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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在距离海波里恩和艾斯所在的大陆两千公里、人类和魔族都探索不到的海域，有一座用金属堆砌而成的岛屿。
不过，说是岛屿也并不十分恰当，那其实是一艘巨船。它稳稳地停泊在海面上，钢与铁铸造而成的甲板犹如平地。平地上色彩单调的高楼鳞次栉比，放眼望去便是一片银白与铅灰交错着楼林，平地浮起的四边则布满黑洞洞的炮筒，隐隐还能闻到火药的味道。

然而，纵然明面上的船只已经宛如一座岛屿，实际上甲板以下还别有乾坤。要将如此巨大的船整个浮在海面上，底下自然有庞大的空心层。空心层被建筑成蜂巢般的模样，一个个镂空间里丢放着大量属于政府的火器和新型兵器，同时，还有少量区域划分给维护工人和贫穷的底层人民。

尽管利用率已经高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但这艘巨船仍然保持航行的能力，能在几个月前穿越将近半个海洋重新回到大陆的方向。这是矮人用千万年的执念和复仇之心铸造的军舰和海上堡垒，是他们在没有任何一丝土地的浩瀚海洋中唯一的栖身之所。

矮人们将这艘船称为“奇迹大陆”。

“陛下，出去探查过的人都回来了。”

“……那么，我最近怎么没有看到普林？”

矮人的国王坐在他石头雕刻的厚重的王位上，他的皮肤偏深，眼神锐利，短小的身材使他乍一看很像一颗敦实的土豆，然而，土豆的身上并不会有那么沉重的杀气。

“普林大人……她……”过来汇报的士兵一时无言，“她……她并没有回来。”

士兵的话音未落，国王的拳头已经狠狠地落在了石椅的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

矮人的身材四肢都很短小，因此头和手掌、脚就显得特别大，而且，他们的皮肤从出生起就像树皮一样粗糙，不管是以人类还是魔族的审美来看，矮人都算不上是漂亮的物种。正好相反，他们相当奇形怪状。

“——为什么？”矮人王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为什么不把普林强行带回来？！难道你们不知道，最初就是她第一个去接触了人类，就是她！将灾祸引到了整个种族——”

士兵仿佛能够感觉到国王的怒意从他头上猛地掠过，他被吓得不敢说话。

当初，让普林登上先锋船是七个长老中的四个一起通过决定的，长老会的权力凌驾于国王之上，当国王的一项决策被大多数长老会驳回的时候，它的任何内容都不能被通过，同时，当长老会在特殊情况下强行通过一项决策的时候，国王无权反对。当初普林是通过议事院直接上诉长老会申请登船的，并取得了四名长老的同意，她和其他士兵不一样，行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其他人无法干涉。何况……

以普林的身份，也没有矮人敢干涉她。

矮人是很矛盾的种族，他们始终追寻着矿石和木头中的真理，追寻着崭新的运用方式，却又在生活传统上墨守成规，极其顽固而不知变通。所有的矮人都必须尊重年长者，因为他们创造了矮人的今天，因为他们拥有更丰富的知识和更精湛的技术。

但，如果要说比年纪的话，绝对没有人比普林更老了。

按照矮人的传统，以她的资历足以进入长老会，而且应该担当最有话语权的执杖长老，但是普林却拒绝了。她几个月前才刚刚从数万……或许是数十万年的冰封中苏醒过来，即使在矮人里，她也是个争议很大的传奇人物。

她是让矮人的技术跨越了物理界限、真正登上巅峰的传奇工匠。

同时，她也是最初将矮人和人类牵扯在一起的祸源。

她甚至没有向自己的族人公开过她全部的秘密，在数十万年前，普林竟然就拥有能将自己封存在国家研究所的地下，就连那场留在陆地上的矮人自杀式的爆炸都没有影响到她。

建造国家研究所是普林一手推动的，现在想来，恐怕她当时就有冰藏自己的打算了。

没有矮人具体知道普林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普林和一个后来被誉为魔法之祖的名为杰克·格林的人类流浪汉一起旅行，等她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技术。

那大量跨时代的技术中，最可怕的一样，无疑是魔杖。

矮人是大陆上唯一无法使用魔法的种族，他们用尽了各种方法，始终不行。

精灵得到母树的恩泽，人类则得到了杰克·格林的传授，他在最后一次登上魔法师之塔之前一共收了六个门徒，六个门徒又将他的方法传授给所有有天赋的人类。

然而，能制作出让人类使用魔法的媒介的，却是矮人。因为魔杖和魔法师，原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种族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但当时，矛盾还没有显露出来。

发现魔法的人类很快陷入对魔法的狂热之中，而矮人则同样陷入了对全新的炼金术的狂热之中。矮人们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无所不能”的念头，有了发达的炼金术，他们对自己无法使用魔法的事便也不甚在意。矮人们埋头研究，于是在普林死后又过了万年，他们迎来了矮人的黄金时代。

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时期，他们建立了矮人机械的理论体系，建造了国家研究所，完成了如今“奇迹大陆”的雏形“起始号”，甚至还想要建筑通天塔。

然后，在起始号离开大陆寻找世界的秘密的时候，矮人们终于迎来了灾难。

不再被先天条件限制并且得到了力量的矮人，准备成为整片大陆的统治者。

他们首先拿来开刀的，是一直有利益纠纷且地域上接近的人类。然而，人类并不是他们想象中轻易就能碾死的蚂蚱，他们进行了激烈的反抗。最终，人类用魔法和从矮人那里窃取来的一部分技术取得了胜利。

等起始号上的矮人们没有发现任何新的陆地失望而归的时候，得到的是自己的族人早已在多年前就被逼死在国家研究所的消息。

他们隐姓埋名，混迹在人群中寻找族人的消息，然而最后，他们找到的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族人，是将自己冰封在国家研究所地下的普林。

他们带回了普林，重新回到起始号上，将起始号开到了离人类的大陆最远的海域，并在那里长久的生活下来。

他们以鱼类、海草和最初带到船上的几种植物为食，开采海底的矿产加固并且扩大起始号，并且在船上繁衍后代，经过千年后，起始号终于成为了钢铁铸就的奇迹大陆。

矮人向来是顽固的，他们对一件事的仇恨可以铭记成千上万年。

现在，矮人的钢铁之国下面已经堆满了炮火，他们终于可以回来复仇了。

房间里只有国王和汇报士兵两个人，在好一会儿愤怒无人回应的沉默中，国王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他捋了捋胡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先不管普林那个混蛋的事。”矮人国王鹰一样的目光逼视着前方，“你去通知我的行政官，今晚就草拟进击的文书提交给长老会，长老会一通过，我们就出发！一个月之内，我们必将扫平整片大陆！”

听到国王粗犷豪放的声音，士兵的心中亦不禁燃起几分澎湃，他连忙低头称“是”，一边飞快地跑了出去。

单凭一艘船生活在海上千年，矮人经历了太多风浪和孤独……

终于，到了一切偿还的时候了。

……

这个时候，和菲莉亚聊完天的普林才刚刚回到她最近暂时落脚的旅馆里。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僵硬地坐下来，用左手和右边的假肢卸下支撑着她一路走来的两条木头做得腿。

上万年的冰冻毕竟还是给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普林复苏以后，能够使用的只剩下一只并不怎么灵敏的左手了。幸好矮人在医疗上英勇的机械技术也已经足够发达，能够让她继续拥有行动的能力。

矮人没有办法使用魔法，她只能一步步从他们上岸的最东方的流月地区，走回她想再看一眼的魔法师之塔。

普林能够感觉到，尽管她试图用冰冻来暂停自己的生命，可实际上，她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以至于，留给她的，恐怕只剩下最后几个月……或者几个星期而已了。

普林抬起头，接着一旁泛黄的旧镜子，她能够看到自己的脸。

沟壑般的皱纹，从下巴延伸到耳畔的白胡须，失去双腿使得她原本就短小的身体看上去仿佛只是蜈蚣的一节，非常怪异。

她知道自己以其他种族的审美来看应该从来不是什么漂亮的长相，不过现在似乎更丑了。

人类对矮人的印象，大多是身材矮小满嘴大胡子的小老头，这一方面是因为矮人在出生率上男性数量就远远女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女矮人也是长胡子的。

矮人在性别上的差异并不大，原本就矮小的身高使得男女矮人之间没什么可以相差的余地，女矮人的工作和男矮人一样，挖矿、锻造、冶金……他们一样粗犷，一样勇敢，一样在庆祝后醉醺醺地捶打墙壁和地面，一样以拥有一把蓬松漂亮的胡子为荣。

普林年轻的时候就拥有族群里最潇洒的一大捧胡子，这是她的荣耀和骄傲，使得喝醉酒后向她表白的男矮人远比其他女矮人更多。

不过，这些一模一样的要素好像导致了其他种族的人很难区分中他们里的男女。

比如……杰克·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