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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在海波里恩，一般来说有两个孩子的夫妻离婚的话，会一边抚养一个，这是约定俗成的事。不过，在双方经济条件很不对等或者一方不想要孩子的情况下，也有一个家长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的先例。
罗格朗先生其实和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不是很熟悉，马丁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头一次当父亲，前几岁的时候还照顾过。但等到菲莉亚出生后不久，他就决定要到王国之心来碰运气做生意了，之后每次见到菲莉亚，都觉得她比记忆里大了一大截，简直认不出来了。但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太希望同时放弃两个孩子的抚养权的。

他估计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资产和罗格朗夫人的经济水平……家实际上基本还是他在养着，罗格朗夫人的面包店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娱乐而已，收益相当微薄，如果他以经济实力为由的话，拿到兄妹两人的抚养权把握还是很大的，只不过……

罗格朗先生也清楚，一次带走两个孩子跟要罗格朗夫人的命差不了多少，她非得拼命不可。罗格朗先生自己也是希望好聚好散的，他只是和妻子分离太久，婚姻名存实亡罢了，并不是死敌，估计最后也是两个孩子一人一个。

那么谁跟谁呢？

罗格朗先生考虑了很久，他隐隐觉得菲莉亚跟着他会更合适，尽管在两个孩子中，他还是和马丁更熟悉一点。

菲莉亚现在在冬波利学校念书，如果和他一起住在王城的话，开学和回家都会方便的多。而且只要住在王城的话，她将来找王国之心的工作也会顺利不少。马丁好像一辈子不准备离开家乡了，况且没有勇者学校的学历，进城以后的生活也会比菲莉亚困难……他和罗格朗夫人相处得时间比较多，个性比较温和，万一罗格朗夫人发脾气的话能够及时安抚她……

想了想去，觉得菲莉亚跟着自己会更合适。

但菲莉亚……

罗格朗先生倒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比如她相当内向腼腆、缺乏自信就是显而易见的事。菲莉亚显然不擅长人际交往，这样的话，等搬来王国之心，或许会有些麻烦……

越考虑越麻烦了，罗格朗先生停止复杂的思维，道：“菲莉亚，你和马丁的抚养权，我和你妈妈还在商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中有一个要和我一起到王城居住的话，你愿意跟着我吗？”

菲莉亚身体都僵了，她惊恐地摇头。

诚然南淖湾是海波里恩最落后的地方，但菲莉亚还是相当喜欢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的。它气候温暖，阳光明媚，四处都有漂亮的河流和沼泽丛，尤其是到了秋天，农作物都会成熟，四处都是灿烂的金黄色……

总、总之就是哪里都好……

下意识地拒绝罗格朗先生后，菲莉亚又感觉哪里不对，她壮着胆子问道：“那、那你会带走哥哥吗？”

女儿担忧又恐惧的神情让罗格朗先生的心脏有点难受，当初来冬波利时，菲莉亚就满口哥哥，可见这对兄妹关系很好。

“……有可能。”他说，“具体怎么处理，我会和你母亲再商量一下，等回到南淖湾，再看看吧。”

这一顿饭吃得相当不愉快，菲莉亚之后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罗格朗先生也觉得气氛不对，他需要给菲莉亚更多时间消化，因此没有再吐露别的信息。

将菲莉亚送回冬波利学校，罗格朗先生道：“我们后天启程去南淖湾，可以吗？”

菲莉亚心不在焉地点头。

“那我后天来接你。”罗格朗先生重新将帽子戴到头上，略一颔首作为道别，就离开了。

菲莉亚一个人发着呆走回宿舍。

然后，她刚一进门，就看见玛格丽特双手环胸靠在门边，像是等她许久了。

“菲莉亚。”一见她回来，玛格丽特就笔直地看过去，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后天。”菲莉亚勉强从和罗格朗先生的对话中回过神，略有几分僵硬地回答玛格丽特。

她现在其实很想立刻和谁倾诉一下，但菲莉亚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来。

玛格丽特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诶？”菲莉亚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你是说到王城为止和我一起顺路吗？”

玛格丽特摇头。

“……我要去你家。”

这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从确认自己认错人开始，再去见一次菲莉亚哥哥的念头就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已经徘徊了半年，只是玛格丽特一直憋着没有说而已。

菲莉亚的哥哥显然很少离开家乡，家长会那一次只是破例来的，如果在王国之心干等的话，恐怕就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再见面了。

菲莉亚眨了眨眼睛。

要是换做平时玛格丽特希望去她家的话，她肯定是很高兴的。她还从来没有带朋友回家过，如果前年暑假索恩半夜爬窗进来那一次不算的话……

可现在……

菲莉亚神色黯然，道：“对、对不起，玛格丽特。最近我家里可能不太方便。”

玛格丽特感觉到菲莉亚的情绪不大对劲，皱了皱眉头。

“出什么事了吗？”

“我父母……”菲莉亚刚一口开口，就又闭了嘴。

罗格朗夫人对面子看得很重，要是这一次她真的和父亲离婚的话，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哪怕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于是菲莉亚摇了摇头道：“很难说清楚……”

“那就算了。”察觉到菲莉亚低落地情绪，玛格丽特尽管疑惑，却没有再追问下去，“那么……”

她稍微一顿。

“下次有机会，再带我去吧。”

回家的时间很快到了，当天一早，罗格朗先生就如约租了马车来接菲莉亚。

这可能是回家的路途最遥远的一次，菲莉亚和罗格朗先生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不自在，特别是在知道父母即将离婚，自己和哥哥的抚养权还没有决定以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终于，六月初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小镇艾丽西亚。

哥哥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等家人回家，见到菲莉亚满面愁容，他温柔地笑了笑。

“别担心，事情不会太糟糕的。”他轻声对菲莉亚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马丁冷静温和的声音，菲莉亚感觉自己心中的不安略微少了一些，于是乖乖地点头。

罗格朗先生似乎并不想耽误时间，他匆匆脱下帽子和鞋，就去找罗格朗夫人，发出“咚咚咚”的急促的脚步声。

马丁则将菲莉亚带上楼，进了自己房间。

“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消息后，菲莉亚一路上都还好，在和马丁独处的一刹那，她忽然控制不住地难过起来，鼻子发酸，眼眶也红了。

马丁拿出手帕替她擦眼睛，动作很轻柔。

“爸爸寄信说这件事是雪冬节前一个月，他可能考虑了很久了……”他慢慢地和菲莉亚说来龙去脉，“这是没办法的事，爸爸和妈妈都有两三年没见过面了，婚姻状态并不正常，持续下去没什么意义……”

他略微停顿几秒。

“现在妈妈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我也会尽量帮她的忙。”

“可、可是……”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菲莉亚。如果最后爸爸还是要带你去王城的话……我就过去找你，好吗？如果是我去的话，就可以经常到冬波利看你了。”

马丁的语气舒缓、平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好像他说得不是家庭破裂的问题，而是春天花要开了一样。

菲莉亚不知不觉被安抚下来，肩膀不再抽动。

“别怕。”马丁慢慢地揉她的头，“我会保护你的。”

菲莉亚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害怕……只不过，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对爸爸想要离婚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也完全没有预料到，明明她入学的时候，父亲的反应就已经有点奇怪了……

妈妈刚知道的时候一定很难过，肯定是哥哥让她平静下来的，自己依然没有帮上忙，现在反而还需要哥哥来安慰她……

如、如果可以能像哥哥那样就好了……

如果不是被保护，而是保护哥哥和妈妈就好了……

明明她才是家里唯一的勇者……

菲莉亚其实从马丁浅棕色的眼底看见了忧虑，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镇定，只是为了不增加她的不安才尽量克制罢了。

哥哥只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啊……

另一边，罗格朗夫人和罗格朗先生正在一种几乎凝固的气氛中商量离婚协议。

“菲莉亚交给我照顾吧。”罗格朗先生说，“我以后会一直住在王城，照顾她比较方便。另外，我每年会给马丁生活费，直到他成年为止。”

“嗯。”罗格朗夫人低着头回答。

这样对菲莉亚才比较好……

罗格朗夫人想。

以她在南淖湾的收入无法支付菲莉亚昂贵的学费，还有在王国之心这种物价高昂地区的生活费。罗格朗先生在王国之心做生意也有好几年了，虽然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丈……前夫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水平，但既然能在王城定居，说明不会太差，多少会有些门路，等菲莉亚毕业之后，找工作会方便很多。

虽然婚姻破裂了，但罗格朗夫人依然很确定，罗格朗先生并不是个坏人。以后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尽力帮助菲莉亚，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相比之下，她这个母亲什么忙都帮不上的。

罗格朗夫人沉默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南淖湾的房子、店铺都属于她和马丁，另外，还有一笔数量不少的补偿金。

接下来只要等公证生效，他们的婚姻关系就算完全解除。

“你还会再结婚吗？”罗格朗夫人问道。

“……会的。”这个问题令罗格朗先生有些不舒服，还有点不安，但他依然回答了，“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冷落菲莉亚。”

“……是吗。”

罗格朗先生有些迟疑地最后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前妻。

毫无疑问，在十几年前，罗格朗夫人是非常漂亮的，特别是在微笑的时候。艾丽西亚就这么一点点大，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差不多青梅竹马长大，后来顺理成章地结婚。

罗格朗先生依然记得多年前那个如同白百合一样的少女。如果只论个性的话，两个孩子里，应该是马丁更像她，温柔、亲和，喜欢浅浅地笑，菲莉亚的内向自闭反而时时让罗格朗先生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罗格朗夫人渐渐衰老，也变得不再爱笑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罗格朗先生觉得很有压力。在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这种压力达到顶峰，于是他半是为了改善经济半是逃避地去了王城，由于做生意慢慢治好不善言辞的毛病，然后见到了更大的世界。

罗格朗夫人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孩子、面包店的客人、隔壁讨厌的波士太太、艾丽西亚的大事小事。她口口声声要去王城，却不知道王城离南淖湾到底有多远；她说一定要让菲莉亚去好的学校，却在他好不容易替菲莉亚报上冬波利学院的名以后，写信来抱怨。

罗格朗夫人看不懂他信里在说什么，而他也认为罗格朗夫人太过肤浅。

随着共同话题的减少，婚姻的裂痕亦逐渐扩大。如今，他们已经不能互相理解了。

罗格朗先生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纸张收拾起来，转身离开。

几天后，罗格朗先生带着菲莉亚离开了南淖湾。

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确认离婚之后，罗格朗先生就不便住在家里了。艾丽西亚这种小镇很少有外地人来访，旅店主要以卖酒为营生，房间十分脏破，罗格朗先生光是踏进去就要皱眉了……况且，菲莉亚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一下她在王城的新家，再把户口从南泥湾迁到王国之心。

马丁一直将菲莉亚送上马车，罗格朗夫人则在楼上目送他们远去。

她此前此前一生的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孩子能够通过成为勇者离开南淖湾这个穷困的地方，去王国之心那样富饶高贵的地方生活。

现在，她的女儿终于提前达成了这份夙愿。

菲莉亚，即将成为一个真正的……

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