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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八卦,无论当事人身份还是内涵,都足够轰动——国公府的女主人,和奴仆管家勾搭,或者说国家元帅,和异国世子有奸情……无论哪种,都是传奇暧昧话本子的绝好题材,足可以让三流说书先生在酒楼里骗一个月的钱。
夫人们听得惊叹连连,目光灼灼,惊诧之余越发鄙视,越发觉得自己换掉礼物的做法,当真再正确不过。
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开始讨论太史阑的个人魅力,何以能令如此之多的优秀男子前赴后继,当即有人道:“听闻她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想必女子功勋伟业,也算一种吸引人的奇特之处,才令这许多英才折腰?”
又有人嗤笑一声道:“女子无才才是德。咱们闺阁女子,首重品行,次重才貌,什么时候谈起功勋伟业来了?闺中女子出门尚且纬纱遮面,何况这马上作战,朝堂为官,和男子同行同食?此等放纵行径,怎么会被视为珍异之处?要我看,十有八九,是靠总督大人手腕强势,另有镇服之道吧?”
这话说得含蓄,众人却都浮想联翩,几个年轻点的低低笑起来,年长些的偏转头当作没听见,有人看见黄夫人低眉垂目,又见她有意无意,看了那蓝衣女子一眼。
蓝衣女子靠在亭栏上,双手抱胸,似听非听,脸上无喜无怒,只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瞳仁深黑。
有人看着她脸上神情,忽觉不安,便不再参与八卦,不过其余人倒是越说越来劲,连这里是何处都已经忘记。
“说起来,”有人笑道,“都说晋国公芝兰玉树,是丽京第一美人。容家有子,洵美且异的歌儿,咱们在静海也听了一耳朵,却不知该是何等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如何便中意了咱们的总督大人,连这未婚生子的事儿也一声不出,真真是好性子。”
“朝中人倒从无说这位国公好性子的,说他难缠的倒有一大把。”副将夫人撇撇嘴,“我多年前曾远远见过国公一面。”
众人都来了兴趣,却不好开口相问,那同知夫人笑道:“不知和方才那池边男子,比起来如何。”
众人顿时都露出向往神情,又有些不赞同,只觉得刚才那人直如谪仙的风貌,和所谓难缠风马牛不相及,晋国公定然是万万不能及的。
副将夫人倒听得心头一震,这才想起了刚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顿时脸上变色。
有人没察觉她的不对劲,犹自笑道:“自然不会是同一类,话说回来,这是总督府后院,怎么会有外男?难道……”
众人又开始咳嗽,人群里不知道谁,低低地道:“不会是偷养的……”
又不知道谁,严厉地咳嗽一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反应过来这毕竟是总督府,如此大胆议论终究不妥,众人左顾右盼,看花的看花,吃茶的吃茶。
正等得不耐烦,前头微微有些喧哗,众夫人打发侍女去打听,不多时总督府的人来说,康王殿下已经驾临前院,让所有夫人们前去拜见,顺便就在前厅领了宴席。众人都极其兴奋,纷纷起身,有人无意中往先前那个角落看了一眼,却发现蓝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也没人在意,夫人们款款往前厅去,总督府的议事大厅已经拆掉了一面墙,和当初的太史阑的饭厅连在一起,十分宽敞,足可放下数十席,现在中间隔了一长排的屏风,用以区分男女席。
康王已经下了轿,和南徐总督在议事厅内,由静海一众官员相陪。二五营和苍阑军的军官们也都在,坐了满满一厅。
康王和太史阑的恩怨,天下皆知。康王此行目的,景泰蓝也早已廷寄公文发布,也是全官场皆知。众人对于康王竟然会选择在这么公开的时候来太史阑这里,都非常惊讶。
好歹他是亲王,正常情况下为了面子,悄悄应个景也就说得过去了,何必自己将自己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久经宦海的官儿们都嗅出味道不对,都拎着心相陪。
二五营和苍阑军的军官们,却都大咧咧不以为然,眼看康王不喝总督府的茶,喝自己带来的茶,不用总督府的仆人,用自己带来的护卫,时时处处都小命要紧的模样,眼神里毫不掩饰对这位亲王的鄙视。
康王自己倒从容,十分亲切地和官员们寒暄,只是他今日穿得似乎特别的臃肿,静海冬天不算冷,他却像在袍子里裹了好几层,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累赘,他自坐下后,动作幅度也显得小,着实显得有点穿多了。
夫人们此时来到前厅,隔着屏风拜倒一地给康王请安,康王不过随意摆了摆手,眼神有意无意在屏风后扫过,不过屏风后露出的只是各色锦绣裙摆,实在也看不出谁是谁。
茶过三巡,酒席未上,日头已经过午,康王反反复复和众官员夸了很多遍“太史总督忠心为国,本王特地前来嘉赏”之后,终于也不耐烦了,忽然眉毛一挑,道:“虽说太史总督情形特殊,本王特意免了她的迎接之礼,但如今本王亲来贺她喜事,如何她至今迟迟不见?当真视本王,视皇家于无物么!”
话音未落,远远一声传报响彻众人耳膜,“援海军元帅、一等伯爵、静海总督领御前带刀行走太史阑,到——”
砰地一声巨响,似是巨人脚掌踏地,整个地面都微微一震,惊得康王等人吓了一跳,一回头便见所有二五营和苍阑军军官都已经离位,笔直肃立相迎,站起时身上金属搭扣碰撞作响,也是齐刷刷一声。
康王的小白脸抽了抽——刚才这些军官看见他,都远远没这么恭敬!
与此同时,整个厅中侍应的仆佣,也齐齐转身,站得笔直,面向太史阑即将到来的方向。
透过半开的槅扇门,众人看见庭院里刚才还川流不息,笑脸迎人的护卫们,忽然都立定,站直,站成笔直的一条线,侧身向传报方向。
整座热闹府邸,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忽然安静、严谨、整齐、肃杀,刚才还从容和缓的气氛,忽然绷紧,一股真正属于铁血战场的凝重气息,笼罩整座巍巍府邸。
大多数人都被震住,不由自主慌忙离座而起,折威黄元帅等几名宿将眼神一闪,神情更加凝重。
这些老将看得比别人清楚,看出这一场面不是故意安排,完全是总督府平日的状态。难得总督府从自如迎客,到军容严整,转换得如此自然。此时众人才看出,府中所有招呼迎客,前后侍应的人,全都是上过战场的兵。
这样的府邸,会让人觉得森然如铁,凛然不可破。
康王的脸色很阴沉,他觉得太史阑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想起一年前她不过是个昭阳小代府尹,顿时觉得老天无眼,令小人得志。
屏风后的夫人们更加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都颤颤巍巍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那传奇女子的到来。
随即她们听见脚步声,是从她们这一侧的门响起,想必总督大人会从她们这边先过去,总督大人是女子,没什么这方面的顾忌。
有人偷偷地抬起眼角,看见一排精壮的护卫大步前行,中间一个女子,负手慢慢行来。
四面士兵林立,军容威严,前呼后拥,只有她一人,姿态从容,然依旧令人觉得凛然。
那一角蓝色的衣袍……
眼角余光扫到那衣服的夫人们,心中一震,霍然抬头。
随即她们齐齐瞪大了眼睛。
……
前呼后拥从容行来的,不就是刚才那坐在一边听闲话的女子?
夫人们目瞪口呆,浑身发凉,想到刚才她们的闲话全部被当事人听去,顿觉恨不得有一个地洞可钻。
再一想她们那些充满妒意中伤,满是人身攻击的闲话内容,更加恨不得自己这张嘴没生出来过。
啪的一声,那副将夫人惊慌太过,身子向后一仰,袖子扫到茶盏,茶盏落地粉碎,声音尖利刺耳,所有人禁不住又都颤了颤。那女子瑟瑟发抖,站在原地惊慌失措,但没人去扶她,也没人开口解围,所有人都拼命低头,压低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好不让总督大人注意到。
大部分人则在庆幸,先前换礼物的时候好歹这位总督不在,否则现在就算换也已经来不及。
换礼物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不仅脸丢大了,还会直接影响老爷仕途。如今不过是妇人闲话,虽然难听,但一句“妇人家没见识”事后赔罪,想必总督大人这等人物,也不好揪着不放。
众人虽然这么想,但心中难免忐忑不安。眼瞧着太史阑蓝色的袍角掠过。她一路行来,眼角也没看这些人一眼,面对众位夫人的低声请安,只淡淡道:“请起,有劳诸位夫人久候。”
众人听着她简练疏离语气,心头发紧,都呐呐谦虚,紧张得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太史阑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转,回头对身后人道:“苏亚梅花,你们不必过去了,就陪夫人们在此地坐坐吧。”
众人这才发现,太史阑身后,苏亚和沈梅花一人抱着一个襁褓,左边粉红右边粉蓝,很明显就是总督家的双胞胎了。
这要换寻常人家,此时亲友想必一拥而上,看孩子送礼物热闹着。如果没有先前那一出,这些人也多少要凑上去谄媚,但现在谁敢?都贴墙站着,眼睁睁地望着,只看见两个绒布襁褓的边缘,连孩子的脸都瞧不着。
苏亚和沈梅花也不靠近诸人,自在靠窗的一边坐了,立即有三四个护卫过去,将接近她们的路堵住。
夫人们只得归位,人群里,有目光不断滴溜溜地扫向两个孩子。
那边太史阑直接去了正厅,遥遥对康王施礼:“静海总督太史阑,见过康王殿下。”
她不过微微一躬身,康王竖起眼睛,正要挑剔她的礼节,太史阑已经上前一步,唇角一扯,道:“卑职现今颇有些不方便,不敢太过接近王驾,如果殿下不介意,卑职上前来趋奉可好?”
康王脸皮一抽搐,立即便想起这女人的凶猛之处,这要硬拎她上前来,只怕她顺手便从怀中抽刀来砍也未可知,急忙身子向后一缩,冷然道:“既然身子不便,也就罢了。”
他缩在几个护卫身后,他的护卫自从他进府,跟随他一步不离,铁塔似地将他和其余人隔开,这些人面容僵木,显然是戴了面具的。
太史阑并没有多看这些护卫一眼,自顾自坐了,接受静海官员的道喜和参拜。
康王斜睨着她,问:“如何不见新生儿?”
太史阑扯扯唇角,“此地气味混浊,恐伤及孩子。”她说着气味混浊,眼神只盯着康王,言下之意就是他混浊,康王给她的直白眼神气得脸色发青,冷冷道:“对了,说起新生儿,怎么不见他们的父亲?”
室内一静,众人脸上神色古怪,康王不等众人回答,已转身对所有人笑道:“本王国务缠身,实在忙糊涂了,怎么忽然想不起来,新生儿的父亲是谁?诸位同僚想必比本王清楚,不妨对本王分解一二?”
这下屋内更是安静,连屏风后夫人们都屏住呼吸,静海的官员们头垂到了胸口,坚决只盯青砖地面。
只有坐在康王身侧的黄万两笑道:“太史大人在丽京早已低调成亲,想必静海如今有战事,夫君往来不便,王爷回丽京或有机会相见。”
“哦?”康王眼角瞟过去,“是谁呢?黄元帅说的不会是晋国公吧?这不对吧?晋国公何等门第,他成亲,按说该是皇室指婚,就算不是皇室指婚,也应该风光大办,宴请同僚,足可堪为轰动丽京的大事。本王怎么没有听见一点风声?这等喜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吧?本王好像也没听说国公府喜添贵子……”他身子向后一靠,恍然道:“难道元帅您指的另有其人?啊,不会是那个什么……”他装模作样用手指顶下巴思考,“晋国公府的那位厉害管家?或者……东堂的那位神奇世子?”
屋内更加寂静,落针可闻,淡淡日光下众人脸色发白——知道康王和总督不对付,没想到这么不对付,不对付到了连官场上起码的虚伪礼仪面具都撕掉,一碰面就火花四溅,无所不用其极。
偏偏他们夹在中间,一个是当朝唯一的亲王,一个是声势煊赫的顶头上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应和谁都不是,在康王的目光扫射下如坐针毡,大恨自己今日为什么要来攀附总督,早知道送个礼来也就罢了。
太史阑坐在康王的斜对面,手指敲着桌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殿下,我以为您会记得,您今日的来意。”
“本王今日的来意,就是贺你的双生子满月之礼。”康王笑眯眯地道,“至于本王身负的皇命,可没说必须哪天去做。本王不想在你的好日子,拿那些煞风景的事情影响气氛,你说是也不是?”
“哦,”太史阑道,“卑职觉得,这事儿一点也不煞风景,甚至很能给卑职锦上添花。想起来都是倍有面子的事,王爷不如成全卑职,就在今日让卑职双喜临门如何?”
“是吗?也许那事儿于你,确实是小人得志,加倍欢喜。”康王眉间似有煞气,重重地道,“但就怕乐极生悲,福兮祸所伏!”
“是吗?”太史阑在椅子中舒展身体,淡淡斜睨着他,“想让我乐极生悲的人很多,但最后往往都是他们悲极无乐。”
隔着屏风不知哪家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康王恼怒地瞪了那边一眼,冷哼一声。
他就知道斗嘴也斗不赢太史阑!
还不如紧抓住机会,多羞辱几句也好。
“何必为此争执,让诸位同僚看笑话?”康王注视着太史阑,忽然又换了笑脸孔,“本王不过是怕你承担不起而已。”
“那不劳殿下费心,陛下既然有令,自然是觉得卑职完全承担得起。”
“德行有亏者,如何能令王者折腰?”康王嘴角笑容越发不屑,“就凭你未婚生子,夫君不详,就已经不配跻身于众臣之列。你居然还有脸公开操办私生子满月,身为封疆大吏,国家股肱,却作出这等不知羞耻自甘下贱之事,真是让我等羞与为伍。稍后本王会上书朝廷弹劾你,想必众臣定然不齿,陛下改变主意,下诏罢你也不过就是指日之间的事,本王还是等待陛下的后诏为好,免得今日代陛下致了歉,明日就接到你的查办文书,还得你加倍给本王把头磕回来,你说是不是?”
……
隔间里刚才一位年轻夫人笑了一声,随即明白失口,赶紧捂住了嘴,周围几位老成些的夫人对她看了一眼,都含笑站起身,对苏亚沈梅花道:“不知可不可以看看少爷小姐,我等也好沾些福气。”
苏亚不说话,沈梅花笑嘻嘻地道:“孩子娇嫩,前两天又受了些风寒,大夫说不适宜身处气味混浊的人群,大人觉得孩子不抱出来有些不敬,所以还是让我们带了来,只是不方便围观,各位就这么瞧瞧便好了。”
她说到“气味混浊”时,宽眉下的眼睛笑嘻嘻地在整个人群扫视一圈,大部分人脸色都涨红了。
静海同知那位灵活的夫人却在笑,上前走了两步,在离两个孩子还有相当远的一截距离停了下来,笑道:“姑娘说得对极。孩子身子娇弱,万万不能被我等浊气所染。不过我们既然来了,这样回去,万一亲友问起总督大人公子小姐模样,我等完全答不出来,似乎也有不妥。我等的颜面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怕别人误会总督大人不近人情。如此,我就站在这里,姑娘把襁褓稍稍向下放一放,我们远远瞧一眼公子小姐的福相,可好。”
她侃侃而言,口齿灵活,笑容亲切,人也生得娇俏精神,一双洁白圆润的手指轻轻搁在颊边,指甲晶莹,衬得眼波灵动,看着便让人喜欢。
沈梅花瞧着她,脸色似乎也有松动,手下意识向下移动。那女子笑看着,搁在颊边的手指,状似无意掠过发鬓。
忽然一个声音道:“夫人真会说话。”随即一双手伸过来,顺手便把沈梅花怀中的男孩子接过去。
顿了顿那人又道:“未曾想到静海一位同知的夫人,竟然也有如此口齿。”
苏亚和沈梅花赶紧站起。
屋内夫人们眼睛亮了,眼前人珍珠袍袂,长眉入鬓,眼眸如水,不是刚才那池边美男是谁?
苏亚和沈梅花已经躬身,“国公。”
这一声又如惊雷,劈得所有人再次呆若木鸡,那同知夫人赶紧垂下手,退后一步,又一步。
愣了好半晌,夫人们才参差不齐地给容楚请安,容楚一手抱一个孩子,造型滑稽动作熟练,只淡淡颔首为礼。众人瞧着他神情风采,心中暗暗叫苦,先前讨论太史阑“私生子”八卦最欢的那几个,早已躲入人群背后,生怕被容楚瞧见。
几个年轻些的夫人神色黯然,她们先前看见容楚,虽然嘴上不敢多谈,但心头难免沉迷挂记,此刻知道是容楚,顿觉天地一灰,又羡又妒又不明白地,看了隔间太史阑的背影一眼。
人群思潮汹涌,容楚却只盯着那同知夫人,笑道:“这位夫人对犬子小女似乎很有兴趣?上前来在我手中观看可好?”
那同知夫人立即垂首裣衽,“奴家不敢僭越。”
她此刻老老实实,一句不肯多说,刚才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了。
容楚看她一眼,微微点头,并不多说,抱着一双儿女,绕过屏风,走向正厅。
正厅里还在斗嘴,康王揪着所谓太史阑的“不检点”,大肆挞伐,“……要本王今日代陛下致歉也不是不能,不过太史总督最好先‘日三省吾身’,先看看自己有无私德不谨之处,再来对他人有所要求。自身不立何以胜人?你一个罔顾礼教未婚生子的女人,有何资格要求本王折腰……”
“谁说她未婚生子了?”
声音带笑,听在康王耳中却好比魔兽在吼,他一转头,瞪着立在屏风口的人,脸色唰一下白了。
在座的官员有部分人赶紧站起,黄万两当先作揖,笑道:“国公果然在。”
其余人火烧屁股一般跳起来,乱七八糟一阵请安,一边请安一边神色惶惶四处看,不知道今日这局该怎么收场,会不会牵连他们这些无辜。
康王抓住太史总督私德拼命骂,口口声声她未婚生子,夫君不详,如今那位传言中的“夫君”竟然就在府中,看这样子也是掐准时辰出现的,来者不善啊来者不善。
爱看热闹的,如黄万两等则眯着眼睛,兴致盎然——每次都是老子吃瘪,现在轮到你康王啦。太史阑和容楚,一个霸狠一个奸坏,这两个今日凑在一起?好戏!
容楚笑吟吟站在隔间口,左手粉红襁褓右手粉蓝襁褓,造型充满违和感,不过此时没人敢笑,康王尽顾着生气了。
“容楚——”他冷冷盯着容楚,声音几乎从齿缝里迸出来,“果然是你。”
他这话的意思,只有容楚和他懂,他指的是出京一路的暗袭,让他很吃了一些苦头,如果不是他身边聚集了太多力量,各出能人保护,他未必有命到静海。
相比于康王的青面獠牙,容楚是一贯的微笑雍容,看似亲切实则高贵,微微一躬身道:“见过殿下。殿下说得不错,当然应该是我,我的孩子办满月,我怎么能不在呢。”
众人又嗡地一声,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小激动——好戏啊!一来就卯上了啊!卯上了啊!
一堆人赶紧又给容楚贺喜,容楚含笑捧着他家宝贝,站得远远地轻轻颠着襁褓,道:“怎么样?我女儿美貌吧?我儿子强壮吧?”
众人伸头垫脚拉脖子,死活看不见小小姐如何“美貌”,小少爷如何“强壮”,那两只紧紧兜在容楚胳膊里,连根毛都看不见。
看不见还得违心连连点头,“是是!美貌之极!强壮之极!”
“下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强壮的婴儿!”
“果然不愧是晋国公和太史总督的儿女,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两个孩子被人声吵醒,心有灵犀般同时大哭,众人又赞,“果然不同凡响!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哭得也不同凡响!”
太史阑险些喷出口中茶,淡定地抹抹嘴角,抱过儿子,哄了哄,容楚抱着女儿在她身边坐下。满满一厅的官员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诡异感。
很难想象以奸坏深沉著名的晋国公,和冷峻凶悍的太史总督,会有这么双双抱着孩子出现的滑稽造型,这两人凑在一起本就令人无语,如今这样一手一个娃坐在一起更让人顿觉天地失真。
不过看久了,官员们忽然觉得,这样的国公看起来很人间,这样的总督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女人味,这样淡淡微笑的两个人,他们美貌,聪明,身居高位,聚少离多,各掌这国家一方天地权柄,分开是人间砥柱,这样安然抱着孩子坐在一起,却又令人瞧着安适养眼,只觉岁月静好,万象从容。
众人瞧着觉得好,康王瞧着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成亲得早,如今连侍妾都已经有了一大堆,但子嗣上却和他哥哥一样,相当艰难,至今不过两个女儿,还都资质不佳。其实他心里也明白造成这种情况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肥水都流了外人田,外人那田又过于干涸霸道,不允许他甘露普降,以至于他肥了别人的田却荒了自己的地,到现在连个继承人都没捞着。
哦,他本来该有继承人的,一个伟大的,超越他现今的继承人,也正因为有那个继承人,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荒废了自己的田地,就算只有两个女儿也无所谓。谁知道那个无比珍贵的种子,那个寄托他未来全部希望的宝贝,却又毁在眼前两个人手中。
这两个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人,毁了他的希望,怎么还配有自己的孩子,还是一胎两个,一男一女!
他们怎么配有这样的福气?
此刻看着对面,满脸光彩,满足微笑的那一对男女,康王心中的怨恨便如潮水,滚滚将他淹没。
最不该得到幸福的人在幸福,而他空有王爵,却如此无奈,满腹不能言说的心酸辛苦!
“啪。”地一声,他重重搁下茶杯,瓷底接触的清脆声音,将厅中潮涌的谀辞切断。
满堂一静。太史阑哄着儿子头也不抬,容楚抱着女儿,淡淡看来。
“哦,殿下提醒了我,我差点有话忘记说。”他道,“在下今日来此,是向诸位说明。容昭容晟,是我容楚的孩子,国公府已经着手准备将他们纳入族谱。另外,我和太史阑早有婚约,当初因为静海战事,太史阑先国后家,未及大宴操办便赶赴战场,不过是事急从权。等静海平定,百姓安居之后,我们晋国公府,自然要遍请同僚,好生补办婚宴,届时静海这边也会安排喜宴,还请诸位同僚不吝光降。”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纷纷恭喜,人群中有人眼光闪了闪。
容楚听着众人虽说都在恭喜,语气却未必恳切,心里也明白众人想法——这理由乍一听合理其实牵强,晋国公府和太史总督联姻是何等大事,再急也不至于来不及办场婚酒。就算来不及,私下小范围请亲友都是应该的,那么消息就会传出来,这样才能算过了明路,太史阑生子才不会被诟病。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明之前根本没有办过婚事。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只不过是给他面子,不敢当面驳斥罢了。
这些人这样想,民间大多数人,自然也这样想。
他转头看看太史阑,太史阑专心哄儿子,头都不抬,很明显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太史阑不在乎,他却不能不在乎,就算她视名誉口碑如空气,他也该为她营造良好空气。
有些东西,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容楚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红封纸,托在手中,笑道:“此事有证,婚书在此。”
他抽出红封纸的时候,袖子里还带出另一张差不多格式的纸,随即他塞了回去,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太史阑听见婚书二字,霍然抬头,眼神惊愕。
周八将婚书托了过去,展示一圈,这回众人正经了脸色,仔细看过,确实这是一份有官方认定,有地保人证,完全合乎程序规则的婚书,按照南齐律例,只要有这婚书,就算没有办喜酒,也已经成为合法夫妻。而且这婚书签的时日极早,居然去年春就已经签订,看来当初传言太史阑是容楚未婚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妻子了。
有人诧然道:“合证人:李家村李二……敢问这位是……”
婚书上的证人,一般请德高望重的耄老签字,以晋国公的身份,证人最起码也是三公左右级别,众人想来想去,却完全想不起来朝中有姓李,行二,出身乡村的高官。
“哦。”容楚正色道,“此人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身在山野,心系天下。人品高洁,松鹤之姿。更兼身具特殊才能之一代大师……”
众人恍然,频频点头。是极,以国公府的地位,不需要煊赫的证人来锦上添花。山野高士,更合这样富贵人家的胃口。
容楚神情正经——他可没说谎,人家确实是大师。
诈骗大师也。
太史阑看着众人脸色,更诧异——这是婚书?真的是婚书?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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