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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玉
上午朱獾家裹好粽,下午轮到斜眼婆家。
朱獾虽然继续和朱先生一起照看大灶,但比在自己家裹粽还要积极,一会跑到斜眼婆身边问:“屋里的糯米和粽叶都拿出来了吗?要不要我进去取?”一会过去问朱虎:“你家的红放在哪里?我喜欢粽子蘸着红吃。”一会蹦蹦跳跳到蓝玉柳身边开玩笑:“我家的粽叶水流进你的裤腿那么多,我娘心疼死了呢。这斜眼嫂作为大姐也不心疼你,我帮你进去拿双新鞋子出来换换。”
无奈得到的回应全令朱獾失望之极,斜眼婆回答:“我家可没有你家殷实,也就这点糯米和粽叶。”朱虎回答:“我家的红早被两个女人泡茶喝了呢,只有白砂,全在这里,是我从县城带回来。”蓝玉柳回答:“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沾了你家的粽叶水也算是你家的人了吧?要换鞋子就到你家去换。你家有新的鞋子吗?要不你帮我拿一双。”
朱獾坐在大灶旁生闷气,朱先生笑道:“你想进朱虎家一探究竟那是万万不可能,老朽本来有一计,可惜让你那一嗓门喊没啦。”
“喊没就喊没,你那‘计’还不如我家老母‘鸡’大。”朱獾心里其实很懊恼,不知怎么就一嗓门喊出了那样的话?她就是看不得蓝玉柳那一副泰然自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但在朱先生面前她得犟嘴,否则他那把折扇会一直摇个不停。
不过也好,明面上警告他们一下,他们总得收敛一下。我自己私底下还是得抓紧联系玉树临风,说不定他真的已经查明真相,怎么联系上他呢?朱獾坐在大灶边思索。
见朱獾不再理睬自己,朱先生开始闭目养神。可一闭上眼睛,朱先生的脑海里立马涌上一幅血淋淋的画面。
画面背景为老宅,那个时候的老宅刚刚建成,太平塘刚刚开始挖。一个身高丈八、面如重枣的大将蓝盔蓝甲骑在一头大白马上,他手起剑落,一连斩杀八百位能工巧匠后才下马,还没有注水的太平塘顷刻变成血水塘。
朱先生脑海中的这幅画面不是书上看来,也不是画像上就有,而是从小听自己的爷爷、自己的父亲不时传说,才形成这一幅画面。
朱先生更相信这只是传说,大明蓝玉案扑朔迷离,但相信作为一位开国功臣,不可能如此草菅人命、暴虐无道。
朱先生的爷爷说,蓝玉自持功高,不甘只是个国公,早有谋反之心,他看中驴不到村的风水,更看中这里可以固守,就借为太祖奶奶造屋的机会,决定自己在这里建造九进九出的别宫,被太祖奶奶看出端倪,极力阻止,威胁说,如果他不住手,就上报朝廷。蓝玉没办法,只得暂时先造八进八出的老宅。
老宅建成之后,蓝玉为封口,斩杀所有参加建造的能工巧匠和劳工,只留下太祖奶奶和四五奴仆、婢女,严令他们不得离开驴不到村半步。
蓝玉还不放心,命兵卒挖断所有通向外界的道路,驴不到村真正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
正因为与世隔绝,老宅至今才保护得如此完好。
朱先生不太相信这个传说,但自己爷爷和父亲所说,多多少少还是进了自己的心,入了自己的脑,年常日久,以为事实。所以当马夜叉说朱虎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叫蓝玉柳,他的大脑中条件反射立即跳出蓝玉,认为蓝玉柳必是蓝玉之后,前来驴不到村寻仇盗宝。
朱獾不太相信蓝玉柳为蓝玉之后,蓝家如果想寻仇盗宝,用不着等待那么多代。再说,有什么仇可寻?有什么宝可盗?老宅在这里,他们又搬不走,当然毁坏也是有可能。
朱獾听到蓝玉柳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她是不是那个“八仙”之一的蓝采和所派来找自己寻事?朱獾虽然还没有完整地记起自己的前身到底是不是天上的九仙?九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能够从观音娘娘和那个自称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口中零零碎碎拼凑起一些片段,通过这些片段,可以肯定这个九仙和八仙之间有过节。可那都是梦境,梦境中的一切能相信吗?
“喂,你们两个大白天睡什么觉?做什么美梦?这粽子都快烧焦了也不晓得加水。”马夜叉的大嗓门打断朱獾和朱先生的沉思,两个人睁开眼急急去提水,等他们提水回到大灶边,蓝玉柳坐在了朱獾坐过的椅子上。
蓝玉柳先冲朱獾微微一笑,然后紧盯朱先生微笑,却不说话。
朱獾没有回应蓝玉柳,自顾自提水桶加水。朱先生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脸上堆笑,但这笑比还哭还难看。双手颤抖得厉害,那一把折扇差点抖落到地上。白胡子抖动了好一会,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客套的话。
朱獾加好水放下水桶转身要走,蓝玉柳喊住她:“能坐下聊聊吗?”
“聊天八只脚,逃去追勿着。我们能聊吗?有什么可以聊的吗?”朱獾脸色难看。
蓝玉柳脸上还是那一抹微笑,柔声细语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吗?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蓝玉柳,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但我警告你,你如果敢打老宅的主意,我让你有来无回!”朱獾的一双大圆眼恶狠狠瞪向蓝玉柳。
蓝玉柳脸上的笑容收起,一字一句说道:“我还就是冲老宅而来,我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手,你休想阻拦。”
“好,那就等着瞧!”朱獾咬牙切齿。
“好好好,大家都应该好好的呢,这就要过年,打什么嘴仗啊?”朱先生反应过来做和事佬。
蓝玉柳重新面堆笑容,温柔的口吻对朱先生说:“老先生鹤发童年,老当益壮,小女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幸会幸会,老朽幸会蓝小姐,如沐春风。”朱先生抱拳作揖。
朱獾看不得蓝玉柳的妩媚、朱先生的谄媚,踢倒水桶大步走出老宅。
经过暴雨的冲刷,积雪差不多融化,只有背阴面还残剩一些,斑斑驳驳比田癞子的癞子头还难看。朱獾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心情差到极致,她想不到蓝玉柳会如此干脆、直接地向她挑战,而朱先生居然如此没有骨气。
哼,男人都是一样的货,只要见到漂亮的女人,骨头全麻酥酥成为舔狗。
唉,早知道带犬儿们一起出来疯一疯,我有多久没有到山上跑一跑了呀?
朱獾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山洞前,站在洞口犹豫良久,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这个山洞是自己的出生之地,自从自己被带回老宅后,朱獾会时常想起,但不敢再来,更不敢进来。
按理当时候朱獾那么小不可能记住这个山洞,但她就是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出生在这个山洞,一群猪獾陪她玩耍。
“终于来啦?随便坐吧,石头就是凳子。”
一个声音传来,吓得朱獾倒退了好几步,稳稳心神往里面张望,见洞的深处燃烧着一堆篝火,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火堆边,火光照射他的影子到嶙峋的洞壁上。
朱獾没想到会在山洞里见到他,他居然隐藏在她出生的山洞里。
缘分?上天的安排?我不是在为找不到他而烦忧吗?现在他不是就在我的面前?我怎么不大胆地过去呢?
朱獾鼓起勇气向山洞的深处走去,一种亲切而又从未有过的情愫随着脚步漫过全身,等走到他的身后,眼眶湿润一片,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样可不像是仙子了哦,连你的猪獾们都会笑话你呢。”
“我的猪獾们?它们怎么在这里?”
朱獾顾不得擦眼泪,俯身搂住跑到她脚下的猪獾。
“犬儿们在家里睡觉没关系,猪獾们可不能一直闷在家里。”
“你带它们来的这儿?院子里俗人们和俚人们都在包粽子,不怕他们发现?”
朱獾走到火堆边坐下和他说话,他语气柔和,充满父爱。
对,充满父爱,朱獾一进来就确定他是自己的父亲,亲生父亲。
父女俩坐在火堆边谈话,朱獾凝视父亲那张菱角分明的脸,尤其是脸上那一道突出的疤痕,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
“你知道我是你的爹?”
“嗯,本来不确定。”
“现在怎么确定了呢?”
“因为猪獾们跟了你呀。”
“她告诉你的?”
“告诉什么?”
“我在这山洞里?”
“谁也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怎么过来了呀?”
“我也不知道怎么过来了呢?”
“我不是被猪獾们咬死了吗?”
“猪獾们保护我,怎么可能咬死你?”
“那你怎么不寻找我?难不成不想我?”
“想是有点想,但不会去寻找。”
“为什么?”
“你躲起来肯定有原因,我寻找有用吗?”
“你怎么就确定我是躲了起来?”
“现在知道你是躲起来了,以前以为你和朱虎一样不要了我们。”
“孩子,爹也是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有那么严重?”
“如果爹不死,你就得死。”
“可能吗?谁要置我于死地?”
“符咒,唾沫,骂声,扫地出门。”
“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以后我们慢慢说,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特别难的事情?”
“也没有,只是心里烦。”
“你懂得烦了是好事,说明你已经长大。”
“对,我已经长大,你不用怕什么符咒、唾沫和骂声,更不用怕被扫地出门,现在就跟我回家过年。”
“孩子,你在爹面前还要装愣充傻?其实你什么都明白。”
“刚刚才明白,是不是我生在山洞里人家就不让我进老宅?是不是我和猪獾们一起长大人家认为我是不祥之物?是不是你如果不死人家就不会让我们一家住在老宅?”
“孩子,你果然不是凡人,爹二十年来在外面受苦值了啊。爹告诉你,如果爹不死,那些人就会一直折腾下去,弄得老宅不得安宁,弄得驴不到村不得安宁。”
“那我就让他们不得安宁,走,我们回家。”
朱獾起来拉自己亲爹的手,刚拉上,眼泪就滚滚而下,她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朱獾听朱先生说过,自己的亲爹不但是个好猎户,还是一个庄稼好把式,更不容易的是作为山里的人他识文断字,写的一手好字,要论学问,只在朱先生之上不在朱先生之下。可现在,自己亲爹的这双手,比松树皮还要粗糙,老茧能当锉刀使。
“孩子,不哭,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样,你先回去,时间长了你娘会寻你。记住,先不要主动搭理他们,等他们露出破绽的时候你再出手,老宅安全第一。”面对亲爹的安慰,朱獾想起蓝玉柳的主动挑战,问道:“那个女人可是已经撂下了话,我还能退缩吗?”
“她是激将你呢,说明她还不敢先下手。我可以给你透一点底,拆迁告示是你爹所贴,那些野兔和那头野猪是你爹所为。”“真的吗?那拆迁告示真的是你所写吗?哪那些鸡呢?那些耗子呢?还有其它的十二生肖见血是怎么回事?”朱獾听亲爹说出这样的话激动不已,紧紧抓住他的手问个不停。
“孩子,那是有人趁机捣鬼,你要查清楚。不过有些东西你不要太在意,十二生肖先后要见血,对应的十二时辰会出事,这些都是朱先生这个书呆子坐在家里凭空想象呢。你说这么大的一座老宅,这么大的一个村子,哪个时辰不会多多少少出点事情呀?”“爹,你为什么要贴那张拆迁告示?你为什么要扔那些野兔?为什么要赶一头野猪进老宅?”朱獾刨根问底。
“孩子,驴不到村确实要拆迁,但老宅绝对不能被毁,否则我们对不起太祖奶奶。所以爹想反客为主,让上面的人知道,我们不是不知道拆迁,同时警告村里的人,不要太贪婪,以为遇上拆迁就能暴富。至于野兔和野猪,是爹送给你娘和你的过年礼物。”“爹,你怎么知道我们驴不到村要拆迁?你说话怎么比朱先生还深奥?”朱獾总以为自己的亲爹只不过是个山村猎户而已,顶多庄稼也种得好,没想到还真的有一肚子墨水。她记得他亲爹的名字叫朱云山,云绕山巅,拨云见日,不简单。
朱云山内心其实比朱獾还要激动,二十年的忍耐,二十年的蛰伏,终于等来与女儿相见的一刻。虽然还不能堂堂正正回老宅,还不能一家团团圆圆过日子,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对朱獾说:“孩子,爹平时在省城打工,到年底才回村里。爹听公司的老板说,有一条铁路要从驴不到村过,驴不到村迟早要拆迁。”
“你在省城打工?我也来过省城打工,怎么没有碰上你?你在什么公司?你们老板的话可信吗?”朱獾不是一般的惊喜,想不到自己的亲爹在省城打工,那他知道的事情一定不会少。
朱云山笑道:“孩子,省城那么大,我们怎么可能轻易碰到?再说,即使碰到,你也认不出我是你的亲爹。”“那可不一定,父女之间有感应的呢,我刚才走进洞里,看到你的身影,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走近你,就知道你是我的亲爹。”朱獾望着饱经沧桑的朱云山,心中无比温暖无比幸福。
朱云山爱怜地拍了拍朱獾的脊背,充满歉疚的语气说道:“孩子,爹对不起你,但爹是为了你,为了老宅,不得已才选择离开你,离开你娘。爹在省城一家道路工程公司做工,公司老板年纪虽轻但能量很大,消息灵通得很。”“爹,那老宅怎么办?真要修铁路的话还能保得住吗?”朱獾在朱云山面前完全是一个女孩子,一个需要父亲关爱的女孩子。
朱云山望着朱獾开玩笑道:“有我们家仙子,老宅怎么可能保不住?”“爹,我那是不喜欢那些俗人俚人们喊我獾八仙,才自称的九仙,你不要取笑我。”朱獾倚在朱云山宽厚的肩膀上撒娇。
“孩子,你就是九仙,所以爹必须离开你。”朱云山的眼角流下泪水。
朱獾心痛,为朱云山抹去泪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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