守着,里头叫她收拾收拾,我去去就回。”在帐子口略略一停顿,“把那张鹿皮垫子赏她了。”
德柱骤时还未明白,恍然听懂后,心里才觉好笑,看来终究是放不下昨儿晚上那一夜。皇太极才出去没多久,雪溶就端着茶碟进来,本以为人还在,却看见帐子里空了,不觉怔神,也不知该将托碟放至何处。瞧见德总管在里头,就娉婷福了身,颔立着不动。
好一会儿,德柱才道,“贝勒爷吩咐,你今儿个就不用去茶水房了,留在这帐子里,就将东西归整收拾罢。”又是一声低低的似笑非笑,“给姑娘道喜,那张麋鹿皮垫子,贝勒爷赏你了。”
话才毕,就听托盘中茶碟微微相磕时咣啷一声,雪溶手下支持不住似的一抖。德柱瞧见也只装不知,不动声色的退出帐子,屏退周围好些随侍的丫鬟小厮,自己就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立等。
帐中很静,将士们呼喝马嘶声,在原野上自是散得极开,愈显得渺远。只有大风猎猎刮过帐子角,把厚毡呢子帐帷吹得微微鼓起。
直过了好一阵,雪溶才慢慢将手中的建连红枣汤放在正中央的矮杌子上,那杌子做得很是精致,四角镂雕明纹,又有金笔绘描云纹边。案上摊放着几张梅花红底泥金小笺,还有一沓水白素札,那卷鹅黄帛绢拢在一边,一角微微皱起。
比起其他不识文墨的贝勒,这桌上无非是多了支竹刻留青山水纹笔筒,里头林立插着数支狼毫,一方鱼脑冻端石蝉纹砚,一枚双色炉钧釉笔架,一瓮豆青釉暗花水丞。因四贝勒尚简恶奢,故而稍显奢侈的,就是桌角那盏金嵌珠金瓯永固杯,里头盛着隔夜的屠苏酒,却被拿来当镇纸用。
一样样归整,看帐中渐渐齐整起来,因这条杌极阔长,从正面够不着那卷鹅黄帛绢,只得绕至后边,半跪着拾起,将绢卷好,收至绢末,却看尾端割得草率,织金线也露出经纬来,心下微微狐疑。
日常这裁绢纳纸之事,向来由碧云操持,碧云心思最是缜密谨慎,每回裁绢必是先弹量,用细绵线沾碳粉微微一弹,留下细痕后方剪。尺裁用度皆有准数,故而每回剪下的帛边都极是平滑公整,从来不曾出这等经纬线乱之事。
雪溶持着那卷鹅黄绢细细思虑,怎想都觉有人私自动过这些东西,欲告之德柱,又怕德总管叱责自己小心太过,只得忍下,但求日后小心为上。
见前帐已然齐整,方款款饶过杌子后的山水屏风,进了内帐,里面光线暗些,帐壁上又裹了各色毛毡,这冬季帐子的搭法看得人格外暖和。最中间是张虎皮大褥,两边各一方炕桌,上边有几品昨夜进补的小点。将碗碟收至一旁,又铺叠被褥,看那栩栩生威的虎皮下,搭着毛光油锃的的上好鹿皮垫子。
四角都拢着熏笼,正下处焚了几瓣赤檀香,暖融气息熏炙着,手指慢慢抚过那皮毛,似是还有余温,细细打量着,指尖停滞在鹿尾处那鸡心状一枚暗红上,“给姑娘道喜,那张麋鹿皮垫子,贝勒爷赏你了……”德总管的话似是仍旧回荡。缓缓端凝着昨夜留下的印迹,脸不觉微微红了。
忽听帐口传来脚步声,恍然回神待要立起时,人已进了后帐。雪溶忙立起来,却是起猛了,眼前骤然一黑,脑子里酸麻一片,只听耳边嗡嗡鸣了好一阵,人不觉一个趔趄,她个子本就娇小,站直了也只及他下巴。
皇太极回来是取调兵所用信牌。因大汗今日便到,故而要命德柱调取西路白旗去做关防。一回来看见雪溶也在,同是微一怔神,这才想起是自己命她收拾帐子,还未开口,就看她人向后仰倒,匆忙也未及寻思,直伸臂揽住,顿觉满怀兰香,下巴微微挨着她前额,恰同昨夜之事,不由低头细看她侧脸弧线,格外柔和姣好,与名兰两分神似,三分相像。
轻缓松手,看她乌黑眸珠顾盼流光,隐隐一袭怯色,说不出的爱怜,心下极轻的一动。略一停顿,又转身而离去取信牌,将那信牌攥在手里,待要离开,又不由侧脸顿望她一眼。雪溶脸一直窘得微红,垂立在帐中一隅,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感觉一道目光投望,方轻轻抬头时,就看见银白盔袍的一角在屏风后倏忽闪过,人已经出去了。
不由自主快走几步想追上去,追出帐子,脚步却渐渐慢下来,瞧那骑身影远去,心里淡淡一缕怅然。只一迟疑,就有个小公公迎上来,“姑娘需要什么?”
雪溶带丝惊疑望着他,不知如何说,只是无力摇摇头,那小公公笑靥极灿烂,“奴才叫连海,是德总管让我来侍候您。”雪溶听“德总管”三个字,心里渐渐的明白了,微微一笑,“德总管还说什么了?”
那小公公似是巴不得她这样问,忙笑道,“谙达还说,您总是为嫡福晋打算,嫡福晋也领您的情。这府里立侧是迟早的事,奴才能跟着您,就是奴才的造化了。”
雪溶心里隐隐一惊,才恍然猜着这回自己来这儿,只怕是嫡福晋有意安排的。如今借着侧福晋生产的由头,慢慢的接过府里管事之权,竟连贝勒爷身边的人,也被收拢了去……
恍惚间一下转过多少个念头,却又不能显露,终只是点点头笑着,“那你就代我多谢谙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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