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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
那些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场面,仍在历历在目,仿佛才刚发生的一样,怎么就消失了呢?自己在父亲面前哽噎哭诉,声声血泪,“我亲耳听见,彤云和荣太太在我床边讥笑,说我坏了清白名声,再不能嫁人,只有给大郡王做妾一条可以走。等我替大郡王妃生下儿子,再留子去母,乃是两全其美之计……”
“你胡说!”邵彤云顾不上平时的矜持端庄,急得跳了起来,“爹,不要信她。”
自己的确是在胡说,那些话全部都是自己编出来的,但怎容得她分辩?不能父亲发话,便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剪刀,一刀戳破喉咙,然后满是鲜血猛地扑向她,“彤云,我没有胡说……,以、以死……,证我清白……”
“啊!”邵彤云吓得失声尖叫,“啊、啊……”
自己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搂紧了她,怨毒的看着她,用细微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告诉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感觉到……,自己和她一起栽了下去。
再醒来,居然回到了三年前。
“仙蕙,醒了?”门被推开,一个模样明丽、肤色白皙的少女进来,表情温温柔柔的,眼神里尽是关怀和担心,“难受吗?好生躺着,我来喂你喝水。”
仙蕙轻声道:“姐姐。”哪怕已经醒来两天,且仔细确认过,自己不是鬼,的确是重生到了三年前,但还是有些惶恐不安。生怕这一切只是临死之际的梦,下一瞬,就会飞灰湮灭消散不见。
可是,姐姐的手那么柔软温暖啊。
“呵,瞧你。”明蕙摇头笑笑,“发个烧,就越发娇气爱粘人了。”她轻声细语的哄劝,把妹妹的手塞回了被窝里,“听话,快进被窝渥好,当心再冻着了。”摸了摸妹妹额头,叹气道:“哎,还烫着,快点好起来罢。”
仙蕙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前世里,自己天真单纯看不懂人心,被邵彤云哄骗,“大郡王妃得了一盒子京城里送来的绢花,说是最时兴的样儿,特意让我拿一对儿回去戴。我想着,咱们俩是至亲姐妹,有我的,也就有你的,不如一起过去拿了。”她亲密的挽着自己,笑容甜蜜,“等下啊,咱们挑最好看的拿走。”
“那怎么好意思呢?”自己心中不自在,忸怩道:“大郡王妃是你的表姐,给你的体己东西,我不要,还是你自己过去罢。”
“仙蕙,你这样可就没劲儿了啊。”邵彤云笑容收敛,模样赌气,“我拿你当亲姐妹才找你的,换别人,就是求着我给还不给呢。好,你不要……,只当是我的一片心意丢水里了。”
自己觉得她真是一片诚心诚意,反倒愧疚,“你别生气,我跟你一起去还不行吗?”
她听了,转嗔为喜,“这还差不多。”
自己从小生活的环境太过简单,母亲疼惜,哥哥庇护,姐姐宠爱,祖母和嫂嫂亦是温和客气,身边的亲人为自己筑起一道篱笆,隔绝任何算计和伤害。
所以,根本不懂人心的丑陋恶毒。
于是就那么毫无防备的,被邵彤云骗去了大郡王妃的院子。进了屋,丫头们说大郡王妃有事出去,一会儿回来,留自己和邵彤云坐下喝茶。
茶……
仙蕙心中又是恨,又是痛,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明蕙坐在旁边还没有走,见她皱眉,不由担心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烧得厉害头疼了吗?”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看你烧跟火炭儿似的,我去打盆温水进来,给你擦拭散热。”
仙蕙缓缓闭上眼睛,可是却管不住思绪,那些纷乱画面再次浮现出来。
当时喝了茶,没多久就开始犯困,邵彤云领着自己去了隔壁梢间,说是她也有点困顿,不如都在此歪一会儿。自己心中觉得不妥,可是眼皮越来越沉,不容抗拒,被她扶到美人榻上便失了力气。
再后来,有人酒气冲天的撕扯自己的衣服。
自己努力挣扎,从床上摔了下来,跌得生疼生疼的总算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的脸,吓得没魂儿,只会不知所措的发抖。
邵彤云从外面冲了进来,尖叫道:“仙蕙!你……,怎么弄成这样?”
再后来,整个院子都乱了起来。
来了很多很多人,有庆王府的,有荣家的,有邵家的……,母亲脸色惨白上来给自己披衣服,双手哆嗦不停。大郡王妃脸色涨红,又哭又闹,“这是怎么说?你就算想要收个通房,也不能把邵家二小姐给糟蹋了。”
大郡王似乎分辩了什么,听不进去。
有人上来劝,你一句,我一语,然后七手八脚的把人分开。
自己迷迷糊糊被送回了邵家,脑子跟空白了一样,不敢去看家里人的脸色,不想多听一句流言蜚语,把屋子反锁了起来。母亲在外面哭着喊开门,哥哥气声大作,父亲雷霆震怒,直到……,姐姐明蕙从婆家闻讯赶来。
自己再也撑不住,开了门,扑到姐姐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几天,庆王府的大郡王妃来到邵家,说是当时大郡王喝醉了酒,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屋里的丫头了。但事情已然闹了出来,总得解决。思来想去,只能让自己去给大郡王做侍妾,并且信誓旦旦,一旦自己生下儿子就封夫人。
姐姐过来劝慰自己,“江都是庆王的属地,在江都这地界,再没有比庆王府更加尊贵的人家,便是做妾,也不算很是委屈。”
但出了屋子,姐姐却是捂着嘴泪如雨下。
想想看啊,自己还没进门先让大郡王蒙羞,上头还有一个陷害自己的大郡王妃,她又是邵彤云的表姐,将来能有自己好日子过吗?不过是面子光鲜的火坑罢了。
可自己虽然没有失贞,闹得那么大,毁了名节,除了做妾也没有别的路可走。纵使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很快,自己和母亲都病倒了。
姐姐既担心母亲,又怕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向婆婆告了假,过来照顾,每天在自己和母亲的屋子两头跑,然后……,悲剧发生了。
姐姐的婆婆带着一岁多的小外甥,没看好,让孩子落了水,捞上来就没了气。老人家又是伤心,又是愧疚,一时想不开,便自个儿吊了脖子。宋家接连死了一小一老,姐夫宋文庭哭晕在灵堂前,姐姐木呆呆的,像是整个人都完全痴傻掉了。
自己心中悔恨滔天,更是自责到无法原谅。若是当初早一点死个干净,是不是就不会害了小外甥?不会害了姐姐的婆婆?不会毁了整个宋家?!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
可是即便要死,也不能就这么含冤受辱的去死,要死……,也得把邵彤云一起拖下水!所以自己编了那些谎言,告诉父亲,并且以死证明自己的话。
自己要在父亲心里永远种下一根刺,让他远离邵彤云母子几个,让他因为自己的死而愧疚,继而对母亲、哥哥和姐姐好一点儿。自己还要邵彤云夜夜噩梦,梦见自己死在她的怀里,梦见自己对她的怨毒诅咒,要让她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老实盖好被子。”明蕙打了温水进来,“等下我多给你擦几遍,散散热,烧热很快就退的。”她动作温柔轻缓,拧好帕子,“来……”忽地手上一顿,惊讶的看着妹妹,“好好儿的,你怎么哭了?”
----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仙蕙的泪水在眼眶里翻涌,紧紧搂着她哭,哽咽道:“姐姐……,姐姐我……”话在喉咙边萦绕,说不出,也不能说,说出来只会吓坏了姐姐。
可即便如此,也把明蕙吓得不轻,“你哭什么?”她目光担心无比,转身朝外面喊道:“娘!娘你快进来瞧瞧,仙蕙她好像烧糊涂了。”
此刻沈氏带着婆婆和儿女们,还住在小镇上,房子不大,闻声从外面匆匆进来,担心的打量小女儿,“这是怎么了?”伸手摸了摸,“哎哟,还是烫啊,怎地这药吃了不见效用。”
“娘你别着急。”明蕙一面替妹妹擦拭,一面劝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刚吃药就好的?我只是担心……”她呶呶嘴,“这丫头,别是烧坏了吧?竟然没头没脑的哭了起来。”
沈氏看向小女儿,“你哭什么?”
仙蕙知道吓着了母亲和姐姐,强压了翻涌的情绪,哽咽道:“我就是想着、想着姐姐对我这么好,万一我死了,要怎么报答姐姐……”
“胡说!”话未说完,明蕙已经板着脸斥道:“什么死不死的?你发个烧,怎地想出这么多疯念头?我不要你报答,不许胡说。”她连啐了几口,“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沈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小女儿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傻丫头。”
明蕙也掌不住笑了,“可不,尽冒傻气。”
“娘!娘你在家吗?”门外面,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哥哥。”明蕙出去开了门,诧异道:“今儿怎地回来的这么早?”
“娘!明蕙、仙蕙!”一向从容镇定的邵景烨面色激动,眼睛亮亮的,语气欣喜飞快说道:“是爹的消息!我打听到爹的消息了!”
明蕙张大了嘴,手上的帕子掉下去也不自知。
“你爹?”沈氏则是惊得站了起来,满目不可置信,“……当真?”她上前抓住儿子的袖子,“快说,你爹在哪儿?啊,他……、他可好?”
父亲好着呢!仙蕙在心里一声冷笑。
十几年前,本朝举国大乱。
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中,母亲带着祖母和哥哥、姐姐,以及刚刚怀上的自己,不幸和父亲走散了。当时到处都是流离所失的难民,被战火与亲人隔绝,生死不明,母亲等人一路仓惶逃遁,最终在这仙芝镇上落脚。
自己的名字,还是从这上头起的呢。
姐姐出生在晨曦微明的时候,母亲希望她将来长大蕙质兰心,于是起名明蕙。而自己跟着姐姐从了蕙字,又在仙芝镇出生,所以就叫仙蕙。
在仙芝镇上安顿下来以后,母亲再三打听父亲的消息,但是人海茫茫,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哪里打听得到?慢慢的,母亲不再提起寻找父亲的事,大概已经当他死了。
谁会想到,父亲不仅活着,还另外娶妻生儿育女了呢?
沈氏在旁边,一直拉着儿子问长问短的,啰啰嗦嗦的,翻来覆去问个不停。
邵景烨的激动已经平静了些,握着母亲的手,笑道:“娘,详细的还是等见了父亲再问吧,儿子也不知道更多了。”想了想,又道:“父亲的消息我还没有告诉祖母,我去找找,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是是。”沈氏连连点头,舍不得错过有关丈夫的一言一语,“我跟你一起去。”
明蕙起身打算要走,看了看妹妹,又强忍激动留了下来。
仙蕙看着姐姐的细心体贴,心中酸酸的。
“你呀,烧糊涂了。”明蕙却觉得妹妹呆呆的,抿了嘴儿笑,欢喜在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哥哥打听到爹的消息了,咱们马上就要一家团聚,你不欢喜吗?傻丫头。”
仙蕙缓缓勾起嘴角,“……欢喜啊。”
呵呵,怎么能不欢喜呢?自己又活了一世,并且活在发生那桩丑闻之前,而且很快就要去江都城,到时候……,就能见到邵彤云母子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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