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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萌芽

又过了两个月，当第一块海外殖民地所有的舱房都塞满了藻菌之后，艾丽和雷安找到了第二块殖民地，并且扩建了宗主国。
有了足够的球藻和能源，艾丽终于同意雷安的要求，在他们在原先温室的门旁边添置了一个淋浴间。虽然小的几乎难以在里面转身，但至少终于可以洗澡了。

要知道，雷安上一次洗澡，那已经是二十多个月之前的事了。

至于艾丽……

雷安现在相信她是真的失忆了。就算再怎么寒冷的星球，当有人拥有艾丽这种程度的知识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淋浴。

他在电脑上画了淋浴喷头的简图，又解释了一番，她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这个东西看起来的确比我用布条蘸水擦身体舒服呀”……之后又立刻想到“唉唉洗一次澡要多少水啊？”“那要用多少个球藻……什么？！”“天哪好奢侈！”“不过真的很想洗一次耶！”最后对他露出“快点劝服我嘛”的表情。

淋浴安装成功的那一刻，雷安看到尖叫着被喷头淋湿的艾丽，忽然想到，不知不觉间他来这小星球已经三四个月了。

在这几个月里，逐渐丰富的食物让艾丽不再瘦得像只小鸟了，她的体重和身高在最近这两三个月间增长了不少。她铂金色的头发被水淋湿后颜色稍微加深了一点变成真正的金色，同时也更加柔顺服帖，她的脸颊不再苍白，而是红润饱满的，脸庞上有一层微不可见的寒毛，沾上细小的水珠后看起来好像枝头的桃子，她原本显得单薄的嘴唇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肉嘟嘟的，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或是被谁刚咬过。

而且，她被淋湿的袍子下面，是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有的健康身体。那层薄薄的合成纤维布料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圆润起伏的轮廓，还有浅浅的粉色映出来。

“你怎么了？”正在欢笑的艾丽发现雷安忽然转过身背对着她，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没怎么。”他闷声回答，反手拉上淋浴间的帘子走到了院子里。

扩大后的后院温室仍然挤满了各种颜色的球藻，气温比他刚来那时高了很多。艾丽跟着他走进温室，雷安背对着她站在这些鲜艳的小球中间，无处隐藏。

艾丽走到他身后，“你……”

他突然转过身捧起她的脸，在她左眼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一触即走，他几乎是在嘴唇碰到她的同时就迅速后退。

可是，他的心却剧烈跳动得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在他后退之后仍然闭着眼睛，微张着肉嘟嘟的嘴唇，双手平举在胸前，像是想要握成拳头，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的脸颊一下子就变成绯红色，隔着被水淋得半透明贴在身上的袍子，他能看到她的心也在剧烈跳动。

我这是怎么了？

我该怎么办？

我这是怎么了？

他反复问着自己，在她的睫毛颤抖着想要张开双眼的时候，他又扑上去，在她睫毛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紧紧用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他这样抱着她，既是贴近，也是拒绝。因为他用手臂为他们定下了一个距离，他抱得很紧，所以她无法更靠近他。

这次，他的心跳很快平静下来。他松开她，稍微退后一点观察她。

艾丽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皮，她的耳廓还是红红的。

她嗯嗯了几声，像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是一直没开口。

“我们进去吧。”他拉着她的手走进室内。然后，一起静静站在那儿。

“艾丽……”他想要告诉她，刚才那也只是一种同伴间表示喜悦的方式，就像他总喜欢拍拍她的脑袋一样，可没等他说出来，她侧首看着他，脸颊微红，嘴角翘着，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雷安，你……你可以像刚才那样……那样……再一次……可以么？”

她的金色睫毛像被拨动的弦一样颤动了几次，等待着他，他却始终没动。

她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她终于垂下眼皮，肉嘟嘟的上唇微微撅起，“对不起。”

然后，她松开他的手，走进她的布帘后面，换了件衣服，到工作台边继续工作，“肥皂是么？我们需要多少油脂？为什么要加橙子球藻啊？洗手的东西和牙粉一个味道不会怪怪的么？”

这之后直到临睡时，艾丽都很安静。她偶尔会偷偷看看他，欲言又止。

雷安则无法控制的反复想起她仰着头问他，“像刚才那样，再一次，可以么？”她那么问他的时候，脸红红的，可是眼睛依然清澈见底。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一个没见过男人的小孩子。

熄灯之后很久，艾丽小声叫他，“雷安？”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从前的工作？”

他愣一下，反问她，“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嗯……因为，因为你从来也不说你从前的事。”你告诉我的，只是我所不知道的，没听过的，遥远的，故事。从来没有关于你自己的事。而你又明明说了，之前的记忆都在。

“好像有一点吧。”他随口敷衍。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我今天下午的要求让你想起以前的工作了吧？”她从她的吊板床上坐起来，转向他，但没拉开布帘，“我以后一定不再提这种要求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谅我吧？”她怯生生地问。

“嗯。”他闷声答应一声，心里有点恼火。

这孩子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在艾丽看来，她那天的要求显然违背了她当初对雷安所说的“互相尊重”。她怎么能勉强他做性质和他不喜欢的工作没什么区别的事情呢？

太坏了。

就算他是你用一架鸥翼飞船换来的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不是说好了要当同伴的么？

不过，又是他开始的……

可是……他曾经说过，我那样会令他不舒服……

哦天那我竟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艾丽在黑暗中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隔着布帘看向雷安躺着的维生舱盒子。

可怜的雷安，他显然很讨厌他的某些出厂设定，可是又没法反抗。

有一些主人会命令自己的智能人做出一些他们自己不愿意却又无法违抗的事情，比如，摧毁其他的智能人。

大多数智能人的默认出厂设定中包括“不可伤害人类”，可是当主人命令他们互相残杀以此取乐时他们却只能遵从。

虽然大宇宙淘宝的网站呼吁所有买家爱惜自己的智能人，但交易成功之后，谁还在乎那些智能人最后都去了哪儿啊。

看雷安就知道了，他明明是个有着复杂记忆和知识预设定的定制级高级货，现在却沦落到在这个堆满垃圾的小行星上干体力活了。

不用问他也应该猜得到他之前的主人对他不好。

啊，难怪那时候他会说完全不记得有关从前的主人了呢！

还有，那次他听到那首歌，表情很奇怪。没准他从前的主人喜欢在听这首歌的时候虐待他呢！

艾丽越想越自责。

但她却没察觉，最近的雷安，和他最初表现出的纯良、谦逊、驯服等等“设定”完全不同。那些最初表现出的美好品质现在几乎都不出现了呢。

深刻反省自己的不当要求的同时，艾丽又非常好奇，为什么只是皮肤的接触却会引起身体内部一系列剧烈的化学反应？雷安又不是第一次接触她。

他从前也会摸摸她的小脑袋，拉她的耳朵，握着她的手之类的。这些接触也让她觉得开心，可是并不会让她心跳加速。

而且……这些接触应该不算雷安从前所做的工作的一种吧？按照大宇宙x宝商品简介上的说法……好像不算呀？

艾丽第一次真心承认，就像雷安说的那样，她的某一部分知识贫乏得可怜。

各种疑问导致艾丽的脑袋不断冒出不可思议的古怪想象。她想过向雷安寻求答案，不过，又隐隐觉得这没准也是会令他“不舒服”的行为中的一种，就放弃了。

艾丽知道，她获得答案的唯一方法，是寻找某些社会性资料。于是，现在她和雷安每进入一艘船只，她就会首先搜索船上是否有电脑记录。有些船的电脑破损了，或是被抛弃前来不及拆下来，或是被敌方随意遗弃的，电脑连接的数据库通常就还在。

在这些数据中，艾丽找到了很多她从没见过的资料，让她忘了她最初是要找什么了。这些资料中有些叫做“新闻”——不过现在是百多年前的旧闻了，有的叫做“书籍”。

书籍中记录的，许多是故事。不过比起雷安讲给她那些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有着严肃的社会设定，有的还涉及历史史实，反映出某一时代的特色。

还有一种叫人物传记，这种资料的主角是真实人物，但故事却不一定全是真的。

艾丽看过维元帝国赫赫有名的狮心大帝的几本传记，除了大事件的发生日期，每本书中讲的故事各有许多细微的不同。

在这些资料中，还有不少音乐和影片，她也很喜欢。不过，最令她着迷的，是一种叫“食谱”的资料。

这些食谱里包括了雷安说过的“蛋糕”之类的食物还有它们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而且，有些食材和菜品连他都没听说过！

发现菜谱的当晚，困扰艾丽的那些疑问从她脑袋里烟消云散，她将密封储藏室里所有的菌种都取出来，严肃地放在工作台上，“雷安吾卿，吾认为吾辈有必要使食物进一步多样化。”

“臣谨遵主公之令！”他懒洋洋对她笑。

自从她看了狮心大帝的传记之后动不动就这么说话，颠三倒四似是而非，唉，真是怀念只听过三只熊故事的艾丽啊。

“我们把所有的菌种都种了吧！”艾丽指着阅读器屏幕，“然后我们可以试着做这些菜吃！”

雷安嘴唇动了动，没有告诉艾丽，即使含丰富钙质的“奶油菌”和鸡肉味道的“鸡胸肉菌”种植成功，它们也不过是对这些食物味道的模拟。

就像橙子球藻，在他口中只是包含维生素c和柑橘类水果香精的合成物。用这些东西再加工的食品，也是一样。

接下来好一阵子艾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研究食谱和种植新的藻菌上了。

他们又找到了一块新的殖民地，用来种植新品种，并且实验几种藻菌混合放养会产生什么效果，或者某几种在一起养在密闭环境中能否获得更高的热能。

有了方便携带的可持续性能源，殖民地的选择条件被放宽了。只要是大小合适，密封良好的船只都行。他们在龟壳附近找到了好几个符合这样条件的v型虎式战机。

这种小型战机曾经扬名宇宙，是帝*骑兵机动队的专属作战机，可以运载十名左右的士兵，来去如电，用来登陆、俘获敌舰。

但现在都成了藻类植物养殖场。

培养成功的新藻菌制作出的食品让艾丽开始对食谱上那些在这个星球无法获取的食材产生了强烈的向往。

但当雷安问她，要不要修好一艘船去离这儿最近的自由市时，艾丽却连连摇头。

这之后，像是为了铲除离开这个星球的可能，艾丽把食谱资料都删除了。她再也没有问雷安什么是香兰素，朗姆酒是什么味道之类的问题。

可是她又显然很是怅然。

一天，雷安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离开这里呢？”

艾丽先是顾左右而言他，被问得急了索性爬到她的吊床上拉上了帘子。

“你真的打算永远也不离开这里么？”晚上，在一片黑暗中，他问她。

“没发明飞船的时候不也有好多人留在一个星球上过完一生么？”艾丽突然坐起来，隔着帘子对他大叫，“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因为你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星球！对不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收集通讯器的零件么？”

没等他说什么，她用头贴着墙蜷成一团，小声哭了。

他沉默着。从天窗投射进来的星光能让他清楚的看到她的轮廓。

他想要安慰她，可是却无话可说。

原来她都知道。

艾丽断断续续的哭了很久，最后像是终于累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