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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钩几乎以为,县太爷会死在他眼前。
不管东方牧归长老留下来的“心火”术法有多么厉害、是不是真能保得众位师兄身魂平安,秦钩只知道自己这副无手无脚的新肉身,此时是决计帮不上发小任何忙的。
他既不能去碰触诸位师兄的合谷、迎香两个穴道,也无法去扶楼化安一把。
于是秦钩只能茫茫然地逗留在石室正中的半空,为发小勉强照亮前路,继而眼睁睁看着县太爷半走半爬地……从这场无妄之灾里解救着诸位师兄。
“木、木头……”昏黄的火光尽力地撑亮着,想让发小不至于因为眼不能见、而徒然多摔个几次,“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在认定了秦钩无法帮上忙后,县太爷便叹着气,挪动着刚刚才从漫长昏睡中恢复过来的身子骨、准备去亲手封住裂苍崖十余位弟子的嗅感。
可他实在太慢了。
即使是从幼年开始就觉得发小身子骨太弱、长大重逢后也觉得县太爷书卷酸腐气太重的秦钩,也没办法接受楼化安此时的挪动之“慢”。
在裂苍崖上的数月间,秦钩几乎从每一个山门子弟和长辈口中都听过他们对发小的怀念之语,于是他当然也知道,县太爷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小楼。
虽然只在裂苍崖上修习了区区十年光景,可比起他这个新任小师弟来,县太爷显然要有出息得多——这位在掌教膝下年岁最幼的关门弟子,在还未跨入辟谷期时,就已是山门中诸位尊长认定了的继任掌教人选之一,甚至连百折空刃这种传承法器,都被自家师尊偷摸着顺了出来,让楼化安带回了如意镇。
即使没有祁师兄的百年修为,即使还远远未到真正的得道大成,即使孤身来到凡尘间、依旧有数不胜数的生灵可以随时将他覆灭于掌下……可县太爷实实在在是裂苍崖这一代弟子里的佼佼者,再怎么无能,也该比秦钩这个无心寻道的“小师弟”要有用得多。
然而秦钩在石室的半空中瞪眼呆滞了许久,看到的竟是发小极尽痛苦的缓慢挪动——别说压根比不上他这副火芒新肉身的迅捷灵动……就连如意镇里七老八十的长者们,也要比此时的县太爷身形灵活得多!
楼化安甚至没能完全爬起身来。
他就像是个从病榻上被强拖下来的将死之人,只能撑着双掌双肘、一步一步地往诸位师兄那边挪将过去,这缓慢的营救行径,让石室顶头缝隙间掉下来的冰冷流水顺利地溅湿了他的发丝和面颊,让秦钩根本分不清发小的额上到底渗出了多少冷汗。
所幸这间石室不像县衙后院那般宽敞,县太爷摸索着往前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触到了祁师兄的衣角。
昏黄火芒的照耀下,他得以模模糊糊地窥到了十几位师兄的面容轮廓。
早就跨过了辟谷期的裂苍崖弟子们,容颜一如往昔,除了被石室里弥漫的参王之力补得阙庭发紫、鼻腔里也袅袅淌下了血流外,似乎与七年前他打定主意、义无反顾地逃下裂苍崖前见到的最后一次比起来,都未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们身着的苍碧色长衫上,都多了数道细细长长的血迹,尽管依旧入定着、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可这副狼狈样……却是诸位兄长从来都不肯现于人前的。
县太爷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费力不已地举起了右手。
他就这么微微发着抖,一个接一个地封了所有师兄的合谷、迎香两穴。
直到坐在石室另一个角落、身量稍显矮小的最后一位裂苍崖弟子也被他封了嗅感,县太爷才得以松了口大气,再次瘫软着倒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这一路的爬移、以及轻按众位师兄的穴道,似乎耗尽了县太爷积攒下的所有气力。
更让秦钩惶然不安的,是发小再次坐倒在地后,他的瘦削双颊上竟开始泛起了通红之色,就连鼻下也隐隐有赤色的异物蠕动流出,就像……诸位师兄数个时辰之前的异状!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这老山参的味道,既然连众师兄都没能扛得住……木头当然也受不了!
“你你你……你快封了自己的嗅感啊!”
秦钩慌不迭地斜冲了下来,在县太爷身边呼啦啦来回转了几十趟,却还是忍住了扑上去烧光发小满头毛发的冲动:“反正你也是裂苍崖名正言顺的弟子,快学祁师兄他们入定啊!”
“名正言顺?呵哈哈……”县太爷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累得要死,连双眼都快撑不开,然而从他肚里腾起的冷笑声还是清清楚楚地响在了秦钩的耳边,“祁师兄他们的小师弟,如今只有你一个,裂苍崖早就和我毫无干系……毫无干系。”
“木头木头木头木头木头?!”还从没见过发小这般自暴自弃、甚至胡说八道的模样,秦钩大骇着狂呼起来,要不是没有手脚可用,他几乎要上去扇县太爷几个巴掌。
“我没事……没事。”县太爷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秦钩安静些许,“师兄们……他们怎么样?”
秦钩极为迅速地飞退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十几位裂苍崖弟子间打转了个来回,忽地就赶回了县太爷身边:“都退了!”
面色愈发红润的县太爷仰着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退了就好,退了就好……”
他鼻下的血流奔得愈发迅疾,可他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全身气力都在渐渐流逝,反倒梦呓般地低语啰嗦起来,像是要和半年未见的发小好好叙个旧。
“我没事……那个困阵确实霸道,却没有伤人的意思,我不过是睡得长久了些罢了……”
“殷先生走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半截,只是身骨虚浮、不听使唤,根本爬不起来。听到你说还能撑上片刻,我就放心地再睡了阵。”
“你在大师伯膝下这几个月,为什么反倒越来越吵了?”
“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秦钩眼睁睁地看着发小就这么微笑低语着倒了下去,吓得他再次拔高了声调:“木头!”
县太爷身骨扭曲地摔倒在冰冷的湖石上,闭着眼,鼻下血流涌动,像是只被从高空狠摔下来、而骨碎血竭的可怜虫。
他再一次彻底晕厥过去之前,秦钩还听到了他嘴里的最后一句话,低沉如梦呓,却意气飞扬地像是个五岁的孩子。
“爹,我饿了……想吃云片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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