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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石安笑道:“倒也不是自己跑进咱家的。她们也是一位大人送的,送来还没有几天,那位大人留下名帖,还有一封信。只是小人坚拒不受,送的人却不闻不问,丢下便走;小人按名帖上留的姓名打听,却说不是京官,只好养在府内,等公子回来定夺。”一面说一面递上一份名帖与信函。
侍剑接了过来,递给石越。石越对此本也不以为意,当时官员之间,互相赠予歌姬,是十分平常之事,甚至不被人当成贿赂,他自己也是经常要给一些重臣们送礼,只是一向以来,却并不怎么收礼。当下随手打开名帖,看见上面的名字,却不由一皱,“彭简?!”——石越万万料不到,这批歌姬竟然是彭简送来的!

他也不知道彭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把信拆开,细细读去。侍剑在一边瞅见他的神色,却是一边看一边不住的冷笑,待看完之后,石越随手把信揉成一团,往地下一丢,低声咒骂道:“狗拿耗子!”

“公子,我在杭州时,和彭家的书僮说过话,知道彭简有个表亲在京师,开了一间大酒楼……”侍剑随石越多年,主仆之间早有默契,早知石越心意,便轻轻笑道。

石越不待他说完,便举起手,略带嘲讽的说道:“明天你们寻着那家酒楼,把这些歌姬给我送回去。告诉彭简那个什么表亲,让他转告彭简,这等粗陋的女孩,还入不得我的眼!以后别往我府里乱塞。”

侍剑和石安都不由一怔,不料石越居然说出这种不给人台阶下的话来——须知石越平日对人,都是非常懂得给人留几分情面的,彭简与他在杭州同僚这么久,表面上并无矛盾,不过送几个歌姬给他,也是一番好意,如何便说出这种重话来?

侍剑迟疑道:“公子,这……这话似乎不宜说得太过……”

石越瞪了他一眼,沉了脸,喝道:“照我的话去办便是,有什么过不过的?”

侍剑与石安见他发作,也不敢再说,连忙应道:“是。明日就去办。”

石越这才不再说什么,吩咐道:“等一会让人把最近的报纸送到我卧室,侍剑,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说完,转身便往卧室走去,他也自知心绪太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好好地迎接这次的挑战。

石安连忙答应,出去吩咐人进去服侍石越睡觉。待人手安排妥当,这才又回到厅中,却见侍剑站在那里,拿着石越揉烂的信在看。他便凑了过去,问道:“侍剑,你说姓彭究竟怎么惹我们家公子了?生这么大脾气,以前也不是没有收过歌姬的,都是客客气气的送回去……”

“安叔,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别问。咱家公子最近心情不好……”侍剑也不由皱了皱眉。

石安又问道:“是不是外面传的那码事?”

侍剑眉毛一挑,问道:“外面传的什么事?”

“说咱家公子是石敬塘之后……”

“安叔,你乱说什么?!”侍剑不由厉声喝斥道,石安虽然是管家,但是在仆人之间,到底只有侍剑是石越最亲信的人。

石安满不在乎的笑道:“侍剑,这不是我乱说,是外面满大街的在传,有些人更是说得天花乱坠。信的人也有,不信的人也有……”

“这种谣言,也有人相信?真是无知!长了眼的人,也知道有人在陷害我家公子!成百上千的揭贴,攻讦朝廷大臣,他们以为皇上会相信吗?!”侍剑愤愤说道。

“皇上信不信,倒也难说。”一个声音从厅外传来,侍剑与石安转身一看,原来是唐康与秦观,二人连忙行礼:“二公子、秦公子。”

“我大哥呢?”

“公子已经休息了。”

唐康与秦观对望一眼,笑道:“大哥倒真有几分谢安的风度。”他却是没有看到石越方才恼怒的样子,倒以为石越根本没有把这么大事放在心上。

秦观也点头称是,颇有钦佩之意。只是石安却茫然不知所谓,而侍剑虽然也读过一些书,却同样不知道谢安是什么人物,二人也不敢多问。侍剑想起方才唐康所说之话,便笑问:“二公子,为何说皇上信不信也难说呢?我听说皇上是英明之主,这种事情,如此明显,皇上能相信吗?”

唐康年纪虽小,但是他的师长朋友,都是石越、程颢、苏辙、桑充国、晏几道、秦观这样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加上生性聪明,论到见识,远非一般人能比,平时行事果决,有时候竟让人觉得便是石越也颇有不如。这时候见侍剑追问,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隋文帝杨坚,何尝不是英主?不过因为一句童谣,一个梦,就诛杀多少姓李之人?身居高位者,对能干的下属,有几人能没有猜忌之心?”

隋文帝的事情,侍剑与石安倒是都知道,当时坊间讲评书的,也就有人讲那一段的。石安不由就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公子会不会……?”

唐康望了他一眼,心中不由一动,嘻嘻笑道:“安叔不用担心,我大哥圣眷未衰呢。我方才看到那边院子里有十来个歌姬,若是咱们家有事,别人避之惟恐不及,能有人来送礼吗?”

他提起那些歌姬,石安与侍剑不由相对苦笑。唐康见二人神态甚是古怪,不由笑问:“这又是如何?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古怪吗?”

石安便把那些女孩子是彭简所赠、石越吩咐的回话等等事由,给他说了一回。

唐康静静的听完,想了一会,问道:“侍剑,信中写了什么?”

侍剑脸色尴尬,却不说话,只把信给递给唐康。

原来彭简以为石越入京,必然会被皇帝加以大用,他便想趁机巴结石越——自来少年新贵,没有几个不好色的,而且韩梓儿与石越成婚经年,却一直没有生育,若在杭州,碍着韩梓儿的面,还不好冒然送歌姬,此时他们夫妻相别两地,石越枕边寂寞,他便让京师的表亲买了十几个色艺双全的女孩子,抢在石越回京之前,送到他府上,料想必能投其所好……但是他却不太懂得含蓄之道,石越与韩梓儿结婚两年多,虽然谈不上如漆似胶,却也是恩爱非常,他在信中隐约暗示韩梓儿没有生育,对梓儿已是颇有不敬之意,这些话让平日对梓儿百般维护的石越看到,自然非常生气,所以才说出那等话来,意思是告诉彭简:“那些女孩子没有我老婆好。”

侍剑看到这些,本来就是非常尴尬了,事涉他的主母,哪怕是转叙别人的话,说出来也是不敬。何况韩梓儿平素对下人非常和气,在仆人中,也得颇得好感的;而站在他面前的唐康,更是韩梓儿的嫡亲表弟,唐康平素与梓儿感情最深,是石府众所皆知的事情。

果然,唐康接过信来,略略读了一遍,就不由怒从心来,恨声说道:“大哥骂他,已是客气了,真是小人。明日便照样告诉他就是了。”

秦观凑过身子,看了信一两眼,便已知端倪,唐康对此事反应激烈,只怕还不仅仅只是出于感情的因素,他想了一会,笑道:“贤弟,石学士此时,似乎不宜过多树敌,把这些女孩子,好言好语送回便可以了。”

唐康毕竟年纪还小,心里虽然知道秦观说的有理,却依旧气鼓鼓的说道:“这个姓彭的,就这样送回,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二公子,俗语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石安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却也是不主张做得太过份的,只是石越有令,他却不敢违拗,便盼着唐康出来做主。

秦观见唐康还有不平之意,当下微微一笑,走到茶几边上,用手指沾了剩茶,在几上写了几个字,笑道:“明日便把这几个字交给彭简便是。”

三人上前一看,秦观写的却是“燕婉之求,蘧篨不殄”八个字。唐康是读过《诗经》的,看到这句话,不由一怔,转念一想,才明白秦观的意思,不由莞尔,击掌笑道:“妙哉!如此才算出了我胸中的恶气。”

只是侍剑与石安,却不免要莫名其妙了。他们自是不明白,秦观引了《诗经.新台》中的这句诗,也是在嘲笑彭简——“你给我送枕边人,鸡胸驼背之人我可不喜欢!”

※※※

杭州,早春。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彭简一身便服,走在杭州南郊的田间小道之中,身后紧紧跟着两个小厮。江南的田野风光,让彭简这等市侩之人,也感到心旷神怡,忍不住出声赞叹道:“真是好一个所在!”

一个亲信的小厮笑道:“老爷,这又是什么好所在了?杭州十里八郊的,何处不是这样的地方?”

另一个小厮却忍不住问道:“老爷,我们跑到这乡下,又是做什么?”

彭简笑骂道:“你们又懂什么,风雅之地,有风雅之人。龙必潜于深渊,兰必生于幽谷。我们可是来找一个兰心慧质的美人儿。”

“美人?用得着老爷您亲自来寻吗?”

彭简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废尽辛苦才找到此人的隐居之所,若非我亲自来,必然请不动她。”

“又不是什么公主娘娘,哪有这么大的驾子?官府相请,也敢不来?”两个小厮撇撇嘴,显得非常的好奇。

彭简显得心情极好,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尊贵之人,不过是子明学士的红颜知己,以前京师有名的歌姬,芳名楚云儿姑娘。我听说她脱籍回了杭州,便让人查阅户薄,终于找到。”

“既是红颜知己,为何不娶回家?我听说石府连歌妓都只养了几个人,还是石夫人买回来的。”一个小厮觉得这种事情,简直不可思议。

另一个小厮拍了他的头一下,啐骂道:“笨,明摆着嘛,石学士少年得志,你听说少年人不爱女色的吗?定是有惧内之病。”

“我听石府的下人说,石夫人最是娇柔滴嫩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好妒之病?”

“你懂什么?石夫人结婚这么久了,没有一儿半女的,将来若一直不生育,便难免犯了七出;要是石学士收了小妾,后来先生了儿子,难免有一天她的诰命不保呢……便是不被休出,恩情转薄,哪里是女人受得了的?”

两个小厮竟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石府的家事来,他们的心思,却正是当时普通人的想法,如果听到石越耳中,不免非常愤怒,他是再不许别人说梓儿一句坏话的;但听在彭简耳中,却觉得理所当然,自己托表亲送了歌姬,那边托驿站送来急信,讲了石越把歌姬送还,还有“燕婉之求,蘧篨不殄”八字回复,彭简也是读书之人,立时便想到石越可能少年风流,重情重义之人,寻常女子,入不得他的法眼,恰好有门客提起石越在京师结识名妓楚云儿,而这个女子也听说已经脱籍回杭州。彭简巴结上司,倒有一种契而不舍之心,便发心非要把楚云儿寻出来,自己好从中给他们做一个冰人,由此不仅一举博得石越的好感,更可以让楚云儿一生都感谢自己,留下一个大大的内援。只是他那表亲,却忘记在信中告诉他,京师有关石越的流言……

彭简等人出了田间小路,又穿过一个村庄,出现在彭简眼前的,是好一片翠绿竹林,郁郁葱葱,一条石径小道,直通幽微之处。彭简已知这便楚云儿隐居之所,他知道楚云儿艳名冠于一时,既然能自赎其身,想来积蓄不少,购下这片竹林田产,倒也并不稀奇。只是一般女子,谁不愿得嫁有情郎?倒不必全为依靠终身。此次前来,毕竟只能动之情,而不必诱之以利。

他让两个小厮在林外等候,自己整整衣冠,沿着林间小道,一路逶迤前行,这片竹林甚大,走到深处,已是非常的幽静,只隐约听到有泉水流动的声音,伴着自己踩着竹叶发出来的沙沙声,真是雅致之极。若不是知道楚云儿是石越旧人,彭简几乎有一种想把此处夺为己有的冲动。

走了数百步之后,便到了竹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好大的院落,便座立在离竹林约百步的地方,一条小溪绕着院子流向远方。院子后面,是一望无垠的田地,此时未到农忙,田地里并无农人的身影。彭简朝着院子走了几步,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在井边,叉着手指使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打水,便走过去,抱拳问道:“敢问公子,这里便是杨家院吗?”

那个男孩子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外地来的?找亲还是访友?”语气虽然生硬,声音却极是娇软。

彭简吃了一惊,细细打量,不觉好笑,原来竟是一身男子装束的小女孩,长相清秀,一双漆黑的眼珠咕溜直转,显见也是个聪明的人物。他既不知道这女孩子和楚云儿有什么渊源,此时既想博得楚云儿的好感,便加倍的客气,笑道:“原来是位姑娘,多有得罪。在下前来,是想访一位芳名楚云儿的姑娘……”

小女孩听到“楚云儿”三个字,眼珠子一转,给那个青年使了个眼色,说道:“杨青,你先把水打回去,别让主人等急了。”青年连忙“嗯”了一声,提着水,往院中走去。

小女孩望着他远去,这才转过身来,对彭简笑道:“这位官人,我找看你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杨家院,哪有什么楚云楚雨的?”

彭简看她朝那青年打眼色,早知其中有古怪,当下笑道:“姑娘莫要诳我,我不是打听清楚了,怎敢冒然来访?实是特地来告诉楚姑娘一个旧友的消息,且有重要事情相商。若是姑娘与楚姑娘有什么渊源,还劳烦通报才是。”

他说完,见小女孩依然在狐疑,又笑道:“楚姑娘改了姓,现在叫杨云,不过杭州户薄上,两个名字都标着,断然错不了的。”

小女孩见他说得如此清楚,不由也有点吃惊,她打量了彭简一番,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彭简,现在是杭州通判。”彭简故意谦逊的报出自己的官职。

那个小女孩叫阿沅,那个青年叫杨青,都是楚云儿在杭州旱灾时,收养的孤儿。便是这片院子、竹林、还有上百亩的田地,都是楚云儿在杭州旱灾时购下的,她回杭州后,已寻不着亲人,便用积蓄,购置了一些产业,在此安身。待听说石越来杭做知州后,她便让人去户薄上改了名字,怕的是石越检视户薄时,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却不知,凡是改名的,都要留下档案,若是石越细查户薄,焉能不知?那改名之事,倒是多此一举了。因此彭简轻易便能从户薄中寻着。楚云儿在京之事,她随身的丫头,偶尔也和阿沅说起过,阿沅随着楚云儿,也学文字歌赋之类,平时楚云儿总要让专人去杭州或购买或抄录邸报,凡与石越有关的报纸、书籍,必要珍重收藏,阿沅聪明伶俐,便常常主动替楚云儿关注这些东西,因此这杭州通判彭简的名字,她倒并不陌生。只不知道这么大官前来找自家姑娘,所为何事?难道是石越托他前来?

想到此处,阿沅心中不由一动,脸上却假装迷糊,天真烂漫地问道:“杭州通判是什么呀?”

彭简以为她乡村的小女孩,不知官职,也是正常,便笑道:“便是杭州的父母官,和杭州的知州大人一起,管理杭州民政的官儿。”

阿沅装得吃了一惊,“原来你就是官呀?”

彭简见她如此不知礼数,几乎要笑出声来,点点头,笑道:“对,我就是官。可否替我通报?”

阿沅摇摇头,说道:“你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才可以通报的。我家姑娘说,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官的。”

彭简见她言语中已承认是楚云儿的家人,心里暗暗高兴,笑道:“什么事情,必须和你家姑娘当面说,至于说你家姑娘不认识官,那就未必了。我听说石学士和你家姑娘便是旧识,这次前来,也与石学士有关。”

“什么石学士木学士呀?我家姑娘哪里便认识这么大官,我看官人你是找错人了。”阿沅依旧摇摇头,转身作势欲走。

彭简连忙用手拦住,笑道:“断不会找错人的,烦请姑娘通报,以免误了大事。”

阿沅微微笑道:“误不了什么大事,我们乡村之人,哪有什么大事可误?这样,官人,我帮你通报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找没找错人,得问我家姑娘,她自己最清楚了。”

彭简被阿沅这么一闹,生怕楚云儿不肯答应,连忙又说道:“姑娘通报时,切记转告你家姑娘,这件事情与石学士有关。”

“知道了,你等着便是。”阿沅笑着说罢,便不再多言,转身往院中走去。

彭简这时才发觉,自己居然为了求见一个歌姬,在这里低声下气,还要在门外等候,却还生不起气来,这件事若是传将出来,定然成为一个笑柄。幸好他把那两个多嘴的小厮留在了外面。

※※※

等了好一阵子,彭简才看见先前和阿沅一起打水的青年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小哥儿,怎么样?”

杨青对他揖了一礼,笑道:“我家姑娘有请彭大人,只是不便亲迎,还望大人恕罪。”

彭简笑道:“无妨,那就有劳领路了。”

“请跟我来。”杨青一面说,一面领着彭简朝院中走去。

进了院落之中,彭简这才发现,这个院子,并非普通的农家院落,院子的西北角上,盖满了一座座类似于作坊的房子,而时时能听到牛骡驴等牲畜拉磨的声音,而各作坊中,堆满了甘蔗与甘蔗渣。彭简也知道制糖业在当时,本就是高利润行业,自从石越通商倭国之后,倭国不产糖,而糖更一跃成为可以与丝绸相提并论的暴利产业。当时台湾被称为琉求,并未正式纳入大宋行政版图,大陆种植甘蔗,首推广东福建四川,唐家更是在老家四川大办发展制糖业,只是当时生产效率低下,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两浙地区的甘蔗种植,虽然比不上三地,所制之庶糖,质量亦显低下,但是因为省却运输费用,卖到高丽、倭国,其利润也相当可观,而所占用农夫时间亦少,因此民间颇有百姓以此为副业。这杨家院有制糖业,本身也是并不奇怪的。只是彭简料不到楚云儿竟然颇善经营,却不免吃惊;而杨家院外示清幽,内实热闹,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哪里又能知道,楚云儿一个女孩子家,一颗痴心寄托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再也没有办法接受别的男子,若是隐居山林,不与人来往,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便不早死,也难免心理变态。楚云儿实在是刻意寻一个避世而又热闹的所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打发难捱的光阴。

因相思而寂寞的时候,最怕一个人独处。若能看着旁人的热闹,虽然不能减相思分毫,却至少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世界的生气。

杨青见彭简打量院子,笑着解释道:“西北角是作坊,做的蔗糖产量并不太大,不过略略可以让村里补贴家用。我家姑娘却是住在东南角,那里靠近一处泉水,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彭简唔了一声,笑道:“我也料到你家姑娘本是清洁高雅之人,毕竟不与群芳相同,怪不得石学士与她相善。”

杨青见他说话文绉绉的,便有几分听不懂,只是猜到是夸奖的话,便笑道:“您过奖了。”又听他说到石越,心里却不免又有几分骄傲,却又没来由的有几分难受。

于是二人也不再说话,杨青默默地把彭简引到院中东南角溪边一处宅前,这才说道:“已经到了,便请大人进去相见。”

彭简定睛打量这座宅子,却见粉墙柳树,虽然不大,却也非常的幽致。不由暗暗点头,见杨青不进去,不由奇道:“你不进去吗?”

杨青摇摇头,笑道:“我们这些男子,都是住在那边的。”说罢朝宅子边上的一排小屋呶呶嘴,神色中却有几分落寂。

彭简见他神态,立时便明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正要叩门进去,大门早已“吱”的一声开了,阿沅换了一身光鲜的装束——却依然是男装,走了出来,对他笑道:“彭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有劳。”

※※※

彭简随着阿沅走进客厅坐下,打量客厅,却见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字帖。他不由站起身来,细细欣赏,只见虽然是龙飞凤舞的狂草,但是字迹中却自有妩媚娟秀之意,显是女子所书,上面写的是一首词,彭简轻声读道:“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再读落款,却是“调寄《贺新郎》,某日楚云醉书石词”,彭简不由心中暗喜,石词流传甚广,这阙词外间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可见石越果然与楚云儿交情匪浅,而楚云儿对石越,也绝未忘情。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彭大人远来,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彭简连忙转过身去,见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正朝着他盈盈下拜,连忙还礼,说道:“冒昧打扰贤主人,还望见谅。”

楚云儿又请彭简坐了,方才问道:“彭大人,不知你特意寻访奴家,所为何事?”

彭简指了指那幅字帖,笑道:“方才读到一首好词,敢问姑娘,却是何人所作?为何妨间从未听过?”

楚云儿瞥了那幅字一眼,淡淡地回道:“彭大人见笑了,那不过是一个故人所作,不足为外人道也。”一面对侍立一旁的阿沅说道:“阿沅,把那幅字收起来。”

彭简笑道:“请恕下官失言,只是姑娘——这字可以收起来,心里的人,又如何能收得起来?”

楚云儿身子一震,抿着嘴笑道:“奴家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若是没什么事情,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留客……”

彭简笑道:“楚姑娘不必下逐客令,下官这次前来,却完全是为了楚姑娘好——你就真的不想和写那首词的人,再见上一面吗?下官不妨直说,若是姑娘答应,在下愿意做个冰人……”

“彭大人。”楚云儿背转身去,打断了彭简的话,“请你不要再说这些话。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留您了。”

彭简不料她不问情由,便如此断然拒绝,不禁愕然,说道:“我可是一片好意,错过这个机会,只怕姑娘后悔。”

“奴家后悔不后悔,不劳彭大人操心。”楚云儿断然拒绝。

彭简万万料不到是这种情况,不禁有点恼羞成怒,正要发作,转念想到她与石越的关系,总算硬生生的忍住,说道:“姑娘,你再想想。只要你应允,我自然替你考量周详,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胜过两地相思,整日守着空闺……”

“多谢彭大人费心了,阿沅,替我送客。”楚云儿竟是不容他多说,说完便往内房走去。

彭简一脸尴尬,偏生不能发作,也不待阿沅相送,便径自甩袖而去。阿沅也顾不得得罪了彭简,连忙往内室走去,却见楚云儿坐在镜子前边发呆,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搂着楚云儿的肩膀,笑道:“姑娘,我看那个姓彭的,也是好意,为何……”

楚云儿勉强一笑,淡淡的说道:“阿沅,你还小,不懂人间的险恶。若是他果然于我有意,他知道我的性子,自会亲自前来,便不能亲自前来,也会有一纸手书。何必去托别人?姓彭的不过是看他青云得意,想拿我做工具罢了,我又岂能在他面前自甘下贱,为他所轻?”

“姑娘,他真有那么好吗?不就是官大吗?既然他这么无情无义,不如另找个人嫁掉便是。天下未必没有好男人。”阿沅是小姑娘脾气,却没有那许多忌讳。

楚云儿摸了摸阿沅的小手,苦笑道:“有些事情,非碰上才会懂得。我也不必嫁人,现在这样,照样活得挺好,不是吗?”

阿沅嘟着嘴,摇了摇头,“我看你心里苦得很,有什么好的?我听说石夫人一直无子,或许……或许有一天,他会念着旧情吧?”

“傻孩子,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他的心有多大!比起他的理想来,就算他喜欢我,也不会娶我,何况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感情罢了。况且,我也不能和桑家小妹妹去争他的,那个女孩……”楚云儿淡淡的说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但是便是阿沅这样的小姑娘,也知道她的心,此时是碎的!

在痛苦的时候强颜欢笑,其实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

彭简郁郁回到府中,一肚子的闷气,真是无处发泄。似他这种人,若是吃了上官的脸色,便能若无其事;但若是吃了下位者的脸色,却不免要百般的烦闷与气恼。

气冲冲的走进中堂,管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说道:“老爷,有京师的来信。”

“什么京师的来信?不看,别来烦我。”彭简大声喝道,停了一会,又对管家喝道:“把家里的那些歌姬,每人打十板子。”

管家完全不知道那些歌姬怎么就惹着彭简了,只是当时家养的歌姬地位低下,被主人打骂,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管家也不愿意为这些女孩触彭简的霉头,连忙答应:“是。”可怜彭家的歌姬,无辜便要受池鱼之殃。

管家刚刚走到大厅门口,又听彭简喝道:“回来。”他连忙又跑了回去,听彭简训道:“你跑什么跑?”当真是动辄得咎。

管家也只能暗叫倒霉,连忙给自己打了几个耳光,低声下气的说道:“小人知错。”

彭简皱着眉毛看了他几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方才你说京师的信,什么信?”

“是京师的表舅爷来的信。”管家连忙把信递上。

彭简接过信来,拆开细读,才读到一半,不由喜笑颜开,原来这封信中,才说到石越此时的情况,并不乐观。“原来这小子竟然也有倒霉的一天!哈哈……”彭简一面拿着信,摇头晃尾的往书房走去,“石敬塘之后,有异志……”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他连忙冲到书房,铺开一张白纸,也来不及磨墨,便用墨笔沾点唾液,把在楚云儿家看到石词默了出来,细细研究。

对着好首词,反复读了几遍,彭简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他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道:“好你个石越,难不成真是石敬塘之后,居然敢写反词!”一面又取出一支朱笔,在石越盗用的张元幹的那阙《贺新郎》上圈点。

“故宫离黍?谁的故宫?这兴亡之叹,从何而来?……昆仑倾砥柱?我大宋还好好的,石越到底在感叹什么?……什么又叫天意从来高难问?……什么又是万里江山知何处?”彭简一面写,一面又惊又喜,惊的是石越写出如此词来,只怕当真是什么石敬塘之后;喜的是这么一宗大富贵,竟然落到了自己手上!

喜不自禁的彭简,一面叫来心腹手下,暗暗监视石越家眷和楚云儿住所,一面赶忙写了一份弹劾石越的奏章,用加急密报,连夜急人送往京师。

※※※

汴京大内。

这些天来,赵顼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诚如《汴京新闻》所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谁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如果石越真的是石敬塘之后,既便他本人没有野心,但是这种谣言出来后,若是石越权势日重,就难免有一天某些贪图富贵之辈,给石越也来一次黄袍加身!这种谣言只要存在,总会有人想让它变成真的。但是赵顼也不愿意就这样杀了石越或者不再重用石越,如果不是真的,赵顼可不希望遭到后世的讥笑,此外顾念到与石越的君臣之情,石越这个人人材难得,都让赵顼不愿意冒然做出任何决定。

这些天几乎每日都要召见石越,与他随便谈谈,了解他对一些政务的想法,更让赵顼越发的珍惜石越这个人材。但是关于辽事,他却不愿意问石越的意见,因为战争是野心家的机会,他不希望石越在这件事上,加重他的疑惑。

“国家现在的状况,臣自出知杭州后,感受越发的深刻,如今的大宋,养兵百万,却常患无兵可用;赋税多如牛毛,却常患国用不足;官吏十倍于古,却常患无官可用;百姓便遇丰年,也往往今日不知明日的死活……”

“卿回去,可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状况。趁着现在还得及,咱们君臣合力,还可以改,可以变……”

赵顼闭着眼睛,想着和石越的对话,不由忧虑更深。突然,听到内侍的报道:“陛下,韩丞相与三位参知政事求见。”

“宣。”赵顼霍然睁开双眼。

不多时,韩绛与吕惠卿、冯京、王珪联袂走了进来,叩拜见礼。

“众卿平身,有什么事情要禀奏吗?”赵顼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出了大事。

“陛下,这里有杭州通判彭简的急奏……”韩绛双手把一份奏疏托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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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迷穿成丑女后被团宠了

顾末冉没想到自己会穿书,还是从自带万人迷属性的大美女穿成原书中的丑女配角。 被要求渣女收心,乖乖撮合原书男女主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她在现实世界中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男神陆霖也出现在了书里? 顾末冉揉揉脸,醒醒,这是书里!他只是个跟陆霖长得一样的角色!于是她决心好好逆袭,势必要跟这个&......ldquo;白月光”再续前缘。 直到某天,顾末冉突然意识到,书里的陆霖和现实的陆霖,怎么好像不止是长得像呢……【展开】【收起】

她在无限游戏中屠神

萧织淼在通过一次神秘的游戏内测进入到了一个真实的异世界中,通关游戏副本后获得奉献点向神明兑换恩赐获得特殊能力和稀有物品。 为了早日通关游戏回归正常生活,萧织淼开始了她的通关(屠神)之旅。 萧织淼在过副本时惊险又刺激,却没想到到了最终boss面前,他们一个比一个放水厉害,各种稀有物......品不要钱似的塞给她。 boss一号:“狗屁神明的东西都是破烂,我给你的才是好东西,拿好不许丢掉也不许给别人!” boss二号:“我躺好了,来上......来打我吧。” boss三号:“神明都是狗屁,不许要他们的狗屁恩赐,要我。” boss四号:“爱我,不许害怕!” 萧织淼:嗯???你们这些boss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跟妖精似的勾引人呢?! 当她重新站立在这片颓废大地,他们会站在她的身后做她最坚韧的后盾,揭露伪神之面,将真正的光散落在她身上。 而她将举起残剑,屠尽伪神!【展开】【收起】

王道传??第1季

下界境界分为:灵空境、雷结境、元婴期、风灵境、元海境、灵冰境、金丹期、化神境、溯神境、神帝。 仙界境界分为:半仙、仙者、武仙、真仙、金仙、仙王、仙皇、化仙、仙帝、万古太仙。 魔界境界分为:魔者境、聚魔境、铸魔境、宿魔境、万魔境、玄魔境、乘魔境、诸魔境、天魔境、仙魔境。 天地混乱,魔族入侵,下界将要迎来一场巨大的灾难!一个莫家废物,实力一直停留在灵空境二星,但是他去坦银城猎杀妖兽的时候,意外拥有了一个叫最强无敌顶级神尊系统,帮助莫一路之远!直到莫成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一位强者。 【新书《九武独尊》正在连载中!超火热!快来看看吧!】

左手捞钱??右手捞命

大炮新闯荡江湖,他信奉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的哲理,捞偏门挣快钱,结果马失前蹄,被警察抓了…… 后来他与同伴偷渡澳岛,他左手捞钱,右手捞命,凭着一腔热血,开启他的狗血人生。 钞票满天飞,你钱入你袋。

神武大晋??我打开万物起源

谢隐:吾有匹夫之力,可撼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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