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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积雪一点点消融,坑边儿这块地在雪里泡了一冬,如今正好翻地,大郎,二郎,王兴儿还有跟着大郎回来的那个叫何进的汉子,一人拿着一把铁锨,干的热火朝天。
本来碧青也要去的,虽说力气不大,干的慢,好歹是个劳力,可自己刚拿起铁锨就让大郎夺了过去,粗声粗气的道:“你男人家来了,用不着你个妇道人家下地,在家做饭,晌午做点儿垫饥的吃食,别小家子气,让何大哥笑话。”
碧青当时恨不能一脚踹死他算了,好话儿到他嘴里也变得不中听了,什么叫小家子气,昨儿晚上自己足足擀了七八斤面条,自己跟婆婆一人就吃了一小碗,二郎也才一碗,剩下的都让这俩人吃了,更别提,那些鸭蛋,鸡蛋了,这还不垫饥,打算吃多少,这是吃饭还是喂牛啊。
正想着,她婆婆赶着鸭子回来道:“男人家比不得咱们,力气大,吃的就多,光吃面也不成,得见荤腥儿,村东老根儿家前儿娶媳妇儿,宰了一头猪,这会儿估摸还有剩下的,你去他家秤几斤肉回来,大郎的话在理儿,咱们一家人都好说,这不还有大郎的营里的兄弟吗,帮着咱家干活,出大力气,可不能让人家说咱小气了。”
碧青点点头,把手里的黍米洒在地上,叫着鸡吃食,拍拍手去屋里摸了一串钱,塞在腰里出去了。何氏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黍米粒子,摇摇头,墙上摘了筛子,从墙根儿的麻袋里,舀出黍米,用筛子筛。
黍米是小五送来的,说他家分家得的,好几麻袋呢,看着挺多,打开才知道里头掺了不少土坷垃,黍米也都是沉了好几年的,不能做种,吃的话还要把里面的土筛出来,太麻烦,反正家里就分给他们十亩山桃林,就算能种也没地,就给这里驮了一麻袋,说是叫喂鸡。
何氏摇摇头,这才吃了几顿饱饭啊,就这么糟蹋粮食,好好的黍米喂鸡,筛出来磨成面,蒸发糕,一家子能吃好几个月呢,想着就筛了起来。
正筛着,就听见外头驴子叫,知道小五两口子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筛子,迎了出去,还没出去呢,小狗子一脑袋撞了过来:“阿奶,阿奶……”虽说还有些说不利落,到底是会说了。
眼看就要撞上何氏,给小五一把抓住呵斥:“撞倒了你阿奶,看爹揍不死你。”
狗子最怕他爹,吓的立马老实了,何氏瞪了小五一眼:“才两岁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婶子也不是纸糊的人儿,一撞就散架了,不许吓孩子。”说着抱起狗子:“别怕你爹,有阿奶在呢,他不敢打你,阿奶给你拿糖吃。”说着抱着孩子进屋了。
小五媳妇儿却不进去,挪了个小板凳儿过来,坐在太阳地儿里,接着筛黍米,小五找了把铁锨也跑出去翻地了。
碧青提着肉回来的时候,小五媳妇儿已经晒了半袋子黍米,碧青接过她手里的筛子,挂起来道:“说起来,咱也不差这点儿黍米吃,可我婆婆就是不听,非要筛出来叫我蒸发糕,如今当年的新粮食还吃不清呢,蒸这个做什么。”
小五媳妇儿抿着嘴笑了一声:“嫂子这话说的是,这两年冀州府的收成好,粮食就便宜了,当年的新粮食,一斗也用不几个钱,倒是鸡鸭的贵了些,下的鸡蛋鸭蛋拿城里头卖,换的钱,能买不少粮食呢,小五跟我说,大伯分给我们十亩山桃林正好,今年俺家就不种地了,不用下地,也省的我婆婆总说我干不得地里的活,小五跑跑买卖,给嫂子帮帮忙,俺在家看着孩子就成,啥都不用干。”
碧青点点头:“有小五在,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养着你的身子要紧,回头寻个好郎中给你瞧瞧病,到底是个什么症候,早些除了根儿才踏实。”
秀娘轻轻摇了摇头:“小五带着我去冀州府瞧过,那个老郎中说,是生狗子的时候落下的病,老话说,月子病最难治,我如今就盼着能活到狗子长大,就足了。”
碧青皱皱眉:“好好的怎么说这个,我不爱听,为着狗子,你也得好好养着病,孩子才两岁,多大叫大,大了还得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还得给你生孙子呢,好日子都在后头,以后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秀娘眼里含着泪,点点头:“婆婆巴不得俺死了,再给小五娶一个呢,也只有嫂实心对我好,成,我听嫂子的,好好的养着,等着狗子给我生大孙子。”说着把碧青手里的肉接过来:“瞧这肉肥的,炖了不定多香呢,。”
碧青冲坑边儿努努嘴:“这几斤肉若是炖了,还不够那些男人塞牙缝的呢,本说多买些,可老根儿叔家就剩这么多了,横竖今儿先混过去,明儿桃花娘跟他家大小子去间河县赶集,叫她给我捎半片猪回来就是。”
秀娘道:“半片子猪?嫂子买这些做什么,如今天暖了,猪肉可搁不住,腌了又不好吃。”碧青道:“你大郎哥带着客来了,得住十天呢,婆婆交代做点儿好的,省的叫人说咱小家子气,你大郎哥脸儿上不好看。”
秀娘扑哧一声乐了:“想来是大郎哥馋了吧,不瞒嫂子,自打吃了嫂子做的饭,小五就说我做的是猪汤狗食,隔三差五就拽着我来嫂子这儿蹭饭,我说他,你也好意思,天天去嫂子哪儿蹭饭吃,小五却说,一家子怕什么,嫂子听听,他倒是不见外。”
碧青笑道:“小五说的是,咱就是一家子,不用见外,有难一起担着,好日子也一块过。”说着把菜墩子搬出来,就在院子里剁肉馅儿,一边儿剁一边儿怀念现代的绞肉机,平常都是大郎干这个,今儿自己一干,才发现还真是个力气活儿,就剁了一小会儿,两条胳膊就发酸。
好在没剁一会儿,二郎就回来了,洗了手接了碧青手里的菜刀,抡着胳膊剁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剁成了。
碧青递给他一碗水,二郎喝了,又跑去坑边儿翻地去了,碧青愣了愣,秀娘却笑道:“刚远远望着大郎哥跟二郎说话儿来着,想是看见嫂子剁肉,才叫二郎回来的,嫂子总说小五疼我,我瞧着大郎哥更疼嫂子呢,剁个肉馅都怕嫂子累着。”说着捂着嘴笑了起来,。
碧青倒没觉得不好意思,抬头望了那边儿一眼,心说,这走了几个月,倒是知道心疼媳妇儿了,看来自己□□的还算成功。
忽想起早上蛮牛说话的态度,不禁皱了皱眉,还得再接再厉,这家伙是个顽固的大男人主义者,得下大力气才有用。
何进家里没人了,一场瘟疫过去,家里的人都死了,就活了他一个,这才去当兵,一听大郎家来,琢磨自己在京里带着没意思,也有些好奇大郎的小媳妇儿,就跟着来了。
说实话,何进有些失望,虽说做的饭好吃,长得也不差,可太小太瘦,就这么一副弱巴巴的小身子板儿,能给大郎生养孩子吗。
还有,现在翻的这块地,听说要种杨树,何进家里也是祖祖辈辈的庄稼人,就没听过哪家不种粮食种树的,大郎媳妇儿这是瞎折腾啊。
趁着喝水的功夫跟大郎说:“大郎你媳妇儿说在这儿种树,种树可没收成,还长得慢,想当盖房的檩条,也等不及,应该种粮食才是,种不得麦子,就种黍米,要不种些豆子也是好的,那才是正经粮食呢。”
大郎道:“我媳妇儿说这里最要紧,要是等树一发芽再种就晚了,地里的麦子还没返青呢,耽搁两天不妨事,至于种树干啥,我也不知道,想这些做啥,我媳妇儿让干就干呗。”
何进有些傻眼,谁家男人跟大郎似的这么听媳妇儿话,正要说什么,小五□□来道:“何大哥不知道,这块地是不长庄稼的坏地,嫂子说,种几年树就能缓过来,树种的稀疏些,以后在树底下还能种别的,什么都不耽误,这儿还守着水坑,不愁浇地的水,过不几年,这块就是最好的水源地,等树长起来还能挡风沙,咱这坑里要种莲藕,养鱼,风沙大了可不成,家里有五亩地种麦子足够一家子吃的了,养鱼种藕才能换钱,手里的钱多了,可不就是咱的好日子吗。”
何进真想说,这小子胡说八道,没听说有养鱼的,种藕南边倒是见过,冀州府能种这东西的话,饭馆子的一盘炒藕片,就不会那么贵了。可头一次来大郎家,不好再说什么,琢磨等人家都收粮食的时候,大郎一家子瞅着杨树苗哭吧,这庄稼人不种粮食种树,不是疯了吗。
小五知道何进心里怎么想,这是家里的客,自己说一遍人家听就听,不听也没必要较真儿,这话不是何进一个人这么说,不说王家村,就是他娘,也说大郎嫂子疯魔了,养鱼,种藕,亏她想得出来。
可不管别人说什么,小五对碧青深信不疑,小五跑了这几年买卖,最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庄稼人为什么祖祖辈辈过穷日子,就是因为笨,不知道动脑子,就知道守着自家那几亩地,巴巴指望着老天风调雨顺,得个好收成。
却不明白,地里收成再好,也换不来多少钱,吃饱穿暖容易,想过上好日子,纯属做梦,所以,他才去当走街串巷的货郎,现在家里爹娘住的新房,还是自己跑买卖盖起来的呢,所以,这买卖才是过好日子的道儿。
至于怎么做买卖,小五打定主意听碧青的,自己是眼看着王家的日子过起来的,而且,小五总觉得大郎嫂子什么都懂,那些话儿并不是随便说说,或者,像娘说的疯魔了。
从大郎嫂子拾掇水坑,就能看出来,不是去过沈家村,小五甚至怀疑,碧青种过莲藕,总之,自己坚决跟大郎嫂子站在一起,他有个直觉,只要跟着大郎嫂子,好日子就不远了。
刚开春,地里的麦苗还没返青呢,也就别指望有什么青菜,若是大郎晚些日子回来,还能去挖些野菜,掺上肥肥的肉馅,包饺子蒸包子都是最好吃的,现在这时候,什么青儿都没有,好在还有不少干菜干儿,用水发了,磨碎,掺在用毛酱搅好的肉馅儿里,蒸干菜肉包也不错。
这边儿碧青的馅儿搅好了,那边儿秀娘的面也和得了,满满的一大盆面,放到锅台上,等发起来,大锅里舀水,放上笼屉,足足蒸了七八锅肉包子,放在筐里用布盖好,就着锅里的水丢了几把黍米,捏了一捏碱面,不一会一大锅黍米粥就熬得了。
何氏领着狗子,冲那边儿招呼一声,二郎最机灵,撂下铁锨就往家里跑,还没进院呢,就闻见肉包子的香味,馋的吞了好几下口水,去墙边儿的接雨瓮里洗了手,一手捏着俩包子,舀了一大碗黍米粥,坐在院子板凳上吃了起来。
小五跟王兴俩人,如今也知道碧青的规矩,老老实实的在接雨瓮里洗了手,才吃饭,何进见小五跟王兴都这样,也入乡随俗的洗了手。
就王大郎,张着两只黑手冲着盖板上雪白的大肉包子就去了,这肉包子光看这就好吃,自己得多吃几个。
可惜手还没碰着包子呢,手背就挨了一下子,这一下打的不轻,饶是他皮糙肉厚都觉着疼了,大郎恼怒的抬头,那眼神仿佛谁挡着他吃肉包子,就能把谁吃了一般,却看见自己的小媳妇儿。
碧青手里捏着擀面杖,瞪着他,早料到这厮就得来这一出,上回在家就待了三天,碧青没时间扳他的卫生习惯,想不洗手就吃饭,门儿都没有,所以早早在这儿等着他呢,见他瞪着眼要恼,碧青眼珠转了转,扑哧一声笑了,小声道:“怎么着,你还要打回去不成。”
说着,不知是不是有意,抿了抿小嘴,大郎脑袋嗡一下,不是他没出息,他小媳妇儿这张小嘴,他从走的时候就想,天天做梦都是他媳妇儿的小嘴。
大郎虽憨可不傻,上回在家待了三天,也差不多摸清小媳妇儿什么性子了,那就是来硬的绝对不行,听话才有糖吃。
想到此,嘿嘿一乐,碧青白了他一眼:“乐什么呢,那边儿洗手去,看你那手都是黑泥,你是吃包子还是吃泥呢。”
大郎老老实实的去接雨瓮洗了手,回来跟何进坐到桌子边儿上,见何进跟小五看着他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样儿,不免有些下不来台,哼了一声道:“没眼色,还不给你男人端过来。”
碧青也知道男人最好面子,刚才虽然服了软,面子还是得要,碧青把粥跟包子端到他跟前,又给他剥了一头蒜,王大郎自觉里子跟面子都有了,这才舒坦。
秀娘在一边儿瞧着,肚子都快笑破了,想跟嫂子斗心眼子,十个大郎哥也不是个儿啊。
何进不觉瞧了碧青一眼,大郎这个小媳妇儿还真不能小看,大郎可是头蛮牛,性子倔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会儿小媳妇儿剥了一头蒜,就成了听话的绵羊,怎么看怎么古怪,这还没圆房呢,等以后圆了房,还不媳妇儿说什么是什么。
不行,回头寻机会得跟大郎说道说道,咱七尺高的汉子,要是让媳妇儿制住了,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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