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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开始的时候，诸葛玥尚能皱紧眉头，不理不睬，可是很快，他的表情就松动了，他几乎是粗鲁地将那小孩从地上一把拉起，继而愤怒地望着他。
小孩被他吓坏了，瘪着嘴叫道：“爹爹……”

“不许再叫爹爹！”诸葛玥怒声喝道。

谁知刚说完，就见那孩子一副又要哭出声的样子，诸葛玥顿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不叫这个，就……就让你留下来。”

星星机灵，顿时大喜，连忙上前说道：“墨儿，叫叔叔，叫叔叔你就可以留在这里了！”

“叔……叔叔……”小孩似乎也不知道叔叔是个什么概念，照着做了，见诸葛玥的面色微微缓和，突然大叫一声一下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诸葛玥的脖子，大哭道，“叔叔，大人……杀了……爹爹娘亲……放火……杀墨儿……血……呜……死人……”

只这么一个称呼，他就把诸葛玥当作亲人了，大哭着跟他告状。那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刻骨的仇恨，也许他还不懂得什么叫仇恨，他只是单纯地害怕、伤心，并且不喜欢、讨厌，只是，这些此刻看起来还十分淡然的情绪，必定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改变、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开满的，都是复仇的种子。

就好像如今的燕洵一样。

而他现在记得的仇人，只是一些大人而已，不知道身份、背景、地位，乃至姓氏、名字。他只知道，杀他父母亲人的人不是小孩，而是一群大人。而现在，这些大人正在追杀他，不许他吃饭、睡觉、回家。

这一次，诸葛玥没有推开孩子，孩子小小的身体哭得都在发抖，使劲地抱着他的脖子，好像是亲人一样。

星星红着眼睛，然后说道：“姐姐，我走了，我明天再来。”

孩子刚要走，楚乔突然一把拉住她，回头拿了一把小小的匕首，交到她的手中，很认真地说道：“星星，小心点，若是有事，就来找姐姐。”

孩子顿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她跟墨儿招了招手，然后又小心地看了诸葛玥一眼，随即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冷，楚乔站起身来，挡在门口，只见孩子走了好远，还不忘回头对着她招手。黑暗中，她看不到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好像在对自己说话，可是风那么大，她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一切都像是一个轮回，她看着这个远去的孩子，似乎就看到了自己。有些东西在心底崩塌了，旷野上的风呼呼地吹着，她突然感到很冷。

“觉得熟悉吗？”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乔回过头去，只见那孩子还窝在诸葛玥的怀里，小肩膀不住地颤抖，似乎仍旧在哭。诸葛玥看着她，岁月在他们的目光中飞速地回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那时候的他们，也曾是这般幼小，却又似乎，承受了更多的东西。

楚乔轻轻一笑，“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呼的一声，风平地而起，卷起昏黄的黄土。旷野里那么安静，天上没有夜行的飞鸟，只有一朵从远处飘来的乌云。“叔叔，我饿。”孩子哭累了，黑乎乎的小脸被眼泪刷出一条条的白亮，很是滑稽。他毫不客气地出言打破这里的平静，咬着手指，理所应当地跟他刚刚认下的亲人抗议，“墨儿饿死了。”

好吧，暂时抛却那些伤春悲秋的感慨和往昔，诸葛玥头大地看着这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不点，皱着眉头说道：“饿了，你想吃什么？”

“嗯……”孩子皱着眉，努力地思索，然后问道，“有鲍鱼羹吗？”

诸葛玥皱眉道：“没有！”

这都没有？小孩继续问道：“有黄金烤乳鸽吗？”

诸葛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沉声说道：“没有。”

“有清蒸鲨鱼翅吗？”

“没有……”

“这都没有啊，”孩子不满意地皱着眉，狐疑地看着这个自己刚刚认下的亲人，有些郁闷地怀疑着对方的经济能力，“那……那总该有黄金烧乳猪吧，叔叔，墨儿不吃素的……”

诸葛玥脸都要黑了，小孩也是会看眼色的，于是他马上叹了口气，勉强地说道：“那……那……那吃点卤肉也行，只是……只是要鹿肉，我不喜欢吃卤猪肉，牛肉也勉强。”

诸葛玥顿时大怒，一把抓起小孩怒气冲冲地说道：“小崽子！你耍我呢吧？”

“呜……”孩子说哭就哭，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道，“好啦，猪肉也行，叔叔，你好穷啊！”

这可能是世上第一个，当着诸葛玥的面说他穷的人。

楚乔看着他们，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她放下帘子，笑着弯着腰走进去，端起一旁的白粥说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吧。”

小孩委委屈屈地捧起碗，然后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好像那粥里有毒一样。

可是他喝了一口，突然一愣，随即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姐姐，这粥真好喝！”孩子笑眯眯的，很是开心。

楚乔叹了口气，什么好喝，这粥是诸葛玥煮的，怎么会好喝，只是他饿了而已。

“喂！小子，别叫她姐姐。”诸葛玥在一旁黑着脸，沉声说道。

“嗯？”孩子瞅了他一眼，然后没搭理他，继续喝粥。

“姐姐，真好喝。”

“我说了让你别叫她姐姐。”

孩子皱着眉，对打扰他吃饭的男人有些反感，皱眉说道：“那叫什么？叫娘亲吗？”

“什么娘亲？”诸葛玥有些生气，跟一个四岁多的小屁孩犯着别扭，“让你别叫就别叫！”

“那叫什么？”

“叫……叫星儿……”

“星星？”

“是星儿……”

“不行，”孩子果断地摇头，很有性格地说道，“墨儿记不住，会弄混。”

“你个臭小子！”

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他们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出门在外，情况不妙，很多事情，都不得不随机应变。

就比如晚上的时候，在地上铺好毯子，楚乔躺一边，诸葛玥躺另外一边，而那个小不点正好躺在中间。那小孩躺下之后很是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说道：“爹爹说晚上和娘亲有事要办，已经很久不让墨儿和他们一起睡了。真好，叔叔和姐姐不办事。”

“咳咳咳咳！”诸葛玥正在喝水，顿时被呛了一口，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楚乔也闹了个大红脸，在小孩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说道：“那么多话，赶快睡觉。”

孩子知道她没生气，仰着头嘿嘿一笑，几下钻进被子里，开心地闭上了眼睛。

夜里风很大，吹得帐篷呼呼作响。

突然，一丝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楚乔并没有睡，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被追杀的小不点，有很多事情都需要谋划。

感觉孩子身上的毯子被他踢了下来，楚乔伸出手来，就想为孩子拉拉被子。

可是手刚伸出去，就碰到一只修长的手。刹那间，好像是触电一般，楚乔一下缩回了手，指尖冰冷，脸孔却红了起来。

诸葛玥似乎也愣住了，他绕过箱子为孩子盖好被子，帐篷里的空气有些怪异，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略显低沉的呼吸，在帐篷里低低地响起，偶尔，还有小孩的吧嗒嘴声。

“还没睡吗？”诸葛玥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清醒，显然也是一直没有睡。

“嗯，”楚乔点头，轻声说道，“有点担心。”

风又大了，呼呼的声响好像野兽的叫声一样，楚乔担心明天或许要下雨了。

“睡吧。”诸葛玥缓缓地说道，然后翻了个身，再不说话，楚乔还以为他已经睡了。过了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醇厚温和，却十分坚定，让人心安，“有我呢。”

外面的风那么大，可是骤然间，狭窄的帐篷里却那么暖和。

只要有帐篷在，再大的风，也吹不进来吧。

这天晚上的后半夜，一骑快马迅速奔来，直接冲进了营地，带来了风四爷在贤阳的消息。

那个时候燕洵正在睡觉，却总也睡不安稳，探马还没进营，他就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涔涔，他竟然梦到了欧阳家的那个孩子。这一路上，他曾经多次看到那个胖乎乎的小孩，笑眯眯的，有几次还好奇地想要接近他。

可是在梦里，他却看到那个孩子手拿着刀子，满身鲜血地看着他，然后，那孩子猛地举起刀子，却没有插在他的身上，而是一下死死地刺进坐在他身边的楚乔的心窝里。那孩子满脸鲜血，用阴郁的眼神望着他，笑容好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狠狠地叫道：“我会毁了你，毁了你的一切！”

“阿楚！”燕洵满头大汗，一身白色长衫已经汗湿。他的呼吸那么急促，脑海中不断地回想之前的那个噩梦。

“斩草除根，斩草除根……”燕洵好似梦魇了一般，不断地嘟囔着，然后突然，他抬起头来大声叫道，“来人啊！”

“少东家！”

“马上找到那个欧阳家的孩子，不惜任何代价，我要在天亮之前看到他的尸首！”

下人微微愣了一下，但是转瞬，声音便如冰雪般清冷，“属下遵命！”

“少东家！”这时，另外一名随从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沉声说道，“风四爷的信使到了。”

“风眠？”燕洵缓缓皱起眉来，沉声说道，“也该到了。”

他大步走下床来，一把披起长袍，面色一变，又成了那个冷静睿智的燕北之王。他沉声说道：“走，去看看他从贤阳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喜讯。”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突然开始下雨，乌云压顶，大风呼号，暴雨滂沱，雷声滚滚。

山谷两旁的树林在暴雨中剧烈地摇晃着，发出唰唰的声响，遍地的黄土淤泥，天地间一片白亮。

楚乔眉头一皱，顿时睁开眼睛，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顿时抬起头来，就见诸葛玥面色阴沉地半跪在地上，手握着长剑，侧耳向外，似乎正在仔细听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