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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侍立在三太太身边的二小姐谢绮年,一时脸色俱是雪白。去祖居?祖居在玉鸣坊,离灯市口大街且还远着。老太太这是要放逐三房?
三太太先是恐惧害怕,继而心中愤怒:这是谢家,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三爷和大爷、四爷一样是老太爷的骨血,怎么就至于一家人都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单要把三爷撵出去?
三太太挥起手中的帕子,眼一闭,嘴大张,作出要放声大哭的样子。三爷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她,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恶狠狠说道:“你给我闭嘴!”越来越像个泼妇了,真是让人厌恶。
三太太被丈夫辖制着,一时不敢出声。谢绮年含泪扶住她,神色凄婉。三爷笑着拱拱手,“老太太吩咐的是,我们这便去祖居。劳烦大哥派个人带带路。”他久不在京中,道路并不熟。
谢大爷正在发怔,闻言忙笑道:“这个不难。”回身吩咐一名管事,“陆六,你服侍三爷去玉鸣坊。”陆六恭敬应道:“是!”谢大爷想了想,又派了两名管事嬷嬷同去,“看着玉鸣坊缺什么短什么,速来报我。”虽有仆役看房子,却是大半年没人正经居住了,想来定是诸多不便。
行礼作别,谢三爷一家上了车,直奔玉鸣坊。马车直驶出两个时辰才到,到了之后举目观看,房舍虽是齐整,屋中却空的很,家什诸物或有或没有,并不齐备。
“小的们不知三爷要来,疏忽了些,求爷多担待。”看房子的是谢家老仆赖成,对着谢三爷满脸陪笑,点头哈腰。谢三爷笑道:“您老这话我可担不起,是我们来的匆忙。”
赖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轻时是服侍谢老太爷的,后来给了谢大爷。这时节派个看房子的轻省活,算是养老了。对赖成这样的谢府老仆,谢三爷只有客气的。
三太太被管事嬷嬷暂且安置在侧间。看着空旷凄清的房舍,想到太康谢府的一片锦绣,想起灯市口大街的繁华热闹,哭的妆都花了,“绮儿,之儿,咱们娘儿仨真是命苦。”看她哭的心酸,谢绮年、谢之年不由也跟着掉眼泪。
谢三爷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绮儿,带之儿下去歇息。”看看眼前这母子三人,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让人心中好不恼火。谢家究竟亏待了他们什么?
见父亲脸色铁青,谢之年有些害怕,往姐姐怀里缩了缩。谢绮年紧紧抱住幼弟,脸色煞白,听话的退了出去。侧间只剩下谢三爷夫妇二人。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谢三爷背着手,恶狠狠盯着妻子,“惹出这么场祸事出来,我替你愧都愧死了!你还有脸哭!”还有脸觉着委屈。
三太太理亏,声音未免有些细小,“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不也是为了儿女么。”三房家底太薄,女儿既将出嫁,我想给她多攒些嫁妆怎么了?难道不是正理。如今满天下都是贪官,哪个做官的不收贿赂,咱们不过是倒霉,被捉住了而己。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谢三爷一脸的厌恶,“什么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女。儿女都被你连累惨了!你也不想想,若老太太不出手救我,我便是革职查办的下场!到时绮儿怎么办,之儿怎么办?”有个被革职甚至下狱的父亲,孩子一辈子还抬得起头么。
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三太太心里嘀咕着,你这不是任事没有?什么老太太出手救你,她又不是为了你,她是为了谢家的名声!为了她在京中做官的亲生儿子!她敢不救你么,若你出了事,她那心肝宝贝大爷、四爷也落不着好。
“你往后若敢对老太爷、老太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若再敢惹两位老人家气恼,苗氏,我定会休了你!”谢三爷很有些杀气腾腾,“到时,舅兄求情也好,绮儿之儿哀恳也好,我都不会心软!”
三太太垂头丧气的应下,“知道了。”她心里再不服气,这会儿也不敢硬顶着。谢三爷抬出的是“孝顺”这顶大帽子,在天朝活着,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富贵贫穷,都不敢明着犯下这项罪过。
谢三爷苦笑一声,“但愿你是真的应下,不是敷衍于我。老太太为了我这不孝子,已是……唉,想想真是惭愧。”管束不了妻子,她在县衙官署偷偷收了被告的银钱贿赂。到被上峰查着时,却是谢老太太拿出嫁妆银子替他补亏空、上下打点,最后方能全身而退,辞官了事。
三太太偷眼看了看丈夫,见他神情苦涩,自己倒莫名有些愉悦。事发后虽说自己挨了打骂数落,他这风流浪子日子也难过啊,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磕了多少头,赔了多少罪。谢家多少年来都是清流楷模,从未出过贪污受贿之事,他算是头一个。
两人正说话间,管事嬷嬷陪笑来回,“三爷,三太太,正房收拾好了,二小姐、七小爷的住处,也收拾好了。”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却也差强人意。
三爷温言褒奖,“劳烦嬷嬷了。”这管事嬷嬷是大太太的陪房,虽是奴仆身份,却出自太原王氏,为人处世极有分寸。只看她今日麻利干脆的收拾好房舍便能知道,她素日定是行事干练。
管事嬷嬷笑道:“不敢当三爷的夸奖。”殷勤服侍三爷、三太太去了正房,又留下五六名丫头当差,“大太太说,怕三爷、三太太人手不够使。”
安置妥当后,管事嬷嬷才行礼告辞。三爷三太太全是一路奔波,困乏的很,草草洗漱了歇下。“他们一大家子这会子不知怎么乐和呢。”三太太躺下之后,心中兀自不平,“独独我们这庶房不招人待见,这般冷冷清清的。”
我是做错了事,那又怎么了?难道大房、四房没做错过事不成,自小到大有人替他们遮盖罢了,都欺负三爷不是老太太养的。三太太愤愤不平的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三爷不许三太太带着儿女去灯市口大街请安,“老太爷、老太太一路劳累,必是要歇息的。”可没功夫应酬你。三爷一人去了灯市口大街,至晚方回。
“大伯、四叔怎么说?”谢绮年私下里问谢三爷。是辞的官,又不是被革的职,起复应该不难吧?哪怕在京中做个八品小官呢,也强似在家中闲着。即便是八品官员之女,也比一介平民之女有些身份。
谢三爷有什么不明白的,清知谢绮年是担心终身大事尚没着落,故此格外忧心父亲的官职。本是没好气,看看谢绮年满是希冀的光洁面孔,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绮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看看丰儿如今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的。”
今年春上,苗家二舅奶奶央了人来提亲,为自家次子苗见捷求娶谢绮年。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说,“儿女亲事,还是你们做父母的拿主意。”都不反对。苗家两位舅爷人都踏实,苗见捷年方十八周岁,自小从军,英勇善战,是个有出息的。
谢三爷也很是有意,“嫁到舅舅家,省得绮儿受委屈。”两位舅兄向来疼爱绮年这外甥女,待她如同亲生。见捷和绮年是嫡亲表兄妹,自小让着她。若绮年嫁到苗家,有公公偏向着,有丈夫疼爱着,日子定是不差。
三太太抵死不肯。“我家绮儿,岂能嫁到苗家!”苗家太单薄了,跟谢家根本没法比。嫁女儿只有高嫁的,怎能低嫁?以绮年这样的才貌,这样的出身,她应该嫁的更好。
谢绮年只是在闺中垂泪。表哥自然是极好的人,可是苗家只是乡绅罢了。自己是谢家嫡女,难道不能像大姑母一样嫁入富贵风光的公侯伯府?
最后应下亲事的是谢丰年。“父亲说了,苗家是厚道人家。”谢丰年很知足,“舅父舅母都很慈爱。”况且见捷表哥生的英俊,人又能干,自己这庶女能嫁他为妻,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求娶的是嫡女,自家姑奶奶许过来的却是庶女,争强好胜的谢家二舅奶奶气病了。六月,谢丰年冲喜嫁了过去。婚事办的很仓促,嫁妆也不齐整。可是谢丰年温柔谦和,体贴小意的服侍公婆丈夫,如今苗家上上下下对她都是没口子称赞,“不愧出身大家,好教养。”待她都很好。谢丰年如今过上了丰衣足食、有亲人陪伴的幸福日子。
谢绮年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便是父亲不能起复,自己不也是侍郎的侄女、翰林的侄女么?又差到哪儿了,怎至于屈就苗家表哥。
京中有嫁到南阳侯府的大姑母,有大伯母娘家王府,有四伯母娘家韩府,还有她们家数不清的姻亲。难不成我谢绮年如此命薄,这么多世家名门中,竟致寻觅不到良配?
谢绮年不相信。
转眼间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忙着备年货。到了腊八那日,自然要喝腊八粥。谢延年满脸笑容,“去年腊八时我还可惜呢,娘亲,还有锦儿、柏儿,你们在太康喝不到宫里赐下的腊八粥。”如今可好了,全都在,全都喝上了。
“小柏儿,好不好喝?”笑咪咪弯下头问弟弟。谢柏年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孩子,乖巧的冲哥哥笑笑,点点小脑袋。谢锦年也说,“真好喝,宫里赐下的果然不一样。”四太太看着眼前这两子一女,心中温暖,面目含笑。再转头看看身边玉人一般的夫婿,更是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谢府西侧的静馨院,何离跟谢流年也喝着腊八粥。自从谢家大队人马到了后,谢棠年常常陪着谢老太太,谢四爷常在四太太处,静馨院只剩下何离跟谢流年。
何离脸色有些憔悴。谢流年同情的望望她,悄没声息吃完饭,然后拉着何离在院子中走了两个圈,“您教我写字罢。”小脸上堆满笑容,殷勤要求。
何离微笑,“好啊。”难得小七越来越懂事了,不用人催促也知道读书写字。去到书房,让谢流年稳稳的坐好了,亲手替她磨墨。
“小七,你是初练,能做到横平竖直已是很好……上下重叠的字,通常是上小下大。左右相并的字,左边须窄小一些,以让右……”磨好墨,手把手教小女儿写字。
谢流年认认真真写了三十个字,“胳膊酸。”抬起手臂冲何离撒娇。何离心疼的替她揉着胳膊,“小七,这是没法子的事。”你是谢家女儿。谢家子弟,衣冠磊落。谢家女儿,也是闺英闱秀,必需要知书达理的。
谢流年又认真练了三十个字。练完字,依偎在何离怀中,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我小的时候,想读书写字都不行呢。家里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哪能上的起学?”便是真能上的起,也是哥哥们去,没有小女孩上学的道理。
“真可怜!”谢流年同情看看她,伸出小手臂攀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亲。何离心中一酸,强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对不住你和棠儿。”让你们做了庶子庶女,生下来便是低人一等。
“你的爹娘,是自己挑选的么?”谢流年坐在她怀里,认真问道。何离失笑,“哪有?爹娘哪里能挑选?”小七净说孩子话。
“那你被卖到谢家,是自己愿意的么?”谢流年又问。何离心酸的摇头,“不是。”哪怕爹爹常常发脾气打人,娘亲常常骂自己,“赔钱货”“吃货”。可是若自己能选,还是愿意在爹娘身边,在自己家里,不愿意被卖做丫头。
“那,”谢流年想了半天,在考虑措辞,“你嫁给爹爹,是你上赶着的么?”何离怔了怔,眉目间有片刻恍惚,“小七,这是由不得我的。”做丫头的,主人要你而你居然不愿意,那差不多是自己寻死;主人没说要你而你自己上赶着贴上去,下场也悲惨。卖了死契的丫头,命悬人手,做人需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自己到谢家这二十多年来,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原来如此。”谢流年小大人般的郑重,“那,你有什么对不住我和哥哥的?”不能挑选父母和出身,不能决定是否被卖,也不能自由选择配偶。并不是她自甘为婢,也不是她自甘为妾,在这个人口可以被买卖的年代,她唯一的罪过是出身太过卑微。
何离险些掉眼泪,“小七,只怕你将来,会因为我吃了亏。”抱着小女儿,喃喃自语。四太太的嫡女锦年跟小七只差着几个月,小七太出色了也不好,太平庸了也不好。身为庶女,这中间有多少烦难之处。
“我不怕!”谢流年板着小脸,声音清脆悦耳,“旁人的,咱们不觊觎。咱们的,也不容旁人掠夺。咱们不沾光,也不吃亏!”别人的我不去抢,可是有人若要抢我的,那我也不客气!
何离心中苦涩。傻小七,什么是咱们的,什么又是旁人的?如何区分?你若遇到三太太那样的人,她能把老太太的嫁妆都看作是自己的。
腊月十六,谢四爷带了谢延年、谢棠年到南宁侯府给沈迈拜寿。“小不点儿呢?”张雱迎了出来,不见谢流年,很是失望。
“小女已经六岁。”谢四爷淡淡一笑,“大姑娘了。”往后小七再要出门,怕是要嫡母带着方好。一个男人家带着女儿出门,多有不便。
大人们在花厅饮酒,沈忱、岳池也敬陪末座。张屷垂头丧气去了解语处,“娘亲,小不点儿没来。”六岁了,那便不能随意出门了么。
解语好笑的看着小儿子,他还真有长性!这么些年了,对小不点儿的热情有增无减。当然小不点儿是很可爱,很招人喜欢,可小阿屷这感情,是不是太早熟了一点?
“小不点儿没来,可你想见她,对不对?”
“嗯。”
“那该怎么办?好生想想。”
……
“小不点儿不来咱们家,我可以去她家呀。”并不是非常聪明敏捷的张屷,终于想到了。
于是,谢四爷告辞之时,张屷红着脸恳求,“书法不佳,求世叔指点。”张雱马上在旁帮腔,“晚鸿,你收个弟子罢。”逼着谢四爷收徒弟,教张屷书法。谢四爷推辞不过,答应了,“每五日,至墨耕堂临贴。”墨耕堂,是谢四爷的书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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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想出门玩两天,周日回来。周日应该是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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