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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越光帝十五年春,帝国旗下唯一的异姓王长顺王苏家起兵,借助苏家久居南方的优势,妄图划江而治,建立自己的政权。
当年,老长顺王苏瑾让和皇帝共同进退、浴血共退强敌时候许下的铮铮誓言已经被淹没在了大军铁蹄践踏之下。
皇帝勃然大怒,调兵十万,前往镇压。
名正言顺,取缔了这个本就不该存在于他统治之下的异姓王爵位。
南河王世子褚琪炎自请领兵出征,皇帝顾虑其年纪尚轻资历不足,重新启用了郑家,封平国公郑铎为主帅,褚琪炎辅之,于四月初挥军南下,前往剿灭叛军。
一时间整个朝野轰动,风声鹤唳,人人都严阵以待注意着前方战局的变化。
因为世子枉死,长顺王苏杭一夜白头,与其说是野心所迫,倒不如说是被逼反的,匆忙之下将手中十万水军开到内河渥漓江的分支岷江沿线,严阵以待将前来平乱的朝廷大军死死的封锁堵在了江北。
战局对峙不下,半月之后前线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的战报——
郑铎因为不擅水战,在一次战役中被叛军偷袭落水,受了重创,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朝野之中瞬时引发一场风暴。
皇帝把几位皇子和阁臣一并叫到畅鸣轩闭门商议整天,最后急令太子褚易安火速处出京,赶往南方接任主帅之职,才算暂时将此事按下了。
*
东宫。
因为事出突然,曾奇火急火燎的带着下人们整理行装,阖府上下忙做一团。
思懿居的书房之内,褚易安批复好最后一封公函,随手推到一旁。
坐在下首的褚琪枫和褚浔阳赶忙收摄心神,“父亲!”
“嗯!”褚易安应了声,先是略有无奈的扫了眼褚浔阳,然后才把视线移给褚琪枫道:“折子都准备好了?”
“是,都安排妥了,明日早朝之前就可以上达天听。”褚琪枫道,说着到底也是带了几分心虚,“那边一直都是山高皇帝远没有管束,这些年积压了许多的问题,如今趁乱一夕爆发,处理起来恐怕会有风险,父亲真的决定要亲自走这一趟吗?”
“南方苏家那里也是个烫手的山芋,而且在这件事明显是陛下和褚琪炎之间志同道合达成了共识,我们再要搀和进去,就只会左右为难。”褚易安道,手指微曲轻叩在桌面上,“苏杭本就不是个带兵的材料,战事僵持这么久,只能说明是褚琪炎有意拖延。现在郑铎失踪,军权已经心照不宣是落到褚琪炎的手里,这场仗也就没有悬念了。既然这一步他已经捷足先登了,我也就犯不着白跑一趟去锦上添花了。”
苏杭是个庸才,当初若不是苏瑾让选定的继承人早夭,也轮不到他上位。
以褚琪炎的智谋心机,怎么可能刚一出马就被他堵在半路举步维艰?
不用想也知道,此次出兵的主帅是郑铎,就算他扭转了局势,届时论功行赏的时候头功也是要归于郑铎这个主帅身上,可是现在不同了——
其实褚易安的估算已经算是保守,以褚浔阳对褚琪炎的了解,应该根本就不用等到朝廷派遣的继任主帅到位那边的战事就要大获全胜的了结了。
所以——
褚易安的确是没有必要走这一趟的。
语气在这种鸡肋上面浪费时间,还不如趁机做点别的。
“褚琪炎知道苏逸和我们的关系,这一次他一定会赶尽杀绝,不会给苏家留后路的。”褚浔阳道。
她联手苏逸的最终目标是为了掌握苏家手里的十万水军,现在闹了这样一出,褚琪炎一定会不遗余力将那十万水军尽数剿灭的。
“那支水军本就是苏瑾让一手建立的,视苏家为主,就算事后翻转真的落在了苏逸的手里,他也未必能够全盘掌控。”褚易安不以为然的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没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褚浔阳和褚琪枫互相对望一眼,立刻就是脑中灵光一闪。
“父亲的意思是——”褚琪枫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只要是海患一日存在,哪怕苏家军全军覆没,陛下最终也还是得要降旨重新督建一支水军出来镇守海域。”褚易安道,从案后起身,也走到下面选了张椅子坐下,“与其等着接别人的后手,莫不如用自己一手督建起来的队伍来的更稳妥些。”
褚琪枫的目光闪了闪,还是有些忧虑,“这一点恐怕迟早也会落入褚琪炎的谋算之内,届时陛下未必就会站在我们这一方。”
褚易安笑了笑,神情之间可见几分嘲讽。
和自己的父亲斗智斗勇算计到这一步——
他这一生,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可是似乎是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已经摆脱不了不了这样的一条生存轨迹了,无时无刻不在和自己的父亲谋算心计,步步为营!
深吸一口气,褚易安却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目光移给褚浔阳道:“芯宝,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琪枫再交代点儿公事!”
“是!”褚浔阳干脆的应了,整理了裙子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对褚易安露齿一笑道:“父亲,回头若是陛下会叫哥哥顶了你的差事,他要出京时候我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褚易安的脸色一沉。
褚琪枫忙站起来打圆场,暗暗的给她使眼色,“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快走吧!”
“父亲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褚浔阳笑嘻嘻道,也不去管褚易安的脸色,提了裙子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褚易安看着眼前重新闭合的大门,轻轻的叹了口气。
褚琪枫已经正色说道:“父亲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
褚易安的思绪被拉回来,也是瞬间敛了神色,淡淡道:“苏逸的事,你亲自去办!”
褚琪枫一愣,手中拢茶的动作愕然一止,抬眸看向他。
“你妹妹料想的八九不离十,明天变故一起,陛下八成是要点你去顶我的差事的,届时你就带着她一起走吧!”褚易安道,并没有多做解释。
“看我毕竟也还年轻——”褚琪枫道。
“朝中有资历的老臣不少,但是陛下一直亲自把持兵权,不想分权出去,这些年真能独当一面的武将却是不多。霍罡那里罗毅的事还没有一个定论,他暂时也不会启用。之前你在楚州军中历练的那几个月就是现成的优势——”褚易安道,说着顿了一下,又嘲讽的勾了下唇角,“陛下对谁都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你当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赶过去?用以制衡褚琪炎,没有谁会比咱们东宫的人更合适的了。”
东宫和南河王府早就势同水火,互别苗头是一定。
说到底皇帝的心里其实是谁也不信的,让褚琪炎统管军中大局他也放心,刚好郑铎也没能撑住场面,干脆就趁机又把褚易安遣过去督战。
说起来对皇帝的为人和行事手段的了解,再没有任何一人会比褚易安更清楚的了。
褚琪枫听着也是隐隐的心惊,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的点了点头,“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想了想,又道:“可是浔阳那里,要是知道我在瞒着她行事,别是要——”
褚易安看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却多是无奈。
褚琪枫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是啊,有什么事是褚浔阳想不到又理解不了的?她只是肯于装傻充愣的配合他们而已。
*
是夜四更。
康郡王得到密报,长顺王苏家长房嫡孙二公子苏逸秘密返京,并亲自率兵将其羁押入狱。
皇帝紧跟着下了一道圣旨,将其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待到来日肃清叛军之后一并依罪论处。
黎明时分,褚易安就提早入宫去和皇帝辞行,正在皇帝寝宫和他交代此次出行的事宜,就见外面李瑞祥面色晦暗的捧着封火漆封起的密信走了进来。
“皇上,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
年后北疆连着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局势一直都十分平稳,皇帝狐疑的拆开密信看了,匆忙扫过一眼之后就是勃然变色,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面上。
“混账东西!”
伴随着这一声响彻整个后宫的咆哮,新的一天在晨曦中拉开序幕。
当日的早朝皇帝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而太子褚易安干脆就没有出现,并且皇帝出现的时候脸色明显的不好,有本的也没让奏,只就重新颁了一道圣旨下来,让康郡王褚琪枫代替褚易安南下,然后便宣布下朝,匆匆的走了。
延陵君得到苏逸入狱的消息是这天一早,虽然这件事是在计划之内的,可却没有想到发生的这样仓促,从宫里出来他赶忙就奔了东宫,不想却是迟来一步——
褚琪枫已经携褚浔阳领了皇命出京了。
“延陵大人,实在对不住,郡主随我们郡王爷出京公干去了,太子殿下最近也有紧急公务在身,也不得空。”曾奇的态度十分客气,可是说了什么延陵君却没听进去,冷着脸就打马离开了。
那个丫头,居然走也不和他打声招呼,而且临了儿还不忘将他拉出来利用一把。
“主子,郡主应当不是故意的,听说康郡王的差事是皇上临时拨下来的,当时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回府来取,直接就出京南下了。”映紫小声的说道。
延陵君冷冷的扫过去一眼。
映紫立刻就是心虚的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皆知延陵君和苏逸之间的交情不错,现在褚琪枫亲自带人拿了苏逸,就是做给皇帝看的——
是将他们东宫和苏逸乃至于苏家之间划开了明显的界线。
而同时,褚浔阳更是火速出京,断了和延陵君之间的往来——
这才算是把这一场戏做全了。
双方这是要因为苏逸的事情“决裂”了。
虽然说是做戏做全套,延陵君也总觉得心里憋了口气,从东宫的大门口被挡回来之后,整张脸上的表情就阴森森的,一路上面色阴沉一声不吭的回了陈府。
而这个消息,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就已经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散开了。
*
彼时——
南下的马车上,褚浔阳却是神清气爽,一边探头看着车窗外面早春的风景,一面给褚琪枫斟茶递过去,“许久不曾出京了,这次机会难得,我还是托了哥哥的福了。”
“以后别这么冒失了,下回再惹了父亲的不快,我可不管你了。”褚琪枫接了杯子过去喝了口茶,继续埋头看兵书。
“猜也知道昨天父亲和你都说了什么了,还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把我利用了一把?我都没戳穿,哥哥你也别再卖乖了。”褚浔阳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
褚琪枫笑了笑,温和的眉目之下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自书本上方抬头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难得出京一趟,褚浔阳却是心情大好,脸上一直带着明媚的笑。
褚琪枫看着她,不知不觉就有些失神,直至马车行过一处坑洼之地颠了一下才缓缓回神。
“浔阳,”犹豫再三,他还是迟疑着开口。
“嗯?”褚浔阳也从外面收回视线,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唇角的笑容似是淡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许复杂。
她和褚琪枫之间的相处模式一贯简单,骤然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褚浔阳也是莫名的心头一紧。
褚琪枫抿抿唇,似乎还是在斟酌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道:“你对延陵君有好感?”
褚浔阳面上的表情一僵,瞬间愣住。
虽然她和延陵君之间的交往从来也没有刻意的瞒着褚琪枫,可是头一次听他当面这样郑重其事的提及也是带了几分心慌兼心虚。
“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飞快的调整好情绪,褚浔阳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
褚琪枫看着她明媚之中隐约带了几分懊恼的神情,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浮上来。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他勉强的调整好心情,复又低头去看书,只是心里存了事儿,手指压在书页上却是半天没有再翻动一页。
褚浔阳也一直在注意着他的情绪变化,心中权衡过后就爬过去,抬手抽走了他手中书本。
褚琪枫本来也只是在对着书本走神,手中突然一空才是如梦初醒,抬头对上褚浔阳唇角弯起的一抹笑,就也跟着笑了笑,责备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哥哥!”褚浔阳看着他,似是有些心虚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然后才极为慎重的说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褚琪枫一愣。
要说他对延陵君,其实找不出具体冲突和反感的地方,甚至于对那么一个才华横溢又八面玲珑的人物,他心里惺惺相惜的感觉也会有些。
但是无可否认,现在但凡听到“延陵君”这三个字,他却是打从心底里不待见,提都不想提。
以前没有去细究是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仔细的想了才讶然发现——
他讨厌的其实不是延陵君其人,而是——
莫名排斥他和褚浔阳的接触。
褚琪枫笑了笑,眼神温软,坐直了身子抬手轻抚着她脑后发丝,却是半真半假的反问道:“怎的?是你喜欢他吗?”
褚浔阳的眼睛瞬时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当面就这么直白的问出这样的话来。
眼神慌乱的飘了飘,褚浔阳不由就羞恼的微红了脸庞,推开他的手,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大声道:“哥哥,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直接就问出口了?”
褚琪枫闻言就笑的更开了,端起手边的杯子抿了口茶,仍是恶意的打趣儿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哥哥又不是外人!”
褚浔阳看着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少年少年老成,哪怕是她活到二十岁再倒转回来,到了他的面前也依然是毫无违和感的将他视作兄长,而自己——
依旧是个愿意蛰伏在他羽翼之下被他保护宠爱的小女孩。
兄妹两个,彼此静默着对望片刻。
最后褚浔阳便敛了笑容,挪过去靠在他身边坐了,斟酌着说道:“哥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褚琪枫笑了笑,抬手将她的脑袋压靠在自己的肩头,眼神凝重而深远,“可是情之为物,你现在说的再如何潇洒淡然,也抵不住天长日久之后的情不自禁。趁着现在你还能跟我说这样的话,考虑一下,嗯?”
褚浔阳垂下眼睛,弯了弯唇角,“我不会——”
“真的不会吗?”褚琪枫依旧也只是微笑而已。
他的声音低缓,甚至略带了几分不当是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和沧桑,“如果不是你对他也有好感,又怎会容许他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不断靠近你?浔阳,你可以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可那所有的事却都是不可避免客观存在的。你对他的好感,他的身份背景,这些都是无法抹煞的事实。即使你现在可以回避,将来也总有需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褚浔阳用力的抿抿唇角,心乱如麻,半晌,才道:“他说——可以留下!”
她的声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果决开朗,甚至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果然——
他们之间早就公开讨论过有关将来的话题了。
褚琪枫的面色不变,心口却如是被什么重力一击,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喘不上气来一样的难受。
“可是他能留在你身边多久?”勉强定了定神,褚琪枫才又说道,幽幽一叹,也不等褚浔阳回答就又继续,“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南华国中是怎样的一种局面你也很清楚,这么多年来都不过是掩饰太平罢了,一旦那些隐藏的战火爆发起来,你真觉得他能完全的置身事外?”
褚浔阳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所面临的处境她其实也十分清楚,这也是当初她坦言任何时候都不会阻拦他离开的原因所在。
只是这段时间里,惯常的时候她也总是刻意让自己忽视不去想这些罢了。
“就算他本身并没有争名逐利之心,可是他的家族他的亲人这些却是没有办法摆脱和放弃的。”褚琪枫见她不语,就又语重心长的继续道:“浔阳,你那么聪明,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定要飞蛾扑火,一定要把自己搅进这样复杂的局面里去?这样下去,最怕将来我要看到会伤心难过的还是你!”
“哥哥——”褚浔阳的声音又弱了几分,依稀可辨是带了点哽咽。
所谓感情,于她而言本就是极奢侈的,她一直都知道。
褚琪枫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她现在所做的事情的确是飞蛾扑火完全的不计后果。
她别过脸去,把脸孔藏在了褚琪枫的肩头。
“浔阳,哥哥不想干涉你的私事,可是——”褚琪枫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如果可以,换个人喜欢不好么?”
褚浔阳抬头看向他。
褚琪枫弯了弯唇角,轻声叹道:“父亲——他也当是舍不得你远嫁的!”
“哥哥,我哪里也不去,我要一直陪在你和父亲身边。”褚浔阳道,从他肩头退开,直起身子,直视他的目光,“在我心里,父亲和哥哥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如果将来哪一天,哪怕是真的会有意外发生,我也——”
她的神色坚定,语气铮铮。
褚琪枫的心头莫名震了震,可是下一刻还是宠溺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就势就又将她揽入怀中靠着,轻缓而暖意纵容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的传来,“等到真的会有那样的一天,即使你会不离不弃的留在我和父亲的身边——那时候,只怕我也会舍不得再强迫你留下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离开那个人你会伤心会难过,即使你愿意义无反顾的放弃,可是——
我却再不能冷下心肠放任你一个人在背地里默然承受那一切。
到时候我也会潇洒的放手,让你离开,可是——
这天下疆域之大,你再不是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再不能处于我的羽翼庇护之下,我——
又如何能够放心?
“浔阳,就像是你说的,你和父亲,都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哥哥也别无所求,我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要看到你幸福。”暗暗的提了口气,褚琪枫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已经恢复平稳,带了种隐隐强势的力量,“就当是我也自私了一回,浔阳,你答应我,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考虑一下,考虑之后如果你还是认定了他——”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也只能是自欺欺人的回避。
*
褚浔阳一行走的不算慢,日夜兼程,第五日的傍晚时分就已经到了岷江沿线。
皇帝的圣旨是早他们一日送抵军中的,褚琪炎得了消息,亲率三百近卫出营迎接。
时下也不过四月下旬,江风肆虐,多少还透着些寒意。
和褚琪枫两人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褚琪炎的目光才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上,“这马车——”
“浔阳!”褚琪枫唤了一声,然后才对褚琪炎解释道:“这丫头一定要跟着来,我拗不过她,就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了。”
褚浔阳会一起过来,褚琪炎还是颇为意外的,脸上表情不觉就略显僵硬了一下。
褚浔阳从车上下来,换了匹马,爬上马背才冲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没有提前和世子打招呼,世子不会不欢迎我吧?”
“怎么会?”褚琪炎的唇角勾了一下,回了她一个极为冷淡的笑容,“不过这里两军正在开战,你自己注意点儿安全就是!”
“有你和哥哥在,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褚浔阳耸耸肩。
彼此敷衍着说了两句话,褚琪炎就正色看向褚琪枫道:“陛下本来不是准备派太子殿下前来督战吗?怎么又临时改了主意了?”
“父亲那里临时有些不方便,脱不开身。”褚琪枫道,却多做解释。
可是他不说褚琪炎也十分明白——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不过眼下他也没问,只就率先调转马头道:“先回营吧!”
褚琪枫点头,侧目看了褚浔阳一眼,“你是跟着我们一起过去还是我叫人送你去临近的市镇安顿下来?”
“我跟着哥哥就好!”褚浔阳道。
褚琪枫也没勉强,一行人带着庞大的钦差仪仗往江边军营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带着亲信去安置两兄妹的行李,褚琪枫则是入营就和褚琪炎去了帅帐议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兄妹两人的帐子毗邻,褚浔阳一直没睡在等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扯了件披风走出去。
“怎么还没睡?”褚琪枫的眉头皱了一下,本来是要进帐子的,脚下便是转了方向,快走两步迎上来。
“等你呢!”褚浔阳笑道,说着就四下扫了眼,“进去说吧!”
“嗯!”褚琪枫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褚琪枫的大帐。
褚琪枫也没绕弯子,毡门一在身后落下就已经直接开口道:“果然不出所料,就我们在路上的这几天,整个战局就已经全面扭转了。郑铎失踪的第二天褚琪炎就以替主帅报仇为名和苏杭打了一仗,结果苏杭轻敌,惨败下来,损失至少两万余人。就在前天夜里,借着北风之便,他又亲率卫兵偷袭,以火箭连烧了对方十余条战船,具体的损失虽然还没清算出来,但是对方的士气已经被完全的打压了下去,被一举攻破只是迟早的事。”
战场上就是这样,一旦士气受损,在随后的战事中的效果立竿见影。
“当初苏瑾让一手创建的水军纵横海上,生生将大荣军队的最后退路断掉,这前后才不过十几年,竟然已经败落的如此不堪一击?”褚浔阳的神色冷然,不无唏嘘的隐隐一叹。
“饱暖思淫欲,在加上有陛下的刻意纵容,这支水军早就表里不一,只就表面看起来光鲜而已!”褚琪枫道,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要往唇边递,却被褚浔阳夺了,扭头对帐外吩咐道:“桔红,去沏了两碗热茶来!”
褚琪枫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就近在椅子上坐了。
“那么接下来呢?要怎么办?”褚浔阳问道。
褚琪枫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想了想,忽而鲜有的明艳一笑,“你不是说难得出京一趟吗?都说南方富庶,这岷江沿线的风景也是十分不错的,刚刚好,我带你去玩几天?”
褚浔阳忍俊不禁的嗔了他一眼,“你就不怕他一道弹劾的折子递上去,奏你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么?”
“这边他要忙着乘胜追击,尽快把所有的军功收入囊中,而且么——”褚琪枫笑了笑,却有几分幸灾乐祸道:“我们来了,京城那边的事陛下就是捂的再严实也捂不住多久了,他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管我?”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随后就心照不宣的各自移开了视线。
*
帅帐之内,褚琪枫一走,褚琪炎就叫了李林过来。
“京城方面还没有消息吗?为什么会突然换了褚琪枫过来?”褚琪炎面沉如水的冷声问道。
两道圣旨是同一日先后送抵他手中的,皇帝会派褚易安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可是居然会临时换成了褚琪枫这个毛头小子——
这绝对不该是皇帝的作风。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京城出事了,并且不是小事,因而导致褚易安被绊住脱不开身,不得已皇帝才派了褚琪枫过来牵制他。
“王府的来信上只说是太子殿下临出发的前一晚染了很重的风寒,陛下体恤,才更换了人选。”李林道:“我们这边派回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是昨天刚走,要得到确切的消息恐怕还得几日才行。”
“苏逸和延陵君呢?他们两方面也都没有特别的消息?”褚琪炎的心中难免带了几分烦闷,在大帐里冷着脸踱了两步。
“没!苏逸一直关着,延陵君那里也没听到有什么动作。”李林道。
或许不是对方那些人都没有任何的动作,而是相距太远,就算他留了探子随时盯着,现在对他们而言京城方面的消息也是相对闭塞。
之前褚浔阳那副信誓旦旦的神情,她绝对是对此事胸有成竹的。
可苏家如今摊上的是谋逆大罪,就是说破了大天去,苏逸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并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苏逸能够侥幸逃过一死,整个苏家军却是荡然无存,苏逸的利用价值也就烟消云散了。
何况还是褚琪枫亲自将苏逸送进了牢里——
事情一定不会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世子,那我们现在——”李林也是神色凝重,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
“京城的事鞭长莫及,暂时先不要去管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竭尽全力先把这边的战事给平了。”褚琪炎道,抬手压下他后面的话。
现在整个战局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前面战局扭转的战报也已经递送回京了,就算现在褚琪枫过来了,最大的战功也还是他的,对方最多也只能是跟着分一杯羹而已。
*
次日,褚浔阳和褚琪枫都没有起的太早,慢条斯理的用了早膳之后才打算去和褚琪炎说一声准备离营,不想远远的就见那帅帐外面围了不少的人在扯着脖子观望。
兄妹两个互相对望一眼,走过去。
“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杵在这里?”褚琪枫闲适的开口问道。
“国公爷得救了,被人送回来了。”一个士兵回道。
褚琪枫暗暗提了口气,面上表情却无多少变化——
这件事本也就在意料之中,既然褚琪炎没叫郑铎直接战死,那么迟早也都还会让他再露面的,只是赶上他们出现的这个时机巧了点儿。
心里笑了笑,褚琪枫脚下却不耽搁。
把门的哨兵替他掀开毡门,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跨了进去。
彼时那帅帐里也算是热闹,一身虚弱的郑铎穿着身粗布衣裳无力的靠在榻上,身上搭了条毯子。
三名老资历的随军大夫都在,忙着给他诊脉开药。
褚琪炎和另外几位副将都面色凝重的陪坐在侧,看着大夫们忙碌。
旁边神情有些不安的垂首站着两个渔民装扮的人,一老一少,从长相看明显能分辨出是一双父子。
褚琪枫和褚浔阳进去的时候那年轻人正语气生硬有些紧张的在解释着什么,“月中十六那天一大早,俺和俺爹下江捕鱼的时候捞了这个人上来,他身上带了伤,一直昏睡到昨昨儿个夜里才醒,让俺们把他送到这儿的。俺们从水里捞他上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水泡烂了,不知道他是位受了难的军爷,这才——这才没能早点把他送回来——”
郑铎闭眼靠在榻上,似是十分疲惫的样子。
见到褚琪枫进来,众人赶忙起身行礼,“见过康郡王,郡主!”
“免了!”褚琪枫道,说着已经大步走过去,在郑铎的榻前站定。
“郡王爷——”郑铎撑着身子就要下地,却被褚琪枫抬手拦了,“国公爷有伤在身,安心养着就是,不必拘礼!”
“微臣惭愧,出师不利,还让世子和郡王爷挂心了。”郑铎也没勉强,靠回榻上,很有些万念俱灰的样子。
“舅舅别说这样的话,刀剑无眼,这本来就是意外,谁也不想看到。”褚琪炎道。
他的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郑铎苦笑一声,神色愧疚的垂下头去。
送他回来的两个渔民头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已经被吓的腿软,跪下去,几乎整个身体都要匍匐在了地上。
褚浔阳的目光从两人弯曲的脊背上掠过,饶有兴致的弯了弯唇角,也走了过去,对正在替郑铎处理化脓伤口的大夫道:“国公爷的伤势如何?可是会有性命危险?”
“万幸,国公爷的身体底子好,身上的几处伤口也都不是致命伤,只是因为之前处理的不是太好,有些化脓了,恢复起来可能要费些时间。”那大夫回道。
“那你们就多费心了。”褚浔阳道。
“郡主言重了,都是小的们的本分,不敢居功!”
褚浔阳笑笑,转向旁边跪着的两个人道:“你们送了国公爷回来,就算是朝廷的功臣,要重重的赏了才是,随我来吧!”
两人有些畏惧的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是受宠若惊的连连谢恩。
褚浔阳微微一笑,似是对这里的事情半分兴趣也无的转身带着两人先行离开。
大夫给郑铎处理好伤口也就退了出去。
帐子里的气氛却是意外沉寂了一瞬——
郑铎是皇帝钦点的平乱主帅,而褚琪枫是他出事之后的继任,并且在这之前皇帝也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说是要掳了他的职务。
现在他人回来了,这个军权的归属问题就成了麻烦。
褚琪炎只是事不关己的泰然饮茶。
其他的副将则因为身份不够,完全没有发言权。
褚琪枫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过了一遍,却是笑意温和的对郑铎道:“国公爷能化险为夷是朝廷之幸,陛下知道了这个消息也能放心了。现在既然国公爷无恙,刚好也能主持军务了,我这里也还没来得及接手,也省的再来回交接了。您和世子二人能者多劳,辛苦了。”
到手的军权,还有往外推的?
在场众人,除了褚琪炎意外,其他人都是不可思议的齐刷刷的抬头朝他看去。
褚琪枫却再没了后话,只就神态自若的对褚琪炎道:“由世子和国公爷坐镇,这场仗的胜负应该是全无悬念了,托二位的福,我就忙里偷闲寻个便利,浔阳要去附近游玩,我陪她几天,回头等二位大获全胜了再一道回京好了!”
这么大的便利,他推出去却是随意自在。
众人之间面面相觑,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只有褚琪炎处变不惊的轻轻一笑道:“最近这附近受到战火波及,也有些不太平,若是你们随行的侍卫不够,就从军中调用吧!”
“好!”褚琪枫爽快的应了就先行出了帐子。
褚琪炎也没看他,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放下手中茶盏,走到郑铎的榻前看了看,嘱咐道:“舅舅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最近的战报给您送过来。”
听上去还是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可是——
郑铎的心里苦笑一声,闭上眼,点了点头。
褚琪炎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大步走了出去。
几位副将见状,也都轮翻慰问了郑铎一番就跟着散了,最后只余了一名他的心腹。
“侯爷,您出事那天事后末将特意去查了,确定是那艄公指引的行船路线出了偏差才出的事,末将怀疑——”那人沉着脸道,神色愤然。
郑铎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所以呢?”
“末将怀疑是有人刻意的作为!”那副将道,说话间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毡门的方向,“那人我给扣下了,给藏在了秘密的地方,您看是不是——”
“呵——”郑铎闻言却是苦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脸上满满的都是自嘲的神情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轻易拿到那人?你又以为为什么那人被你控制了这么久都没人追究他的下落?分明就是他故意把人送到你的手里去的,他就是摆明了态度要告诉我,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这——”那副将大惊,不由的勃然变色,有些语无伦次道:“怎么会?谋害主帅、当朝的一品大员,事情如果捅到皇上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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