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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音苑里,武梁却在为她的胃口发愁晚餐。
她对着程向腾耍了不少宝,然后程向腾就那般走了,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事也没应她,走时的脸色还相当的怪异难懂。
于是武梁也完全不确定这货是个什么意思,心里没着没落的。
而桐花一路偷听,也早已经搞清楚了状况,伤心慌张得什么似的,哭着直嘟囔:“我明明没有做错事啊,为什么得被陪绑啊?我就是那个陪绑的啊。”委屈得不得了。
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摸摸这样摸摸那样,最终什么活计也无心做,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圆墩子上,趴着床沿哭得挠心挠肺的,还各种声效齐全。
武梁都被她哭得不由惭愧了下,默默为这身子的前任无奈。生子会引发血案她也不想啊,奈何命运不由她掌握不是。
不过桐花那丫头哭归哭,倒也没有对她含怨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趴来她身边凑那种你悲伤and我悲伤大家有悲一堆儿伤的抱头痛哭眼泪凑堆儿的煽情局面。
武梁一直听着外间的动静,结果外间一直没有人来,甚至只怕连人路过都没有,心里相当沮丧。
本来她以为,程向腾走后,不管对她是灭是护,若不想传出些什么去,就会很快有动作。
要灭么,先将院门一守,让她“静养”,不许人进不许人出之类的,之后怎么料理都可以。
或是一碗药下去麻溜结局,或是人道一些悄悄送走,或是就那么冷藏圈养着。总之得快手。——丑闻嘛,就得快刀斩乱麻。越早处理,各种不利的影响越小。
要护么,直接派人过来表示一下关心慰问照拂什么的,或者他自己多来洛音苑晃晃,让有眼睛的人都看明白他的态度之类的。
方式可能很多,不过大体需要有人过来给她和桐花先一顿吓还是必要的,让她们聪明点儿别自己出去混说,否则谁也护不了你性命什么的。——当然了,如果男人肯护着,谁会嫌活得腻歪了去讲一个婆子的死呢?
可现在男人一去无消息,大约还是人家不肯管顾的多些。
她本来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期待的,总觉得后来两人间的互动还不错啊有没有。
可到底那点儿期待也有限,无法让人安心。
看天色,到了晚饭时候了。
晚饭怎么办,是去领来呢还是不领呢?领来敢不敢吃呢?院里除了她们俩,连只猫狗都没有,谁给她们试药呀。就算能试出来真有药,她们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能这顿不吃,下顿不吃,一直不吃吗?
她一天没吃东西,不过心思都用在别处,倒也一直没觉出饿来。但如今想起晚餐来了,竟是越想越饥荒起来。
总之她们在这里坐着等死,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道:“桐花啊,咱能不能等会儿再哭?”
桐花哭得直打嗝,听见她声音平稳十分奇怪,抬起头来瞧她的眼睛,不由就满脸惊讶:“……姑娘怎么没哭?”同是天下快死人啊。
武梁:“……我也等会儿再哭。”
桐花呆呆“噢”了一声,却只管盯着她瞧,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武梁道:“现在是晚饭时候了,你去厨上领饭去……”
这下桐花反应很快:“姑娘怎么还惦记着吃啊?……不过你不用急,总不会还叫我们做饿死鬼?到时候自然会有喷喷香的饭食赏下来。”
武梁:……
她让领饭不一定是为了吃好吗?
而桐花其实也不是想说她个吃货,她的意思是饭里有毒房妈妈就是下场怎么还能想着吃呢。只是一急就说得生硬了些。
查觉自己口气不对,桐花忙擦了擦眼泪又道:“姑娘别生气,奴婢定然护着姑娘的。刚才姑娘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还记得替奴婢求情来着,奴婢都听见了。奴婢以后一定会一心一意服侍姑娘。”
说着自己也打了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她便又道:“姑娘放心,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定然替姑娘挡着,死在姑娘前头。”
武梁意外。现在这种状况,表忠心说虚话她也没糖给她吃啊。难道刚才求程向腾把桐花送走,真把这丫头给感动着了?
不过她自己都哭得凄凄惶惶的,一副比她还怕死的模样,真会为了别人那般英勇无敌么?
“你不怕死么?”武梁问。
桐花腰一挺:“奴婢不怕!”
哭成那样还不怕?若真不怕,倒真算得上个惊喜了。
武梁寻思着,冲着桐花欣慰地点头,表示自己很感动,然后她问道:“那桐花,我们有多少银子?”
“二十六两,还有一些散碎的。总共约摸三十两的样子。”
桐花也哭得累了,大约觉得找点儿事儿干也好,很快起身去柜子里翻腾,找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里面放着小锭的银子,又打开旁边一个荷包,里面是散碎银角子。
武梁看着那银子,也不知道这点儿银子够干什么,反正感觉好少的样子。
她试探着对桐花道:“不然你逃吧,这些银子都给你带走。”她怕是走不动了,不过能走一个是一个啊。
她知道逃奴若被抓到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桐花既然死都不怕,逃一逃搏一把,没准就逃出生天去了呢。
若桐花真一去无踪迹,上面就得忌惮着这一位“知情人士”,想想万一将来山水有重逢,在小少爷长大后引暴当年事引发大联想什么的,让小少爷含怨带恨的不妙,反而不如留着她性命踏实。
救人自救,两相得益,很好很合理。越想越觉得不错,武梁甚至有点儿小兴奋。
“事不宜迟,你编个借口出去,就说我嘴馋打发你出去买点心什么的,看能不能混出去。若有人问,你只管往我身上推,我来给你打掩护。”
既然出入自由无人管制,那就照平日的情形出门采买点零碎物件啥的应该混得出去吧?
然后就乘着这天将黑未黑时候隐于市或混出城去,反正这大热天儿的,便是露天夜宿,也不见得能冻着。
就算跟着个贩夫走卒回家暖床,也好过丢了性命啊。难道这么鲜嫩一闺女儿,免费的都没人要不成,总有胆大的人敢领养吧。
等府里发现她这处少了一人,她早不知流蹿何方了。就算被及时发现了也不要紧,反正很快天就大黑了,查也不便利。然后街上再一宵禁,就得明天才查找了。
武梁觉得这法子还是挺靠谱的,谁知桐花却吃惊地大睁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又一副恨不得来捂她嘴的模样:“姑娘说什么呢!姑娘快别说了!身为奴才,命是主子的,怎么能逃?”
武梁:……
这么忠心守份?这是个怎样高大上的丫头啊。
有那么一瞬,武梁还以为有谁在偷窥之类的呢,不然这般演给谁看?眼风悄悄四下里扫,周遭连丝儿阴风都没有刮过哇。
她不解地看着桐花,这丫头一直很伤心委屈,却一直表现得十分认命,原谅她真的理解无能。
桐花仍然很坚定:“我不逃。我才不要做逃奴……”
“你不是死都不怕么?”这反应算怎么回事儿?
“我不怕死,可若被抓回卖到那娼寮肮脏之地可怎么办?”桐花道,看了武梁一眼,声调扬了扬,“人家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呢。进了那种地方,死了也无颜认爹娘族人了。”
武梁:……
好有节操。
她明白了,这丫头心里,清白问题,那不只事关一个户口本,那分明事关一姓氏呢。
天大地大祖宗大,人家有人家的观念和信仰。
武梁诧异了一会儿,颓败地躺平。也无心跟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讪讪改口道:“知道了,我也怕呢。刚才考虑不周,光想着侥幸能不被抓到了。”
心里却想着,若今日能逃过一劫,得幸不死,将来有机会再逃,绝对独自闪人……古代太可怕了,把人都洗脑成什么样了呀。
“姑娘也怕么?”桐花却又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姑娘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么?”
武梁:……
好吧,她知道了。
怪不得这丫头说那句话的时候有股莫名的优越感。
怪不得被主子赐名妩娘。
妩娘,舞娘嘛,将出身烙在身上,随时被人叫着唤着,时刻提醒着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武梁嚅了嚅嘴唇,半天才苦笑道:“那若有机会你留我逃,你肯助我么?”桐花可以出去,她却是不成的,不过白说说罢了。
桐花当即道:“姑娘要肯逃,我一定敢。”
只要肯帮敢帮,就是好丫头,这事儿以后再说。只是人家宁死不肯的,她却急吼吼求去,好像自己多无耻似的,便含糊叹息道:“明白那种地方不堪,谁又愿意去啊。只是身如飘萍,有什么办法。”
桐花同情地点头。
然后又道:“……逃跑被抓回来,就算不被卖,打断手筋脚筋,再扔出去要饭,大小便都拉在身上,体内烂肉长虫……还不如死了呢。”
武梁也是一阵恶寒。
默了默,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她让桐花去厨房也不是去领饭的。
眼下正是饭点,再没有比厨上更人员集中的地方了。各个房头的,各处当差的下人们,都要吃饭不是。
她想得明白,自己毕竟刚刚生子有功,如果要被悄无声息的处置了,自然事后得给安置个大过错才行。否则房妈妈和她一同玩完,留子去母意图就太昭然若揭了。
嗯,理由她都想好了一个:房妈妈去了,怎么去的呢,就是这个黑心的小通房因为从前啥啥啥而对房妈妈怀恨如今恃功行凶伤人性命balabala……程府就摘清了,她和房妈妈就可以瞑目了。
她就得趁着还没有给罗织上大罪名,先散布散布消息啊。
“桐花,你不是很伤心么,你现在就去大厨上哭去,越痛苦伤心越好,让越多的人听到越好。
把房妈妈的死嚷嚷出去,就说房妈妈午间吃了我的饭食后,立时三刻人就没了。所以你如今十分伤心害怕,担心自己也很快没了。就说我也一直躺在洛音苑里哭呢。
你告诉大伙儿,说房妈妈临去前大叫着,叫咱们小心吃食,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个小心法啊,又不能天天不吃饭,求大伙儿给出出主意……”
桐花眼睛还红肿着,不过这次她听话地点头,反正姑娘说的都是真事儿啊,主子也没交待不能说出去啊。
她抹抹眼泪,站起来准备出去了。
武梁又道:“若厨上有人骂你乱说话,污蔑厨上之类的,你就和她们吵,吵得越厉害越好,撕打起来也别怕,反正就要闹得人尽皆知。
你还可以趁其不备当众把给我专门备好的饭食倒进大锅饭里去,看她们敢不敢分给大伙儿吃去……”
知道饭里有毒的知情人士定然是个别。一两个厨娘实心戒备,往那儿一站,能拦着人端饭,不见得能拦着人倒饭。
——事情闹出来,桐花至多被打罚一顿,治她个造谣生事之类的罪过。厨上揪不揪出替死鬼,那都没关系。只要闹得府里各处大家都心里有数,睁眼瞧着,让主子有顾忌,也就行了。
她就不信了,就算程家不担心将来小少爷知道真相,——反正他一个月娃娃,等长大时间还早,程家有把握处理干净也可能。可程向腾子嗣艰难,连舞女生的孩子都当宝了,就会毫不在意一干姨娘通房的心思不成?
若知道生的下场就是死,谁愿意出借肚子啊。
至于这么做到底能不能起到些作用,她一个通房丫头之死能有多大影响力,她都不清楚。反正她总得做着,尽人事听天命嘛。
可是,人生尽是可是。
刚才她还觉得外间一直没动静让人煎熬,于是现在就有了动静。所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边桐花还没出门,外间一阵脚步声响,然后曾妈妈,就提着一个大食盒进门了。
曾妈妈是程向腾身边的老人,日常在程向腾书房院里当差。因那里多是小爷们儿,有些事儿做起来就不精细,于是曾妈妈便在那里机动帮手,做些洒扫了传递了摆陈了等活计,主职乃是负责内外院间的通传。
她四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个儿,瘦瘦的,只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让她看起来圆润了几分,让整个人都显出些喜庆吉祥的样子来。
只是她进门,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也不理会桐花又是企盼又是慌张的怯怯问侯,只学着程向腾那种冷脸,象太监宣旨似的,平板着腔调向着武梁道:“二爷有赏给妩姑娘。”
然后取出一个小荷包来递过去。
武梁接过一看:六个小小的金锭子,也不知道多重。应该蛮值钱的吧,因为桐花那眼睛分明就先是一亮,然后才一暗。
然后曾妈妈又弯腰,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摆在床边的高杌上。
那味道恶的,好像放了几天的溲水似的。
“二爷说,药是好药,要老奴看着姑娘用下。”
……
那一瞬,武梁的表情相当精彩。
脑中无数念头转过,面上无数表情变幻,有许多的感触情绪想要表达,可千言万语大约都能汇成一句话: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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