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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儿忙对薛蟠解释道:“这不是二爷的田。”
几名跪地的农民都傻了眼。
兴儿看眼自家主人,上前代为询问:“你们几个可亲眼见过荣府的贾侯爷?”
几名农民忙摇头,“侯爷那样高贵的人物我们这等贱民哪配见,平常传话的只是个管事,姓崔。就是他叫我们改种烟的。我们一听新主子是荣府贾侯爷,在我们庄户人家里头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跟着他干准没错。况且我们村上也有见世面的打听过,贾侯爷的确在他小康庄种了烟草。”
兴儿再细问他们可知这崔管事真名,俱是摇头。都只当他出自荣国府的管事,没人敢造次去问他真正的姓名,至于他身上的其它信息都没人知道,除了运种子的时候带着十几个人来一趟,其他时间从来都是一人来一人去。
“二爷,看来这个姓崔的人行事很谨慎。”
贾琏也觉得如此,很明显对方有意防着什么,或许就是怕他事后查到什么,故而做事如此谨慎。这烟田的种植也显而易见了,就是学他。
就是不知这整片烟田染了花叶病,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如果无意,那这人的作为倒和王夫人的当年有点像,属于画虎不成反类犬那类。但如果是故意,问题就严重了。他种植烟叶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庄稼驱虫,到时候难免会撒到田地各处。烟草花叶病毒在干燥病组织内可存活三十年以上,若是将来这人也会学他,将这些烟叶用于田间驱虫,那基本上这些生病的烟叶碎片撒在哪儿,哪儿就有病毒存在,从此便一直有让植物感染的危险。
“二哥,看来是有人借着您的名儿做坏事了。”薛蟠大咧咧道。
贾琏瞥他一眼,多亏他‘帮忙’,现在身份现出来,他还要做保密处理。
贾琏将害病的烟叶现给他们瞧,再问:“以前可出现过类似这样的情况?不局限在这种,其它什么都算。”
五人一同肯定地摇头。
“这片病株一定要拔出。”贾琏望着那片烟田琢磨,“好的也不能留,一律根除了。”
“是!”兴儿立刻吩咐人回荣府叫人,被贾琏阻止了。他附耳对两名侍卫嘀咕几句,命他就照此去办。“千万不要摸完那些斑病的苗子,再去碰好的,会传染,完事儿都用硫磺皂洗干净手。快去叫人吧,务必要掩人耳目,回头我在渔溪县等你们”。
侍卫点点头。
贾琏转而对那两个捎话的侍卫再嘱咐:“记住,一定要嘱咐那两位大人给我留活口,等到我回来。”
俩侍卫应承,立刻骑马去了。
几个农民们一听说要拔苗,激动地跪地,“大人,那这片田就毁了?草民们……们那——”
“侯爷自会安排你们,不然这有病的东西留着也没用,趁现在早拔掉,还能种一茬土豆。”兴儿拦话,提示他们道。
贾琏打发兴儿给那些农民每人一些封口费,对他们来说不算少,但也不能多。钱多了,他们个个花钱大手大脚,反会引人注意怀疑。这件事既然对方那般谨慎,贾琏自然也要谨慎处理。他压上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钱财补偿,恩威并重,让这五人务必缄口不谈今日之事。“回去后,不要想着该如何交代处理其他人,装不知道就是了。等我把人抓到了,自会将补偿送到其他人手里。”
五位农民知道他们受骗上当的时候,都十分气愤。他们虽然是佃户,地是租人家的种,但叫了租之后剩下的粮他们是要过自己日子的。所以这一块田种什么,好坏如何,都是关系着他们一年的口粮,非常重要。如果不是有贾侯爷的大命,还有荣国府作保,谁会愿意答应尝试这种新东西?太冒险了。
“侯爷您请放心,这也是我们自个儿的事儿,我们必定照您的吩咐,这事儿岁都不说,就是亲娘老子问儿一样不说。今日是草民们得幸,碰见您帮忙决绝这事儿了,不然闹到秋天,他人没了影,我们可怎么活儿啊!这烟叶子又不能当饭吃!”几个人见贾琏如此善待他们,十分感恩,忙跪地磕头致谢。
“不说与外人是一点,你们五个没事儿的时候也不许私下谈论。村子里各家熟络,人来人往,难保隔墙有耳。”
几个人都记下了。
贾琏叫来一小厮,让他先以五人之一的亲戚身份住进那村子里,等那个崔管事出现。
“只怕他没几日就会过来,瞧见这片田变了样,必定会大动肝火,找你们算账。那时候,你们五个需合力配合暂且敷衍他,不管他发什么脾气,只装糊涂说不知道就成,我派的人随后就会将他处置。”
五位农户又是一顿痛哭流涕外加抱怨,贾琏不太善于应付眼泪,让兴儿去劝这五人。兴儿照着自家二爷的嘱咐又重新叮嘱了他们一边,连哄带吓的,敲打他们一定要注意,这才将这五人送走。
于是,众人都各自上马,继续朝渔溪县去。
在场的人除贾琏外,都以为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于‘有人冒充贾侯爷’。柳湘莲也如此,很是义愤填膺的提着手里的剑,骂那个姓崔的胆大妄为,要替贾琏出气。兴儿也跟着附和,吵吵骂骂,到最后竟然都乐呵上了。
贾琏笑了笑,便陷入沉思,没多说什么。如果这件事真如大家所以为的那样简单,倒还好。就怕是所猜想的第二种“故意的”可能,那策划这件事的人就太可怕了。首先这人有头脑,猜出来或者调查出他种植这些烟叶的目的,其次他如果知道这种病具有传染性,故意为之。那他冒充他种植烟坑一庄子的佃户都算是小事了,若将这些带病的烟叶以他的名义撒到其它的田里,污染上千亩罪良田,便是夺了人生存之道,续命的口粮,实属罪大恶极。
这些老农在这种地二十多年都没碰见花叶病,足以说明这地方原来没有这种病毒。因为地里的植株有好的有坏的,考虑到后期传染的问题,贾琏估测初侵染源应该是种子里掺了带病的。而在种植之前,种子没有进行例行消毒就进行播种,加上不卫生的触摸,以及地里一些虫类的接触啃咬,造成了一定传染的可能。
但愿这带病的种子只是偶然掺进去的,那人只是为了单纯种烟叶,而不是针对他。否则……以个人恩怨,置民生于不顾的人,他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判了死罪不足惜。
到了渔溪县,因路上的突发事件,贾琏决定在此暂住宿一夜。黄昏前,派去的那俩侍卫回来了,捎话给贾琏说,蒋子宁已经派人将那片地铲除,另撒了石灰。
贾琏在侍卫递来的公文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再命其连夜跑一趟送给蒋子宁。
“不必了,此刻我人已经在这。”蒋子宁象征性地敲敲门,大迈步走了进来。这又过一年,他长高了很多,比贾琏高大壮实很多。
蒋子宁爽朗笑着坐下来,喝着贾琏亲自给他斟的一杯茶,“唔,不愧是小客栈,味道很差。不过是琏兄弟斟的,怎么都好喝。”
蒋子宁随即一口喝干了,示意贾琏再给他倒一碗。
贾琏没动手。
“兄弟我为你跑了一天,今儿晚上还得带着一群将士连夜偷偷干半宿。我在田地里跟烟苗打仗,劳苦功高的,还不值得喝你斟的第二杯茶?”
贾琏将一壶茶推到蒋子宁跟前,“一杯哪够,跟你斟一壶,可劲儿喝吧。”
蒋子宁咂咂嘴,到底没斗过贾琏,无奈地指了指他,真拿起茶壶往嘴里倒。
还好茶水是温的,不然他那张嘴非得烫起泡不可。
贾琏还未他引荐了柳湘莲。薛蟠早和蒋子宁打过照面,赶紧笑呵呵地跟其见礼。
蒋子宁一见他,愣了愣,就拍桌哈哈大笑起来,“薛大爷与狼牙棒不得入内,哈哈哈……”
薛蟠难得尴尬一回,臊得没处放脸。
蒋子宁随即和柳湘莲浅聊几句,发现这厮的性格很豪爽,跟自己挺像,便喜欢上了。三言两语就犹如故交一般,还约好等他再回京时,俩人在怡红院聚一聚。
薛蟠一听怡红院,更是窘迫尴尬,往贾琏身边凑了凑。心里虽眼馋,但嘴里去嘟囔着自己学好了,不跟那些纨绔一样不务正业。
蒋子宁耳朵好使,听见了,晓得薛蟠是吃不着葡萄心里酸的,挑眉逗他:“行,那你就跟琏二哥好好学学‘正派’俩字儿怎么写,真学好了,我送你一份儿大礼。但我们兄弟是不行了,得继续俗着。”
蒋子宁勾着柳湘莲的肩膀,俩人一块嘲笑薛蟠。
薛蟠心里那个气,转头干咬牙,在心里干诅咒他们。
蒋子宁本打算见了贾琏就回去,因见着热闹聊得来的,就偷懒不走了,打发人去知会老太爷一声,便擅自做主也留宿在客栈。至于他干活的那些属下,拿了令牌,刚完活儿估计正好赶上半夜,正好可做到‘悄无声息’地回营。
贾琏略表担心道:“你调了多少人来,擅自——”
“别担心,我只是带了一小队人马出来‘历练’,名正言顺,报备伤透了,绝不会有事的。放心吧,琏兄弟,你连累不到我。”蒋子宁乐哈哈地拍着贾琏肩膀道。
贾琏就喜欢他这性儿,也笑,“多亏你帮忙,”
蒋子宁:“客气客气,谁觉咱们是好兄弟呢,这不算什么。”
“既然你这么大方,那就不用谢了。”贾琏一派冷傲道。
“……”蒋子宁敢眨巴眼,但他真的好想听贾琏跟自己致谢,怎么办?怪自己嘴欠!
蒋子宁好想抽自己一嘴巴。
三孩子到底年轻,一见如故,凑一桌说笑道半夜。
贾琏没那个心情,独自坐在房内,秉烛书写方案。
放下笔后,他将今日的事儿又过一遍。
那个崔管事如果是参照小康庄种烟的进程,估计大概三四天后,小康庄的第一批烟叶下来就会烤烟。他如果照搬学习,就一定会再出现。不过等他看见自己原本绿油油百亩烟田突然消失不见,估计会傻眼看。找庄子上的佃户们质问是一定的,不过除了那五人,庄子上没人知道真相。他问不出所以然来,就一定会将这件大事去报给他真正的主子。
真主子一现身份,先悄悄拿这个崔管事,剩下的一切便都好说了。
贾琏倒真好奇这个人会是谁。他第一个自然想到的是王夫人,不过以王夫人现在的能力,使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所以她该是第一个被排除掉的。贾政也不可能,他基本没这种脑子。荣府似乎没太多可疑的人,想到宁国府,贾琏自然而然就回忆起那天对他眼色不对的贾蓉,但也不能就凭一个眼神儿怀疑他。况且他还只是个在学堂念书的孩子,不管家,他应该没有如此缜密的能力去张罗这事儿。
夜深了,明天还要赶路。贾琏也不费那个脑筋想了,反正过几日自会有消息传来,只等结果便是。
次日,辞别蒋子宁,一行人继续上路。
薛蟠突然想起来林如海,问贾琏怎么不见他,“不是说好一块出发的么?”
“的确同日出发,不过他走水路,我走旱路。别着急,等一个月后,你自会见到他。”
贾琏第一个目的地是通州,此处考虑到离京较近,只召集户部和工部清吏司的主要官员,讲必要之处,只逗留一日,实地讲解,交代清楚后,便动身前往下一站。
路线上制定要走的地方,贾琏都已经通过工部,提前发公文知会个地方的工部的清吏司,令其为首官员主张绘制河里的引渠入田的草图。
贾琏到了之后,带着户部、工部的人一通前往实地探讨。当然这是多数官员在职责上都应该做的事,但到了贾琏这里,还多出一向,除却这些人,还会有当地拥有农田的富户以及农民们一起组成的代表。
贾琏跟工部清吏司敲定施工方案之前,会问询这些人,合理听取意见。只是想着占便宜的人,自是不会听,但有道理有疏忽的地方,会很好的补上。
凭此关心民意一招,引得不少人对贾侯爷留下了务实肯干好官儿的印象。
这一路南下,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到了金陵。众人骑得马匹已经换了十二次,一直处在走走停停,停下来就忙的状态。马换着不累,人折腾这么多天,都筋疲力尽了。
这一路风尘,贾琏和薛蟠、柳湘莲等人都晒得略有发黑。不过这样的肤色倒更显出男儿的英朗神武来。一行人骑马风尘仆仆的进了金陵城,为首的几个都是年轻俊颜的公子哥儿,立刻引起不少人侧目。特别是那些出门买菜的小媳妇儿们,有的红了脸,羞答答的低头,却还是禁不住是不是抬头瞄一眼。眨眼见那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儿去了,一脸怅惘,暗自跺脚,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害羞。眼都不眨,一直看,才叫占便宜呢!
金陵知府王青雷早恭候多时,意欲迎接,却被提前而来的兴儿拦了回去。晓得这位侯爷大人真是传言中那种喜欢清俭的人物,王青雷忙命人撤了迎宾宴,苦等到贾侯爷等人在驿站安置妥当了,他才讪讪地坐着一顶半旧的轿子前来拜见。
正逢贾琏准备用饭,也没用他等,直接叫王青雷进来了。互相寒暄之后,王青雷在随大流的状况下,坐下来和上级一块用不算‘午’也不算‘晚’的一顿饭。
菜很清淡,只是简单地荤素搭配,没有大鱼大肉。
王青雷都记在心上,不禁叹服这位年轻的侯爷,为没有年少轻狂得势便狂傲自大的劲儿,为人很沉稳正派,特别是那双眼,冷静沉着的劲儿竟不似是近二十岁少年该有的,倒像是个心智沉稳年纪至少三十以上的老城人。
王青雷心料这位侯爷不简单,早听说他的大名时也只觉得传言言过其实、夸大其词,今的见真人,却觉得有过之而不及,是他见识浅薄了,世面见少了。贾琏大概问了问金陵当地的民风,便开始询问基本数据,比如田地多少亩,年产总量多少斤,人数多少,有地的农民又有多少,主产作物是什么,饮食因习俗等等诸多方面。
王青雷磕磕巴巴答了几个,后面的直接发懵不知道该说啥了。幸亏他来之前,知会了那些在府衙待命的官员‘陆续’到场,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过仍有一些细节问题,他们答不上来,需得回去翻阅记录才可知。上级官员来问话,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打不上来,这可是令人万分紧张害怕的大事。贾侯爷奉了圣明而来,那就是钦差,有待皇上审查政务,升降官职之权力。
个个都冒冷汗,怕怕。特别是户部和工部下属在金陵的清吏司官员,一个个紧张的跟见了猫的老鼠似得,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连他们额头上的冷汗都一并吓得不敢往下流了。
这些地方官,在地方就跟个土皇上一样,自个儿说的算。朝廷很多事情实施地方的时候,关键执行就在这些人身上,贾琏还指望着他们帮自己干活,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儿就杀鸡儆猴。
“诸位都太过紧张了,快擦擦头上的冷汗吧。不过是问问,想了解情况,没有问责你们的意思。我刚从麒州过来,带了些本地特产的茶叶,人人有份儿,权算是见面礼了。清贫了点,诸位不要见怪,谁叫你们眼前的这位贾侯爷就是位小气鬼呢。”贾琏自嘲笑道。
众人一听这话都轻松起来,思虑到贾侯爷竟然还好心的给他们带了礼物,且别管带什么,这份儿心真叫人感动。以前那个上面来视察的官员不是耀武扬威的,瞪着他们拍马屁送东西?这从上头官员往下送的东西,他们还是第一次收到。
茶叶到手之后,暗自吸了吸,闻着还真香,更有一股被上级官员重视的味道。个个欢喜,也都放松了不少。
“收了茶,你么可得替我好好办事儿了。早说了,本候小气,不跑断你们的腿儿,就不觉得划算呢。”贾琏玩笑之余,突然严肃下来,对众人道,“该了解的事儿还是要了解,答不上来的,回头整理好一并来回我。倒不用你们亲自来,派个属下来知会一声就好。”
前半句玩笑,中间敲打,后一句又玩笑上了。
众官员的心跟着贾琏的话七上八下,好一顿受惊。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这位年轻的贾侯爷不好对付,万不敢有看贬或走歪门邪道的想法,各自散了,自扫门前雪,办该负责的事。
王青雷最后走的,从驿站辞别之后,就乘轿子急急地回了府衙。衙门里众官员早等候在此,见王青雷回来后,大家都站起身,围了上来。
“大人,这户部尚书可不像你说的,是个有点才才很走运的毛孩子。我瞧他顶个精明,我们之中没人能及。”
“你当我眼瞎啊,我也看出来了。”王青雷背着手,颠颠地走到正首位,然后转身,满面愁苦的一屁股坐下来。
“大人,那咱们一块儿准备的那份厚礼可怎么办?还……还能退回去么?”
王青雷抬眼瞧瞧他们,抽了抽嘴角,骂道:“退什么退!你们眼瞎么?没看他多年轻,多年轻啊,多血气方刚……我看他行事平淡,饮食更平淡,估计是个不爱财的人,再说他也不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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