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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老太爷今天特别兴奋,周王去更衣之后,他笑咪咪看着乔思齐,不知道该怎么夸他才好了,“有出息啊,思齐,为父真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啊。”翻来覆去说着这几句话,喜之不尽。
乔思齐想辩解,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很是尴尬。
乔致贤小声请示,“爹,要不把实情告诉祖父吧?”乔思齐摇头,“不可。一则此事并未落实,现在说出来未免早了些;二则你祖父年事已高,大悲大喜都不相宜。”乔致贤想想也对,恭敬的答应了一声,“是,爹。”
好在不久之后周王就回来了,很有耐心的问候乔老太爷、喻老太爷的日常起居,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饭食可进得香甜等等,十分详细,乔老太爷受宠若惊,陪笑说道:“老朽日常起居由儿孙们照看,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孙子孙媳妇小孙女都是极孝顺的好孩子,常陪着老朽说笑谈天,颇不寂寞。”
周王对于乔老太爷来说就是一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贵人,他面对着周王总是有些惶惑不安不知所措,无意中看到案几上的寿桃,忙伸手指了指,“外孙子外孙女也乖巧的很,这寿桃是老朽的小外孙女做的,又好看又好吃,可喜欢人了。”
周王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见到仙翁、大半枚桃子,那桃子颜色粉嘟嘟的,非常诱人。
“老人家儿孙满堂,福寿双全,本王也来沾沾您的福寿吧。”他忍不住说道。
乔老太爷大喜,亲自拿小银刀切下一块寿桃盛在盘子里,“殿下,请,请!”
寿桃是玲珑特地为外祖父做的,合老人家的口味,很酥软香甜。
周王吃了一块,意犹未尽,又吃了一块。
要不是乔思齐、宋勇、侍卫等挤了一屋子,估计他还能再接再厉,继续吃。
乔老太爷热心的请他喝寿酒,“这是桂花酒,很香醇的。”周王道谢接过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周王很是恭维了喻老太爷几句,“喻老先生,您是大学问家,金文学会以后就靠您了。”喻老太爷虽然性情淡泊,可是他大半辈子的精力都花在金文上了,听到周王这般郑重托付,不由的飘飘然。
侍卫捧上给乔老太爷的寿礼,有周王亲笔所作的仙寿图,五六尺高、条干绝世的红珊瑚,白玉仙翁等。乔老太爷看着一样一样精美之物摆到面前,晕晕呼呼,如在梦中。
直到周王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离开,他也没回过味来。
“亲家,思齐这么有出息啊。”他看看已经空荡荡没什么人的屋子,再看看眼前那些红珊瑚、白玉雕像,不能相信似的说道。
喻老太爷笑,“亲家,世侄科举得意,做官得法,当然是有出息的。”
乔老太爷小心的伸手摸了摸白玉仙翁像,满足的笑了。
对于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来说,唯一的儿子这么有出息,实在太令人欣慰了。
乔老太爷的七十七岁寿宴亲友云集,热闹非凡,连周王殿下也亲自来贺寿,更显得隆重喜庆,成为一时美谈。
“寿宴过后,让两位姑奶奶先别急着走。”乔老太爷叫过童儿吩咐。
童儿答应着,传话去了。
“亲家,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乔老太爷吩咐过童儿之后才想起小女儿的公公还在这儿,歉意的问道。
“贪心。”喻老太爷笑,“可是做父亲的有谁不贪心?想让闺女在娘家多逗留半晌,那不是人之常情么。”
两位老爷子慢悠悠的下了盘棋,寿宴过后,喻老太爷便告辞了。
乔老太爷命乔致贤送喻老太爷,乔致贤很听话,一直把喻老太爷送到喻家大门口,才回乔家巷。
送走客人之后,乔家又在乔老太爷这儿摆了几桌,没要荤酒,只有素酒、鲜果、清淡小菜之类,大家陪着乔老太爷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今天,是我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了。”乔老太爷兴奋的有些发抖,端起酒杯要喝酒,却不小心洒到了衣襟上。
“外祖父您高兴归高兴,自己喝酒就行了,不用让衣裳也跟着喝呀。”玲珑离的近,拿过他手中的酒杯,笑嘻嘻说道。
众人都乐了,纷纷笑道:“大喜的日子,普天同庆,让衣裳也喝一杯!”
一片笑声中,宋勇心里痒痒,悄悄问乔思柔,“夫人,今天的事我真是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周王殿下平时也露面也很少,今天怎么就突然平易近人的拜寿来了?”
乔思柔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宋勇这个人吧,说好听点是平庸,说难听点就是迟钝,鹤庆侯府里头,苏夫人、宋长庆等人哪个不知内情?他就是迟钝,就是没意识到。
宋勇见妻子爱理不理的,讪讪的笑了笑,没敢再招惹乔思柔。
“外甥女儿,你这寿桃做的真是太好了,连周王殿下也很喜欢呢。”他走到案几前拿小银刀切了块寿桃拿在手里吃着,和玲珑说着话。
一边和玲珑说话,一边偷眼看乔思柔,观察着妻子的脸色。
自从乔思柔一怒之下离开鹤庆侯府出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在乔思柔面前也一天比一天没底气,一天比一天心虚。
“周王来过么?”喻大爷这时才知道周王来过乔家,眉头紧蹙。
玲珑头皮发麻,低头磕瓜子,只磕不吃,把干净的瓜子仁放到小碟子里给乔老太爷,“外祖父您吃,吃瓜子是有好处的。”乔老太爷笑咪咪,“我外孙女真乖。”口中夸奖着,果然乐呵呵的吃起瓜子。
乔氏见喻大爷神色不虞,伸手拉了拉他,向穿堂努了努嘴。
喻大爷会意,借口要洗手,和乔氏一起走了出来。
“十一郎,你别生气了,珑儿一直跟着我呢,没离开过。”乔氏柔声说道。
喻大爷沉着脸,“阿陶,我想起这居心叵测的臭小子,便没好气。”
乔氏自然顺着他的话意,“他是王爷又怎么了?咱们就是不喜欢他。”
“一只苍蝇围着朵娇花嗡嗡叫,我又不能一掌将这苍蝇拍死,真是着急生气。”喻大爷闷闷说道。
乔氏柔声安慰他几句,和他又回去了。
乔氏和喻大爷去远了之后,乔老太爷从栏杆后慢慢走出来,眼神痛苦而迷茫。
以为阿陶和十一郎生气了才悄悄跟着他们出来的,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个……
周王是因为玲珑才来的乔家,不是因为思齐,不是因为思齐有出息……
“爹呢?”乔氏回去之后没有看到乔老太爷,奇怪问道。
玲珑和乔致俊争着告诉她,“他老人家坐烦了,要出去转转,并不许我们跟着呢。”
“老人家有时候和小孩子真是很像。”乔氏嫣然一笑。
喻大爷心中却起了不好的感觉,扶乔氏坐下,急促道:“阿陶你坐着,我出去看看爹在做什么。”乔氏轻笑,“好呀。不过,他老人家若是就喜欢在外头转,也别勉强。”喻大爷胡乱答应一声,转身三步两步出了屋。
到屋门口,迎面看到乔老太爷颤巍巍的走过来,脸色发白,眼神呆滞,哪里还有方才的欢喜之意?
喻大爷快走两步伸手扶住他,低低的叫道:“岳父!”
乔老太爷呆呆的看向喻大爷,喻大爷也心痛的看着他,四目相对,凄楚难言。
“十一郎,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把阿陶许配给你?”乔老太爷脸上绽开苍老的笑容,轻声问了一句。
喻大爷眼睛酸了酸,低声道:“因为……因为我不入仕。”
许嫁女儿的原因当然有很多。家世清白,人才出众,重情重义,人物俊秀,可是有再多的好处,若是一心想要应科举做官,乔家也是不会嫁女儿的。
“阿陶生下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乔老太爷喃喃,“她生下来就多灾多难的,有个疯道士说,要想保她一生平安,需得出了家方可,或是让她一辈子不见生人。可是,我哪里舍得呢?十一郎,我把她嫁给你,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度日啊。你家不做官,不经商,交际应酬少,阿陶不必抛头露面,不必长袖长舞……”
“岳父。”喻大爷心里难过,扶紧了他。
乔老太爷抬头看了喻大爷一眼,微微笑了笑,“十一郎,去把我的儿子和女儿全叫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他推开喻大爷,步履蹒跚的往花柳掩映下的西厢房走去。
“是,岳父。”喻大爷呆呆看着他走远了,才低低答应了一声。
喻大爷回去,把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叫到了西厢房。
玲珑和乔致俊等人都觉着奇怪,不过,见喻大爷脸色凝重,都不敢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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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里,乔老太爷含笑看着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和喻大爷等人,忽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爹!”乔思齐大惊,上前抱住他,一脸惊惶。
“爹!”乔思柔和乔思陶惊的流下眼泪,一边拿出帕子慌慌张张的替他擦拭鲜血,一边哭着让喻大爷赶紧叫大夫,“十一郎,快去呀。”
喻大爷正要往外走,乔老太爷无力的抬起手,“十一郎,不许去。”
他平时很位很和善的老人,这时脸色苍白,声音疲惫,却有着异常的威严,喻大爷等人心中难过,却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爹,您怎么了?”乔思齐伸出袖子替他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哽咽问道。
乔老太爷微笑,“傻孩子,天底下有长生不老的人么?爹今年已经过了七十七岁寿辰了,难道还不知足?”
他话说的平淡,乔思齐等人听在耳中,心中却掀起狂涛巨浪,惊骇不已。
“不许胡说。”乔氏嗔怪,“您脸色好的很,便是不能活到一百八十岁,也能活到一百零八岁!爹,您可不许说话不算数!”
“就是,您可不许说话不算数。”乔思柔这么好强的女子,这会儿也无助的抹起眼泪。
乔老太爷慈爱看着两个女儿,目光中满是眷恋、依依不舍之意,“你们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你们啊,可是人终有一死,爹又不是神仙,躲不过去的。七十七岁,儿孙满堂,爹心满意足,心满意足。”
他说话太多,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面容异常苍老。
乔思齐蓦然想到“大限将至”四个字,心中大痛,缓缓跪在地上,头埋在父亲膝前,无声痛哭。
乔思柔、乔思陶也跟哥哥一起跪下了,神情凄惶无助。
喻大爷默默跪在妻子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儿子,爹去了之后,你就丁忧吧,陪爹在乔家村住上三年。”乔老太爷缓过一口气,睁开眼睛,“你正是得意的时候,爹这时候去了,你便要丁忧,连累了你,爹过意不去……”
官员的父亲去世,必须回祖籍守二十七个月的孝,这叫丁忧。
丁忧肯定要离职,再回来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朝中情形如何就不好说了。对于仕途正得意的官员来说,丁忧是件可怕的事。
“爹,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乔思齐悲痛的哭出声来。
乔老太爷安抚的拍了拍他,看向乔思柔,“阿柔,爹时常觉得对不起你,当年不该为你挑了宋家这门亲事……”
乔思柔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老了,精力不济,家里家外的事他好像一概不闻不问,可他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女儿嫁到鹤庆侯府,受了很多委屈……
“这门亲事怎么不好了?”乔思柔又是哭,又是笑,“宋家是勋贵,门第既高,又豪富无比,我在宋家锦衣玉食的,来往的又全是京城贵妇,有什么不好?宋勇虽然糊涂没担当,却也不是坏人,哄一哄他还是很听话的,长青和长春又年少有为……爹,我在宋家日子好的很……”
乔老太爷目光柔和,“阿柔,你有长青和长春两个好儿子,以后就等着享福吧。你从小就懂事,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叫苦,自己会想法子,阿柔,爹心疼你,可是,爹知道你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乔思柔含泪点头。
乔老太爷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小女儿身上,“阿陶,你和你哥哥姐姐不一样,生下来就不一样……”
“嗯,我生下来身子就弱……”乔氏伏在父亲膝上,哭的很伤心。
乔老太爷轻抚她的头发,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你和你娘亲长的很像,性子却半分不同……她没有你这么娇气……要说起性情,小玲珑和她更像……”
乔氏哭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喻大爷伸手替她抚背,满目怜惜。
乔老太爷眼中的光彩渐渐没了,说话越来越困难,“阿陶,你……你肯陪爹回去住三年么?乔……乔家村离喻家村……就隔……隔两条河……”
他这个要求有些突兀。
儿子和出嫁的女儿不一样。要求儿子守三年孝是人之常情,要求出嫁的女儿也守孝三年,不合常规。
乔氏却根本没有详细考虑什么,便泪流满面的说道:“是,阿陶陪着您。爹,阿陶愿意一直陪着您。”
乔老太爷撑起一口气,看向喻大爷。
喻大爷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乔老太爷脸上闪过丝欣慰笑容,头慢慢靠到了椅背上。
他并没有当时便过去,而是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两天。乔思齐请了相熟的几位大夫来看过,大夫都不肯开方子。
这两天之中,他偶尔醒过来,会喝一点参汤。
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都守着他,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若是醒了,眼前有哪个孙子孙女,会拉着孩子的手慈爱的笑。
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昏睡的乔老太爷慢慢睁开了眼睛。
玲珑守在床前,见外祖父睁开眼睛,欣喜的叫了他一声。
“外祖父,您喝点参汤。”玲珑拿着个小瓷碗,想要喂他喝点东西。
乔老太爷嘴角含笑,吃力的抬起手,玲珑忙把小瓷碗放在一边,殷勤的问他,“外祖父,您想要什么?”
乔老太爷嘴巴费力的张开了,好像在开口说话,玲珑忙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外祖父,我听着呢,听着呢。”
乔老太爷费力的、含混不清的说了两个字,玲珑支着耳朵听也没听的太清楚,“外祖父您说的是什么?忘……忧……?”
乔老太爷没有再发出声音。
玲珑忽然觉得背上发凉,慢慢抬起了头。
乔老太爷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已经没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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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思齐丁忧回乡守制,喻大爷和乔氏也带着玲珑回了喻家村。
喻家村和乔家村离的不远,乔氏可以时常回去祭拜亡父。
喻老太太大为不满,“当年咱家本是住在喻家村的,自打十一郎娶了乔氏过门,因为乔氏时常要请医延药,才搬到城里。如今可倒好,又要为了她再搬回去!”
在城里住着虽是什么都贵,可是比住在村里方便多了,她是不愿再搬回去的。可是,长子不能和她同住,也一样不能容忍。
喻老太爷说了她一通,“搬到城里来住,喻家吃亏了么?当年咱们搬过来的时候,还买得起这宅子、这花园,若是换到如今,可还买得起?”喻老太太憋着一口气,“搬到城里如今看来是搬对了,可是十一郎要带着乔氏和玲珑搬回喻家村,咱们成年累月见不着儿子,见不着孙女,算是怎么回事?”
“十一郎爱妻情深,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喻老太爷凉凉说道。
喻老太太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让喻老太太欣慰的是,两个孙子噔敞和喻敄还照常到西山书院读书,一个月放四天假,两天在城里陪祖父祖母,两天回喻家村看望爹娘。
“总算我孙子还有良心。”喻老太太对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
关氏可就大大的不满意了。
喻家的男子一向不善钻营,关家又早就没什么人了,自打喻大爷和乔氏、玲珑搬回了老家,关氏和静嘉、静翕的社交圈子便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静翕也算是能干了,和镇远侯府的四小姐胡少芬、五小姐胡少莲很谈得来,两位胡小姐若有好事一定忘不了静翕。可惜,胡少芬和胡少莲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一个嫁回京城,一个远嫁奴儿干都司,和静翕就只能书信往来了。
鹤府侯府的苏夫人原本很欣赏静翕,可是自打玲珑走了,好像一下子兴致就没了,很少邀请静翕参加鹤庆侯府的宴会。崇山侯府的王夫人和常夫人也是一样,自从乔老太爷的葬礼之后,和喻家来往就很少。
“玲珑这一走,连送请贴给小嘉小翕的人家都没有了。”关氏急的脸色蜡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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