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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贾政,周庆元免不得就想到荣国府和贾琏,顿时恨得牙痒痒。但他知道,贾政和贾琏并非一流,贾政乃是澧兰沅芷,高洁清风之人,他与那个不会读书读书的半吊子种田人贾琏自不一样。
周庆元举双手热烈欢迎,一见贾政,便激动的握住他的双手请贾政上座,命人上最好的贡茶。
贾政得到周庆元的热情款待,心气儿高了点,心情很好。喝了茶,两厢寒暄毕,贾政便安慰周庆元不要意志消沉,“我那侄儿贾琏就是个怪胎,性情更是刁钻古怪,鬼道子多。你啊,太过意气用事!”
“我哪知道——”周庆元忌惮的看眼贾政,闭上嘴,没敢接着说,毕竟贾琏是他的侄子,当着叔叔的面儿说人家侄子不好,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你且随意,我比你恨他。”贾政脸色顿然变黑,眉宇间流露出怨恨情绪。
周庆元发现贾政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心里总算有个可信任的依靠了,往贾政给身边凑了凑,开始数落起贾琏的各种不是。从他刚入户部骄傲自大开始,种种事件,种种不满,一一详尽。
贾政的嘴更不闲着,就从他训斥贾琏反被断菜断肉报复开始,桩桩件件,就将他们二房与大房的矛盾激化,最后到现在完全不可调和彼此憎恨的地步。
周庆元发现他们二人越来越投机,不能干聊着,忙命人摆了桌小酒,同贾政边饮边一起声讨。
“说实话,若非家中还有个老太太需得孝顺,我真恨不得立马搬离那个家。周兄,你说我住的那地方还叫家么?”贾政有灌下一杯酒,脸色赤红,身子晃了晃,似乎是酒喝多了。
“不叫,你地方根本就不是家,是魔窟!这么比起来,我还好点,平日只在户部偶尔碰见他,嫌烦还能躲着。你不行,你要天天和这个魔鬼周旋,太可怕!”周庆元瘪嘴,有几分可怜贾琏。
贾政意味身长的叹气,点头:“就是啊,这两年我家里发生的事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我一个好好地读书人,竟拼不过人家大字不识几个的种地人。这日子过得还讲不讲道理了,我就是怕我家老太太那边难做,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们,没想到他们给鼻子就上脸,而今越发得寸进尺了。”
“存周啊,对付这种小人,你就不能心软,不能用你那君子之心,否则你肯定打不过的。你看看我现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周庆元义愤填膺道。
贾政忙附和:“正是此理儿,我也明白了。”
“这贾琏我是得罪不起了,我现在一朝被贬成了庶民,别说朝堂上没了我的份子,就是在家,我估摸是以后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一朝功败垂成,一辈子不得翻身喽!”
“那可未必,连北静王都说周大人是一时受了委屈,你定然是那句话惹了皇帝忌讳,才走了霉运。等过段日子,大人的霉运没了,皇上惦记起你的好来,自然就会让你官复原职。”
“真的么?王爷真这么说?”周庆元激动地问,他就剩下这一个希望了,不管王爷是不是认真说的,他都只能选择去信。
“自然是,我今日来,一则是看你,老朋友之间问候;二则就是传达这话。所以你就放心吧!”贾政拍拍已经被安抚住的周庆元的肩膀,乐呵的告辞了。
回府后,打发个小厮去王爷那边捎信,他便直奔王夫人房里,夫妻俩浅聊了两句,贾政便失去了耐心。
王夫人日日被大房贾琏这个魔咒箍着,每天谈话的内容,自然是三句话不离大房,情绪不是嫉妒就是生气。贾政天天见她这样,自然厌烦。
对王夫人‘以示尊重’之后,贾政便去了赵姨娘房内,打算在她屋内安歇下。刚巧贾环下学回来,贾政见这孩子长得愈发周正可喜了,而且站有站样,坐有坐样,言谈举止种都流露着修养和礼貌。
贾政瞧着欢喜,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做少年郎的时候,笑着招呼贾环过来,考校他两个学问。以前,贾政基本是不削于考校庶子学问的,毕竟嫡庶之差犹若云泥之别,再加上贾环是养在赵姨娘跟前的,自然小家子气。贾政压根就没打算在他身上给予厚望,自然就不甚关系他学习之类如何了。五六个月能想起来问一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今天贾政有兴致,也是见贾环机敏正派,起了喜欢之意。问了两个简单地,被贾环从容答了出来。贾政就追问两个更难得,也都答了上来。
赵姨娘在一边笑夸贾环如今如何上进好学,更赞贾环现在学习的风貌很像他大哥贾珠。
贾政笑了笑,敷衍点头,想到贾珠,心中一沉,免不得想到自己另一个嫡子宝玉。贾环一个庶子,尚且能做到端方从容,才思敏捷。而宝玉且大贾环几岁,乃是堂堂嫡子,做派竟不如一个年小的庶子。
贾政对宝玉不满,很不满。
赵姨娘还在夸贾环,“先生都说呢,以环儿现在情况,再好好学三五年,便能进学。”
贾政回神儿,笑着摸了摸贾环的头,“那倒比他大哥还出息了,他珠大哥十四岁进学,已经被人称赞不已呢。”
赵姨娘喜气洋洋的称是,欢喜的把贾环搂在怀里稀罕一通,自觉地十分骄傲。这孩子是她教养出来的,而今能有此出息,那也有她的功劳。不过,这最大的功劳还要数琏二爷,若非他请了个好先生教导环儿和琮儿,环儿便不会有今日。
“真该好好谢谢琏二爷呢!”赵姨娘一时高兴,竟把心里的话嘟囔了出来。
贾政突然瞪圆眼,脸上原本的笑顿然消失殆尽,“你胡说什么?”
“没,没什么。”赵姨娘移开目光,不敢看贾政。她知道贾政心里厌烦大房,更忌惮琏二爷,断然不敢再乱说话了。
贾政一把攥着赵姨娘的手腕,“你把话说清楚。”
“就是琏二爷好心,给琮儿和环儿请了个先生教书,没别的。”赵姨娘吓得畏畏缩缩道。
贾政一把甩开赵姨娘的手,冷哼:“谁用他请,咱们二房难道就没钱了么!以后别去,再给环儿请个先生就是。”
贾政说罢,一拂袖,匆匆前去找王夫人。
王夫人听说贾政要特意给个庶子贾环找先生,心里顿时就不高兴了。她儿子宝玉而今都自己上学去,没有单独的师傅教了。贾环那个低贱的种儿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她出钱去请先生?
“他既然跟琮儿一块学得挺好,就让他学去,老爷何必呢!”
“我叫你再请一个,费什么劲儿!”贾政突然对王夫人高声喊道。
王夫人愣了下,委屈的瞪贾政,简直不敢相信,贾政竟然会因为一个庶子对自己这样的态度。以前她娘家得势的时候,贾政待她极为敬重,他们夫妻间一直相敬如宾……
请个先生是不费劲,可这不合乎规矩,钱还要她这个嫡母出,凭什么。“元春在宫里的时候,我已把大把的嫁妆投到那里头,还有老爷做官,要四处活动的地方,都是我想法子攒钱。而今元春回来,年纪大了,婚事不好说,想要让婆家那边瞧得起,自然要在嫁妆上面添点彩,这又是一笔钱,我已经没出弄了,就差把头上的东西摘一摘搭进去。老爷现在竟还要我去关心一个庶子的学习,他愿意跟着琮儿一块学,有出息,那是他的造化。不愿意,咱们族里也有学堂,叫他自己学去就行了,因何一定要我请个先生?”
“请个先生教得好,你瞧环儿以前被养成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你养好了他,将来他们兄弟互相照应,对宝玉来说就多个帮衬,这不挺好的么?你身为嫡母,怎可如此歹毒自私,只顾念自己的儿子?你——唉,罢了,而今二房为何会落得这样境地,我也算明白了。”贾政盯着王夫人,流露出一脸“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
王夫人被贾政这态度气笑了,心更凉。他素日什么家事都不管,只知道擎着现成的,口上品评对错,殊不知着过日子里头的苦处难处有多少。
王夫人冷笑,突然心死了,觉得贾政这样的也没什么可指望,“二老爷若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您既然嫌弃我,二老爷喜欢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不管。”王夫人说着,两行委屈的泪就下来了,捻着佛珠,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儿,进了佛堂。
贾政气急败坏,也不服这口气,自个儿找了个清客,交代他办理此事,银子就从账房上支取就成。
次日,清客便回了贾政,人选上贾政听着不错,便觉得应该好。只是清客支支吾吾,似乎有话没说。贾政再问,方得知账房那边不肯付这部分费用。自从贾琏接了管家权之后,府中很多用度都被限制了,像这种格外为孩子请先生的事儿,必然是不会在账房的支付名单上。
但贾琏也没做绝,除了宗族里本来的学堂可供选择,他自己出钱请了几个先生来。姑娘们那边有两位女先生,爷们们这边则是三位,每日轮着上课。只要是荣府的孩子们,都可去学。
贾政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沾了贾琏的边,遂决定自己出钱请先生。可扒了扒自己的腰包,自从账房不在负担他门下清客的费用后,他就得把平日的零花钱和俸禄花在那上面,自己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其实荷包里根本没钱。
贾政再一次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日子的艰苦。全都是拜贾琏所赐!贾琏,贾琏,贾琏……提起这个名字,贾政压根就痒痒。
哼,环儿这次的事就算了,但他一定一定会想个办法,将这厮从荣府赶出去!
“二老爷,姑太太来了,老太太派奴婢来传一声。”
贾政应承,转而问那婆子:“我记得她前两日刚来过,今儿个怎么又来?可是老太太的身体不好又或是心情不爽?”
婆子回道:“二老爷无须担心,老太太康健得很,什么事儿都没有!姑太太今儿个来,是送林姑娘来上学的,顺便就来陪老太太闲聊呢。”
有时上学!
若是前天婆子跟他说这事儿,贾政或许还不清楚。但今儿个他因贾琏的事儿特意打听之后,弄得很明白。也不知道贾琏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在荣国府里弄了个小学堂,连姑娘们那边也照顾到了。
“……二爷请来的人是京城贵妇圈里最为出名的女先生。姑太太听说这事儿后,特意带着林姑娘来上课。不过李姑娘因为身子骨还需仔细的静养,所以要隔一两日才来上一次课。今儿个已经是第二次了。”婆子还怕贾政不清楚,特意解释了一通。
贾政呵呵笑两声,本是想去见见妹妹的,听这番话后,他便托词有事不便,急匆匆地出门了。贾政却没出去,顺腿溜进了宁府。
“二叔可稀客!”贾珍急匆匆赶出来,笑着请贾政上座。
贾政没坐那边,而叫贾珍随便找个房间说话。贾珍忙命人摆上一小桌,附和地跟贾政闲聊起来。
说到荣府两房,特别是而今的户部礼尚书贾琏,贾政的脾气立马就爆了,陈词义愤填膺,表情更是愤怒不已。
贾珍憋着嘴,闷声喝酒,只听着没说话。
贾珍不傻,他可心里清楚户部礼尚书的分量、威力。
“……什么吧马铃薯种子白送给贫困农户,我看他那就是为了讨功劳,装模作样,假仁假义。”贾政说罢,往嘴里送进一颗花生,嚼着。
“你说话轻点,那可是皇上御封的从一品大员。”贾珍提醒道。
贾政来活了,质问贾政;“一品大员怎么了,一品大员就了不起了?”
“是了不起啊,我们就没那本事。”贾珍不好意思的瞟一眼贾政,实话实说道。
虽说贾珍现在跟贾琏的私交淡了,但作为贾氏族长,他跟贾琏往大说那就是一家子的,出门在外可有不少人因此阿谀奉承他的,提贾琏的时候办事也灵光。说个名字能厉害这样,贾珍是真觉得他了不起。
贾政一时无言,发现自己的身边人都被贾琏给染得更污浊了,特别是眼睛,一个个都瞎了,看不透贾琏的真面目。
门外,一个轻盈的身影闪过,平儿麻利地来到王熙凤跟前,复述了她偶尔然路过,在后窗边所听到的话。
“什么了不起,我看他就是个活驴,运气好罢了,随便乱撞就碰见了贵人。不过而今这位贵人失势,你瞧着吧,用不了几日,他的郡主妹妹就该哭瞎了眼。”王熙凤冷笑着放酸话道。
她说的活驴自然是指贾琏,贵人则是说四皇子。至于郡主妹妹,是夸张的说法,因大家荣府的琏二奶奶奶身份高贵,是郡王受宠的小女儿。但到底是郡王的女儿,没有“郡主”的封号,所以王熙凤就拿这个讽刺静芯。“妹妹”的说法,则是指情妹妹。总之她不单单把贾琏给酸了,连带着他娶得那个高贵的媳妇儿一道都给酸上了。
这也正应了那句俗话,缺,看人家有,就羡慕嫉妒恨。更何况,王熙凤和贾琏以前还有宿仇的。
想想当初的事儿,王熙凤就恨不得把贾琏生吞活剥,削皮抽筋,再丢到翻滚的油锅里炸个透!
而今这蓉哥儿论样貌性情,倒没得挑,只可惜辈分儿小了点,再有就是他太年轻,还不知上进,什么事儿都要她一手操劳。自她定下这门亲之后,便眼瞧着贾琏一步步高升,今非昔比。更恨他了,也更懊悔自己当初的鲁莽。她常常想,如果当初她换一种办法,会不会而今做琏二奶奶的人就是她?
她一直梦想着成为京城贵圈里一顶一的贵妇,气派,说一不二,所有人仰慕的对象。身披诰命,最要紧的是丈夫出色,叫她在众多贵妇之中有炫耀的底气。
而今的贾琏完全符合她的想像,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可恨的是,她只是与他错过了,只差一步的距离。
这份遗憾在王熙凤心里愈久弥新,想多了就怨,怨多了就有戾气,戾气多了,她自然就百般千般憎恨贾琏。她想让他后悔,后悔他选择错了!
“姑娘,当年的事儿您还小,琏二爷也不大,都是不懂事的年纪。姑娘嫁人了,他也娶妻了,大家各自安好,姑娘就被计较了,没得生气,伤身伤身。”
平儿话音刚落,王熙凤就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地巴掌。
“给我烂到肚子里,那件事没证据,谁提我都不认。你若再提,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平儿捂着脸,眼含泪称是。
“姑父他就抱怨这些,没说点别的?”王熙凤又问。
平儿摇头,“没有。”
王熙凤笑:“那几位亲近四皇子的大臣都被贬黜了,我不信他能逃过。且等着吧,过不了几日就该轮到他了。”
平日看着王熙凤嘴角挂着的那个笑,心里恶寒不已。
……
贾琏最近很勤快的往贾母这边跑,其勤快的程度,令贾母开始忧心忡忡。
“鸳鸯啊,你说琏儿会不会是记恨上我了,故而日日来盯着我?”
鸳鸯摇头表示:“肯定不是。”
“那是宝玉?他是想盯着宝玉?”
鸳鸯依旧摇头,“我瞧着琏二爷不像是操心宝二爷的事儿。”
贾母皱眉不解:“那他为什么天天蹲在我的院外,人还不进来?”
“这……”鸳鸯尴尬地笑,“不是早说了么,二爷是在看那棵木芙蓉。”
“木芙蓉?我早都跟你说了,那是胡说八道,也就骗得到你们这些小姑娘罢了!这么普通的东西,哪值得他关注。我看他分明就是一次为借口,另有所图。”贾母心虚,偏偏贾琏素日表现得十分厉害,她自然而然地就把贾琏往深一点坏一点的地方想。
而且木芙蓉不比牡丹,它在京并不受追捧。牡丹寓意富贵,大受追捧,可登堂入室。而木芙蓉则因“花蕊夫人”的典故,寓意相思,实在是不好拿到明面上大肆铺排显摆。
再者,贾母也特意问过贾琏了,他并没有将培养木芙蓉新品种的意思,但就是每天依旧蹲在她院里,在那颗木芙蓉前,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早一次晚一次,比定省还准时。
贾母被贾琏这副样子吓毛了,每天检讨自己,监督宝玉,甚至连二房那边都要每天叮咛。
说实在的,这次四皇子那边出事,贾母甚至有点希望皇上将贾琏降低品级。她不希望大房二房差距太大,以至于而今整个二房被大房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别说二房了,就是她这个老太太,而今也要天天看贾琏的眼色过日子。
贾琏一心关注这株生长在贾母院里的特殊个体,完全没有意料到这几日自己的行为给贾母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木芙蓉挖一株,天亮之后再看,必定再长一株同样高度的,就好像没被挖过一样。
因这棵木芙蓉的特别之处,贾琏瞒着没让人知道。
前些日子他第二次拔木芙蓉,被宝玉等人见过。第二日宝玉看到院里的那棵还在时,就高兴的认为是贾琏又给栽回去了。
贾琏是担心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出现在荣府,传出去会引出是非来。特别是考虑到很多古人都挺迷信的情况,在加上他现在朝堂上正处在敏感时期,所以便格外小心了。贾琏干脆认了,就说是自己后来趁人不注意栽的。琏二爷拔花栽花的事情干得太多了,荣府里的人早都见怪不怪了,自然没人怀疑。
后来,贾琏为方便,随便找了个借口,以风水欠佳的名义,叫人把院西墙往里挪了一丈,刚好将那棵木芙蓉弄到“院外”了。
贾琏便白天来观察新生木芙蓉的涨势,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来扒苗。
几次观察之后,贾琏发现在数据上没规律可循。
这天夜里,贾琏拔了苗,便提着灯笼坐在那里,准备亲眼见证这一下,他倒要看看东西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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