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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王以及景王、庆王、云王和见王一出现,众人都纷纷起身相迎。候平磐微微一愣,待和星王交换了眼神之后,迅速镇静下来,过来和景王、庆王、云王、见王一一见礼。
“候相公,别来无恙?”李鼎善不等候平磐发现他,主动从后面来到前面,朝候平磐叉手一礼,“草民李鼎善见过候相公。”
候平磐怎么也没想到李鼎善居然敢来参加星王生辰宴会,愣了片刻,才晒然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先生。先生一别数年,不知在哪里悠闲度日?回到京城想必也有一些日子了,为何今日才与故人相见?”
李鼎善暗中打量候平磐几眼,令天下人侧目而视的当朝第一权相候相公,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气色盎然,虽清瘦,却不失威严之意,威严之中,三分傲然七分从容,虽然他对候平磐极度不屑,但也不得不承认候平磐此人久居相位,还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李某来京城确实有些日子,本想登门拜访候相公,只是李某现在一介平民,区区布衣,怎敢登相公府邸?宰相门前七品官,李某又没钱贿赂门子,所以就不自取其辱了。”
“哈哈,李先生说这话,是说本相纵容下人胡乱收钱刁难访客了?”候平磐大笑,笑声中有说不出来的得意和不屑,“本相治下严谨,严令下人不得刁难任何一人,李先生何必信口雌黄,污蔑本相的门子呢?”
李鼎善冷冷一笑:“李某不过是开个玩笑,候相公不必如此紧张。李某自是不怕门子刁难,门子刁难毕竟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是明枪,明枪易躲。李某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会有人射来一箭,暗箭难防。门子顶多是真小人,怕的是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只是为了一己之私的伪君子。”
候平磐朝皇宫方向双手抱着,慷然说道:“本相自从接任相位之后,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新法推广以后,本相唯恐地方官吏借机伤民,数次前往京城周边微服私访,见到百姓安居乐业,对皇上颁布新法感恩戴德,本相才稍感心安。本相所作所为,上无愧皇上,中无愧百官,下不负百姓,此心,对天可表。”
“候相公之心,确实对天可表,宋某也是佩服得紧。”宋超度来到候平磐面前,举杯说道,“宋某敬候相公一杯,候相公国之栋梁,大夏之基石,祝愿候相公长命百岁,祝大夏国泰民安。”
候平磐和宋超度碰杯,一饮而尽,一脸谦逊:“本相微末之功,实在不值一提,都是圣上英明百官勤勉,本相只不过是顺天时应民心罢了。宋侍郎,李先生才识过人,是不世之才,若是不入朝为官,是大夏不幸。你可推举李先生为……”
候平磐想了一想,面露喜色:“正好鸿胪寺少卿空缺,可由李先生担任。”
鸿胪寺少卿是闲职,正是曹用果上任之职,人称睡卿,候平磐表面上是为李鼎善着想,其实是想让李鼎善从幕后走上台前,以一个闲职将李鼎善束缚在朝堂之上,好让他时刻看得清楚,以防李鼎善背后下手。
宋超度自然明白候平磐之意,笑道:“多谢候相公好意,宋某刚刚上书一封,推举李鼎善为御史中丞。以李先生之才,鸿胪寺少卿非他所愿。”
御史中丞是从六品,职责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虽无实权,却是可以直接弹劾任何一人的言官,在朝中的地位相当超然。
以李鼎善的资历,从六品的品轶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候平磐断然不会将御史中丞如此举足轻重的位置让李鼎善掌管。大夏的御史台共有御史大夫一人,御史中丞三到五人,监察御史和殿中侍御史各五六人,用于监察朝中和地方百官的言行,可以直接上书皇上而不经过门下省,也就是说,不必经候平磐之手。
候平磐微一沉吟,心知宋超度推举李鼎善的用意在于执掌言论,现任御史大夫徐得全虽说对他言听计从,但现任的两名御史中丞卢元远和钱璟淞,都颇有傲骨,并不依附于他和星王,有时还会指责皇上的不是。若是再加上一名更不听话的李鼎善担任御史中丞,怕是整个御史台都要沦陷了。
更何况御史台今年又新来了一名殿中侍御史名叫滕正元,此人更是事事吹毛求疵,殿中侍御史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上朝时,但凡有谁稍有失礼或是衣冠不整,他必不放过。甚至是哪个官员在下朝之时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也会上书弹劾,弄得百官不胜其烦,对滕正元视为异类。
大夏官员上朝之时的朝服,是由太祖亲自设计,就连官帽,也是太祖所制。大夏初建之时,追随太祖打下江山的文武官员,多是平民出身,读书不多,不识礼仪,上朝之时,要么交头接耳,要么脱鞋抠脚。太祖不悦,打江山和坐江山岂能一概而论?后来太祖下令文武百官上朝之时不许就座。
百官站立上朝,不再脱鞋抠脚了,却要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要么站得东倒西歪,不成体统。太祖心生一计,设计了朝服和官帽。朝服必须昂首阔步才能撑起,而官帽两侧有帽翅,长而窄,不但上朝的时候不能交头接耳,且走路的时候也必须小心翼翼四平八稳,否则帽翅不但会上下晃动,还有可能晃掉帽子,就有失体统了。
兵部侍郎于晏本是行伍出身,戎马生涯养成了行事风风火火做事大大咧咧的习惯。有一次上朝,行完跪拜之礼后,于晏起身过快,不小心碰到了帽翅,将官帽碰掉,滚落在了地上,正好滚到了滕正元脚下。
滕正元捡起之后,当即向皇上参了一本,弹劾于晏朝堂失仪,要求皇上罚于晏三个月的薪俸。皇上本来身体不适,勉强上朝,才不想在如此小事上纠缠不休,却又不好驳回滕正元,只好口头答应。
于晏却不干了,说他的官帽掉在地上,并非是他的过错,而是旁边的户部侍郎郑远东之过。郑远东承认是他的官帽碰了于晏的官帽,但他的官帽未掉而于晏的官帽落地,是于晏没有戴正官帽。于晏不但没有戴正官帽,连官衣也没有穿戴整齐。
于晏解释说起得晚了一些,匆忙之下,来不及整理衣服就上朝了。
皇上想要息事宁人,说罚于晏半年的薪俸。滕正元却说不行,于晏衣冠不整上朝,是对皇上不敬。官帽没有戴正,是对太祖不恭。朝堂之上和郑远东争吵,又是一错。错上加错,应当罢官。郑远东碰到于晏官帽也是有错,却推卸责任,也应当受罚。
满朝文武都惊呆了,滕正元怎么疯狗乱咬人?郑远东又没有招他惹他,他怎么连郑远东也不放过?
皇上被滕正元吵得烦了,一怒之下,罚于晏半年薪俸,罚郑远东三个月薪俸,罚滕正元一个月薪俸。
退朝后,滕正元被于晏和郑远东拦住,二人要和滕正元理论一番。结果滕正元引经据典,说得郑远东无言以对,羞愧而逃。于晏就远不如郑远东文明了,恼羞成怒之余,一拳打出,将滕正元打成了乌眼青。
都以为滕正元会为此事再向皇上上书,不料事后滕正元却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指责别人的过失。此事传诵一时,满朝文武对滕正元既怕又敬,怕的是一不小心被他指摘了过错,非得被他说得百口莫辩不行。敬的是,他对事不对人,事情过后,转眼即忘。后来有一次于晏被人弹劾,滕正元上书为于晏辩解,让于晏得以清白。于晏深为感谢,不好意思地向滕正元当面表示感谢,并说上次打了滕正元一拳之事怪他。
滕正元却不领情,转身便走,说他并不是在帮于晏,而是帮真相和公正。
滕正元虽如同刺头,却是朝堂之上不可或缺的御史,因为滕正元并不偏向任何一方,他只坚持他公正和道义的立场,就连皇上有了过失他也是直言不讳,是以候平磐和星王虽不喜滕正元,却也轻易不敢拿下他,谁拿下滕正元,谁就失去了失去了道义的至高点,谁就成了做贼心虚的代名词。
不过谁都知道滕正元虽有铮铮铁骨,却没有官场智慧,不足以在朝堂立足,也不会成为朝堂争斗的支点,只是刺头却不会成为心腹大患。
但李鼎善不同,李鼎善除了敢言直言之外,他还有无与伦比的官场智慧以及丰富的朝堂斗争经验,更主要的是,他是景王之人。有些事情在滕正元眼中只是一件孤立的事情,比如于晏摔落官帽之事,但在李鼎善眼中,或许就会上升成为于晏和郑远东之间的一次间接较量,从而离间于晏和郑远东的关系。
候平磐沉思良久,才缓缓说道:“本相以为,李先生并不能胜任御史中丞一职,还是鸿胪寺少卿更适合他。本相会向柴尚书推举李先生担任鸿胪寺少卿,皇上想必也会认同。”
这么说,候平磐的言外之意是要行使相权,强行阻止李鼎善担任御史中丞了?宋超度微微一笑:“既如此,就由皇上圣意裁决好了。”
候平磐禁不住冷笑出声:“皇上近来身体不适,四品以下官员任命,皇上并不过问,都由本相一言而定。”
候平磐如此嚣张,李鼎善不免心中喟叹,在权力面前,可以保持初心和公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想当年候平磐还没有为相之时,谦和低调,事事随和,如今相权在握,又有星王撑腰,皇权不振相权大兴,这么说除了总揽朝政之外,候相公是想连吏部职权也一并拿到手中了?
朝政大权独揽,再掌管了人事大权,候平磐可就真的要一手遮天了。幸好他没有掌握兵权,否则他登高一呼,天下由夏姓候,也并非不可能。
幸好,大夏还有景王、庆王,还有夏祥、滕正元,还有态度不明却各怀心思闻风而动的四大世家,候平磐就算再掌管了兵权,想要一手遮天,也要顾及景王、庆王以及四大世家的势力。
当然,李鼎善也清楚,候平磐只不过是星王的傀儡。候平磐抛头露面,发号使令,背后拿主意的人却是星王。大事若成,候平磐自然可计一大功,最后封王封候也不成问题。大事若败,候平磐必是替罪羊。
“这么说来,李先生能否当上御史中丞,全在候相公一句话了?”宋超度胸有成竹地笑了,“怕是要让候相公失望了,宋某的上书,此时怕是已经呈到皇上的龙案之上了。”
“怎么会?”候平磐大惊,回身看到吏部尚书柴石页,摆手说道,“柴尚书,请过来一下,本相有话要问你。”
柴石页年约五旬,中等身材,体形瘦弱,脸型瘦小,乍一看,如同田间老农,虽其貌不扬,不过双眼之中时有精光闪动,流露出七分精明三分糊涂的意味。
他颌下三缕长须,走动的时候,微微颤动,仿佛七老八十一样,风一吹似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去。不过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柴石页的胡子微微颤动,每一步落地都十分踏实,下脚极稳。
听到候相公召唤,柴石页冲同桌之人拱了拱手,左手抚胡子右手端酒杯,来到了候平磐面前,他将酒杯一举:“候相公唤我何事?莫非还要再共饮三十杯?”
“柴尚书不要再喝了,你酒量一般,再喝就要醉了。”候平磐哭笑不得,从柴石页手中抢中酒杯,放到一边,“宋侍郎推举李鼎善为御史中丞,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不知道!知不道!”柴石页明显有了六分酒意,话都说不清楚了,他眼睛迷离,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冲天上指来指去,“咦,怪事,咄咄怪事,大白天怎么出来星星了?一颗,两颗,三颗,哎呀,数不清了,太多了。”
说话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鼎善伸手扶住柴石页,笑道:“柴尚书小心脚下。”
“柴尚书?谁是柴尚书?”柴石页愣住了,打量李鼎善半天,“你是李鼎善李先生?啊,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柴尚书从何得知李某死了?”李鼎善问道。
“上次、上次,忘了是什么时候,有一次和一个人喝酒,他喝多了,酒后吐真言,说三日之后就会传来李鼎善的死讯。”柴石页原地转了一个圈,堂堂的吏部尚书醉酒之后居然憨态可掬,他揉了揉头,忽然作恍然大悟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是谁……”
众人都侧耳倾听柴石页口中的他到底是谁,此事大有隐情,顿时勾起了在座众人的好奇心。
不料等了半天,柴石页却又没有了下文,他身子一歪,就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竟是睡着了。
候平磐脸色铁青,上前一拍柴石页的肩膀:“柴尚书,人贵有自知之明,酒量不行,就不要喝那么多酒,醉酒误事。”
不料才拍一下,柴石页猛然惊醒,一下站了起来,手指候平磐:“呵,哈哈,原来是你,原来他是你,原来你是他。”
“你胡说什么?”候平磐脸色顿时大变,“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来人,送柴尚书回府!”
随即有人前来,扶起柴石页就走。柴石页揉了揉眼睛,左右看看扶他的两个人,扭头大声说道:“候相公,我酒量不行,酒品还行,来,再干一杯。李先生,你没死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头再和我下棋,我棋品比酒品还好。哈哈……”
笑到最后,笑声由欢快变成了悲壮,柴石页干瘦的身躯竟是发出了无比浑厚的声音,他放声高歌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以汉乐府的曲调唱出了曹操的《短歌行》,别有一番味道,尤其是最后一句陡然一转,以《诗经》中的一句诗结尾,在场众人都听得痴了,一时木然而立,不知今日何日。
虽说柴石页方才说话话说一半,又有醉话之嫌,但还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阴影和疑惑。候平磐和李鼎善以往的过节,众人几乎无人不知。政见不和,知见不同,是常事,即使将对手打败打倒,罢官或是贬谪,也是各凭本事,但若是背后雇凶杀人,想置对手于死地,就太过分了。
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候平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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