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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 浑邪王感到不可思议。
赵破奴会说匈奴语,给不懂汉话的浑邪王的随从翻译。
多次侵扰大汉边关的匈奴将军认为霍去病言过其实——王此生首次入关不知关中情形,他可清楚得很。
谎言要想令人深信不疑, 就得真假难辨。
霍去病眼角余光瞥到浑邪王身后的人不以为然,他一点也不急。他每介绍一个铺子都问浑邪王要不要进去看看。浑邪王对汉人的酒肆、食肆,甚至茶馆都兴致怏怏。到了兵器铺, 浑邪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霍去病请他进去,浑邪王看一圈很是失望, 剑太薄, 刀太轻。他问霍去病还有更好的吗。霍去病半真半假回答, 更好的到不了这里, 一做出来就被人买走了。随后递出随身匕首。
这把匕首浑邪王见过, 他一度很奇怪堂堂大汉冠军侯怎么用一把寻常的匕首, 乍一看灰扑扑的,像卫青用了多年的旧物。
霍去病示意他打开。浑邪王心想, 里头另有玄机吗。
匕首出销,寒光刺眼, 行人不由得驻足, 浑邪王身后一众人,除了赵破奴都禁不住上前, 包括九卿之一的典客。
浑邪王屏住呼吸好一番打量, 眼馋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我可以试试吗?”浑邪王小心翼翼地问。
霍去病颔首。
浑邪王听伊稚斜单于说过, 神兵利器吹发可断。匈奴成年男子不比汉人束发, 他们有的头发散落着, 有的编成辫子。浑邪王正是前者。他挑起一缕长发放在匕首中段, 一口气出来,头发断了。四周顿时响起抽气声。
“神兵利器啊!”浑邪王惊叹。
霍去病伸手。
浑邪王愣了愣, 不明其意。
霍去病朝匕首睨了一眼,浑邪王双手奉上,忙不迭地问他哪里可以买到这种匕首。
“可遇不可求。”霍去病道。
浑邪王想想也是,随处可见的话他也不至于此生头一回见。
“如何才能遇到?”
霍去病:“看缘分。若跟此物有缘,随时可能遇到。若跟此物无缘,一生难求。”
汉朝官吏不住地点头,好比陛下的毛笔,陛下的围棋。
浑邪王怀疑霍去病骗他。
霍去病指着斜对面的金铺,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浑邪王喜欢金器宝石。没有宝剑,寻到稀有宝石也可聊以慰藉。
先前认为霍去病哄浑邪王的匈奴将军不可思议,大汉竟有如此精美配饰,一支发簪上的小鸟都雕的栩栩如生。他以前为何从来没有见过。
边关贫穷,当地首富到了长安只能算小富。何况匈奴时不时烧杀抢掠,纵然百姓买得起精美饰品也不敢戴出来。
霍去病:“如何?”
浑邪王的随从们禁不住吞咽口水。
赵破奴接道:“这家铺子还不是长安最大的金铺。”
一众匈奴人皆不由自主地转向他,还有啊。
霍去病请他们先出来,然后同诸位解释,长安物贵,寸土寸金。百官府邸都有规定,他二舅官至大将军,又是长平侯,也无法把宅子修的像太子的花园博望苑那般广阔。
随后他又解释,浑邪王在茂陵的宅子占地快赶上大将军了。
虽然茂陵远不如城中繁华,倘若叫他住在城里,他只能挤在三间正房的小院里。
典客被刘彻敲打一番不敢再提厚待浑邪王。闻言,他像戴罪立功似的点头附和道,正是因为城中住不下陛下才令豪强富户搬去茂陵。
长安城中可能有穷人,茂陵百姓非富即贵。
看了几条街,霍去病送他们回去,路上告诉浑邪王大汉有宵禁。
浑邪王的随从问赵破奴,长安只有一个集市吗。
赵破奴实话实说,还有个西市。东市多是长安商户。西市有许多东越、南越以及西南人。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比东市多。
随从立刻请赵破奴明日陪他过去看看。
能被浑邪王带去参加国宴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奴仆,而是浑邪王部高官。赵破奴想也没想就同意下来。
翌日,赵破奴带着一群匈奴人压马路的时候,霍去病带着各县丞和三辅提供的资料去找浑邪王,请浑邪王为部下族人挑田地宅院。但不包括休屠王的族人。休屠王的家人以及部下跟俘虏一个待遇。
浑邪王的部下如需帮助,以前汉军俘虏的匈奴人可随他们在外面安家落户。但有个前提,这些俘虏必须在一年之内教会浑邪王部耕地种田。
浑邪王思索片刻就答应下来。
他救不了休屠王的家人以及部下,至少可以叫以前的同袍脱离奴籍。
霍去病走后,浑邪王把他的来意告诉族人。族人感慨冠军侯上可战胜他们,下可安抚他们。
翌日,霍去病又去京郊大营找浑邪王。浑邪王告诉他,族人请他代为感谢大汉天子。霍去病立刻回去复命。不过五日,京郊大营的四万多匈奴人就少一半——被各地官吏带走。随行的还有已经学会种田甚至修房的匈奴俘虏。
上林苑以及宫里的俘虏少了许多,正好用休屠王的家人以及部下填补。不过几日京郊大营的匈奴人只剩三成。其中两成半等着跟县丞走的族人修好房子把他们接过去,剩下的人搬去茂陵和长安周边村里。这些人不是匈奴小王就是当户,朝廷承诺他们的房子由朝廷出人修。
匈奴抵达长安之前,各村里正就劝村民接受匈奴人。很多人强烈反对。里正就问大汉不接受他们,他们明年继续在边关作乱,大汉又该如何应对。
打!
里正又问打仗会不会死人?大将军几次出征是不是只有一次全甲兵而还。战死沙场的将士有没有父母,是不是别人的儿子。
朝廷不会因为浑邪王的投降就跟伊稚斜单于和谈,也不会同匈奴和亲。匈奴来年再敢侵扰大汉边民朝廷依然会同匈奴交战。而jsg打的目的就是叫匈奴投降。
过些年匈奴人皆归汉,大汉军民还至于寝食不安吗。
寡闻少见的里正想不到这些,这些是主战以及主和的官员商讨出来的话术。
听起来朝廷很真诚。乡民又切切实实看到刘彻登基以来平民生活一日好过一日,于是决定给“迷途知返”的浪子皇帝个面子。匈奴人进村那日他们虽然热情不起来,但也没人横眉冷对。
这次来的匈奴人太多,刘彻总有点不踏实,各几日就问问房屋修的如何。立冬前又令大农令拨钱,置办冬衣以及农具分给接收匈奴人的村里。村里一半,匈奴人一半。比如有两副犁和耙,一份归匈奴人,一份归汉民。
有些官员认为陛下没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刘彻叫他们看看大汉户籍清醒清醒。
浑邪王此次带来四万多匈奴人,就算只有五千适龄男女,三年抱俩,三年后就会多出五千人。事实上未婚男女近一万人。
大汉女子十三可议亲,及笄后不嫁人订婚者交税交到三十岁为的是什么?多年前连年征战,后来又有天灾人祸,导致人口锐减。
朝廷立冬前后放三天假,太傅石庆虽不在朝也是朝中一员,他自然也跟着放假。
立冬前一天上午,小太子跑去温室,刘彻不在,小太子去椒房殿陪母亲。
立冬日,刘彻带着妻小去东宫。
小太子到长信殿门外就喊:“皇祖母!”
刘彻被他清亮的声音吵得头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也比你幼时懂事。”
王太后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刘彻无奈地翻个白眼。
卫子夫想笑:“陛下,进去吧。”随即低声说,“平日里没人敢在母后跟前闹,偌大的长信殿异常安静,喜静的人也受不了。”
以前太后膝下八个孩子,其中四个是她妹妹的,一人一句话也能吵得太后头疼。虽然王太后那时没少抱怨被孩子闹得心烦,可她被闹了半辈子,如今一天到晚见不着一个孩子,她反而孤独寂寞。
“皇祖母,想我不?不想我我也想你。”
小太子娇憨的嗓音传过来,刘彻跟卫子夫嘀咕:“九岁了!”
“你十八岁还跟哀家撒娇呢。”
刘彻震惊,母后的耳朵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太后没好气道:“哀家看也看出来了。”
小太子点头:“祖母,父皇最爱欺负我。我还未满八岁,父皇叫我学写文章,学算术,学音律,学骑射,皇祖母,看我的手,磨出茧子啦。”
太后耳不聋眼不花,拿着孙儿的手看一下,要说茧子夸张了点,但他手上确实有几个泛黄的印记。
“母后,他一次只上一炷香。一日八节课也才两个时辰。”刘彻急急地上前解释。
太后惊呼:“两个时辰还少?!”
刘彻决定闭嘴。
卫子夫上前:“母后,据儿给您带的礼物还在殿外,儿媳令人拿进来?”
“礼——快拿进来!”太后不由得身体前倾。
卫子夫过去扶她一把,刘彻后退当花瓶。
小太子给太后带来一个用南越棉做的褥子,足足有二十斤重。太后可以铺在寝室榻上,也可以铺在她平日里跟宫女下棋,跟公主们闲聊的榻上。厚实柔软,比蚕丝起热快。
太后有点失望:“据儿,这样的褥子哀家有了。留着你自己用吧。”
“皇祖母,不一样。这里头的棉花不是西北棉,是东南棉。”
太后不解:“有何不同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频频往秦岭跑已经引起太学学生注意。最迟年后种棉花的时候就会被隆虑公主和卫孺发现。小太子答应帮两位表兄,自然不可言而无信。
“不如西北棉柔软。”
太后越发糊涂:“那为何种这个东南棉?”
“因为不是孙儿种的啊。这是陈家表兄和公孙家表兄种的。”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转向小太子。
太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刘彻令他再说一遍。太后抓住大孙子的手:“陈家?昭儿?不不不,不可能。”说出来自个忍不住笑了,“他会种棉花?他不糟蹋棉花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小太子只说因为两位表兄看到他的棉花稀奇,他顺嘴问他们想不想种,想种的话他出钱,棉花收下来允许他俩用棉花抵。虽然他没有那么多棉籽,但可以找东越和南越人买棉树。
随后小太子又说两位表兄很认真,事事亲力亲为。考虑到人手不足,他们打算年后先种一千亩,有了经验再扩大种植。
太后跟听天书一样:“据儿,我没听错?公孙家的敬声?”
小太子点头。
太后摇头,不敢相信两个小纨绔凑到一起能成事。
这这谁信呢。
刘彻也不信:“据儿,这就是你给父皇准备的惊喜?”
“才不是呢。”小太子摇摇头,“皇祖母,你高兴不?”
太后高兴!
隆虑公主当着她的面要给孩子提前买命,太后嘴上骂她,心里难受,心疼她为母不易。
“可是,哀家怎么没有听你姑母提过?”
“姑母不知道啊。”
卫子夫:“你姨母也不知道吧?”
太后搂住孙儿直呼他了不得,竟然能瞒她们这么久。
刘彻也挺意外:“有些日子他俩一到休沐就去找你就是因为这些棉花?”
“差不多吧。”小太子点头。
太后不明白:“为何要瞒着我们?”
“祖母知道了,姑母就知道了啊。母后知道了,姨母还会远吗?”
卫子夫不懂:“为何不能叫你姑母和姨母知道?”
刘彻:“还能为何?谁信他俩能踏踏实实种棉花。不去抢都是因为廷尉严苛。”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父皇不愧是他俩的舅舅和姨丈。”
“你少恭维朕。说吧,有什么目的?”
这话太后不爱听:“据儿能有什么目的?别总觉着人人都跟你似的满腹心计。”
刘彻无奈地闭上眼。
三位公主想笑。
卫子夫劝老太后,知子莫若父,据儿赶在立冬这天拿出来,一定另有目的。
太后点头:“要不说你俩是夫妻呢。”
卫子夫闭嘴。
刘彻气笑了:“母后!”指着儿子,“您叫他自己说。”
“皇祖母,公孙家的姨母管敬声表兄管得严。陈家姑母不相信昭表兄。可是他们不想一直偷偷摸摸瞒着所有人。皇祖母,你可以跟姑母说,他俩只是帮父皇试种棉花吗?”
刘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太后瞪他一眼,问孙儿:“可是他们已经种出来了。”
“也不信。”小太子摇头,“孙儿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我才九岁父皇和母后都相信我。”
刘彻和卫子夫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三位公主轻轻撇嘴,一句话就能叫您二位眉开眼笑,你们也好意思嫌祖母宠他。
“因为你懂事。”说出来太后禁不住失笑,不要说卫孺和隆虑公主,就是她到此刻也不信那俩孩子能安安分分赚辛苦钱。
太后看向儿子:“据儿说的话听见了?”
“朕过几日召他们夫妻四人进宫。”刘彻瞥儿子,“这种事直接告诉朕不就行了?”
小太子:“我希望祖母心情愉悦啊。”
隆虑公主以前不想嫁去陈家,盖因昭平君的父亲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优点,他还不是可以承爵的长子。列侯尚公主。景帝先封外甥隆虑侯,然后才给外甥和女儿赐婚。
也是有他们在前,早年平阳公主希望跟椒房殿亲上加亲的时候提到霍去病一介白身,刘彻才那般嗤之以鼻。
隆虑公主的婚事是太后一手促成的。隆虑公主得子不易,喝药问医遭了不少罪,太后觉着对不起她,是以除了孙子孙女她最疼这个外孙。
爱之深责之切。
近几年昭平君越长越不成器,隆虑公主忧心忡忡,太后又何尝高兴得起来。
“谢谢据儿。”太后抱住大孙子,“这是祖母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刘彻:“今年才开始。”
“你闭嘴!”太后吼他。
卫长公主忍着笑低声说:“父皇,在这里您不是说一不二的天子。”
刘彻无奈地微微摇头。
“据儿,想要什么?祖母的库房你看着挑。”
小太子摇头:“孙儿的寝室快放不下了。”
“那就叫你父皇给你修个库房。”
小太子依然拒绝:“好像孙儿为了祖母的好东西故意拿个棉被跟您换。”
“谁说的?”太后转向儿子。
刘彻无语了。一言不发也能拐到他身上。
“据儿,除了不许你姑母和姨母插手他俩的棉花地,还有没有别的jsg事?”刘彻岔开话。
小太子坦白二人合开了一间卖马上用品的铺子。铺子最初是为了卖棉花置办的。
太后稀奇,叫小太子好好跟她说说还有什么事她不知道。
刘彻冲妻女招招手,一家五口去茶室。
人逢喜事精神爽。
太后也不例外。
午膳太后多用半碗,胃堵得难受依然笑容满面。
宫女扶着她起来走走,太后要开库房,刘彻再次提醒她刘据什么都有,她反而跟小孩一样任性,叫刘彻滚远点,她和孙儿的事与他无关。
刘彻到长信殿廊檐下等儿子,卫子夫犹豫片刻叫女儿伺候太后,她跟出去。
“陛下,母后今日高兴,想做什么让她做便是。”
“深色珊瑚?雕有寿星的屏风?她的那些物品哪个适合据儿。”刘彻停顿一下,“她送据儿的东西据儿几乎没用过。”紧接着又补一句,“还不能拿出去卖。”
卫子夫顿时想笑:“据儿有钱。”
刘彻心想,还不是他给的。
“那俩小子手上没钱,买铺子的钱十有八九也是找据儿借的。改日问问据儿还有没有钱。”
卫子夫:“据儿跟陛下亲,还是您问吧。”
刘彻:“你也学会抗旨了?”
卫子夫别过脸翻个白眼。
果不其然,申时左右卫子夫领着儿女回到椒房殿,一问儿子有没有钱,小太子立刻接一句:“母后要给孩儿钱?”不待卫子夫拒绝,小太子兴奋地欢呼,“母后怎么这么好啊?谢谢母后。母后,儿子不要多,百金就够啦。”
卫子夫被架得高高的,只能忍痛出血。
小太子带着钱欢天喜地离开。卫三公主疑惑不解:“母后不止一次说过据儿爱找你要钱,怎么还主动问他有没有钱?”
“二十亩棉花才值几个钱?又不是蚕丝。你姑母的儿子花钱如流水,敬声没钱,买铺子买地,建房买农具,这些钱不得据儿出?据儿的象食量又大,他哪还有钱。”
几位公主想想也是。
卫长公主:“父皇有钱。”
“他以为他跑得了。”卫子夫朝宣室方向看一眼,“据儿的惊喜还没送呢。他的礼物是那么好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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