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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小娘子,上次赴你之约,你却爽约,是何缘故?”女子眉宇之间,微露不快之色。
被称为肖小娘子的女子歉意一笑:“万分抱歉,连小娘子,上次我本来在太平居酒楼等候你的大驾光临,等了两个时辰有余,忽然有意外事件发生,我只好匆忙离去,是我爽约了,还望连小娘子见谅。”
连若涵上次接到令儿的图画肖葭所留的竹筒,见猎心喜,告别文昌举去赴肖葭之约,不想等她赶到之时,肖葭却不辞而别,令她十分气愤。后来肖葭约她数次,她都推掉不见,也是她向来坚持不与失信之人做生意的规则。
其后不久,肖葭又送来几件漆器,漆器制作精美图案无比精细,再次激起了连若涵的雅兴,再加上肖葭写来一封言语恳切的书信,她才又同意和肖葭见上一面。
肖葭爽约也实属无奈,其实事情说起来也和夏祥有关,若非夏祥和夏存先当街争执,连若涵也不会因为观战而耽误了时间。也正是连若涵太过投入而忘记了时间,才让令儿没敢及时送信,也正是因此,连若涵赶到太平居时,肖葭等候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有余。
再让肖葭等上两个时辰,肖葭也毫无怨言。只不过李鼎善突然出现,让肖葭即刻和他前往宋超度府中议事。肖葭深知宋超度是李鼎善最为信任之人,虽有不舍,也只好和李鼎善一同前往。
却原来是宋超度已经得知皇上有意让文昌举替代杨砥为今年大考的主考官,文昌举一向不喜李鼎善的文风,作为李鼎善的学生,夏祥的文风一定很难入得了文昌举之眼,果真如此的话,今年夏祥怕是进士之路渺茫。
肖葭听了大吃一惊,如果夏祥此番考试不中,还要再等三年。虽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但本朝十七八岁以及弱冠之年得中进士者,也不在少数,何况在她看来,以夏祥才能,不中状元便是屈才了。
怎么办才好?肖葭无比着急。
宋超度和李鼎善却并不在意,宋超度更是淡定自若,还劝肖葭稍安勿躁,有他和李鼎善,夏祥不会无路可走。
宋超度和李鼎善商议一番,拿出了一个主意。肖葭却想不明白宋超度和李鼎善的主意如何可以确保夏祥不会被文昌举故意阻挠而落榜,不过她想不明白也不多问,她也清楚,宋超度和李鼎善在朝堂多年,举重若轻的朝堂智慧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她没有朝堂智慧,却有经商头脑。
在再次和连若涵相见期间,肖葭也没有闲着,替安自如设计了数款漆器,赢得了不少高官贵妇的交口称赞,安家漆器名声渐起。安自如对肖葭再无半分不信,认定肖葭是她的命中贵人,对肖葭言听计从。肖葭俨然成了安家漆器的半个掌柜。
再次邀见了连若涵,肖葭准备妥当,不但改进了之前送与连若涵的竹筒,又新制作了几件漆器。果然,连若涵一见之下,十分喜欢,约她同到安之居喝茶。
连若涵虽对肖葭上次不辞而别有几分气恼,却也知道肖葭并非闲来无事消遣她之人,她也从肖葭的图画和漆器看出了肖葭的兰心蕙质,她向来喜欢有灵气有智慧的女子,也愿意结交肖葭。只不过生性使然,她还是有意为难肖葭一二。
连若涵满座之后,示意肖葭坐下,口气虽淡语气却不容置疑:“肖小娘子,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就此不提了,日后若你与我经商,凡事还是要以我为主,听我意思行事,你可答应?”
肖葭淡然笑笑:“那是自然,我仰慕连娘子风采如天上明月,既然追随连娘子,肯定是要唯连娘子马首是瞻。不过……”
“不过什么?”连若涵脸色一寒,“在我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连娘子莫要误会,我并非讨价还价,而是要说大事之上自然一切连娘子说了算,一些小事,比如茶叶竹筒的样式和颜色,再比如好景常在客栈所用漆器的大小、形状以及成本,就不劳连娘子操心了。”
连若涵微微点头,虽神色依然不动声色,眼角却微微流露出一丝赞赏之意。肖葭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识大体,知分寸,又能放正自己的位置,倒是可以一起做事。
肖葭嫣然一笑,她也清楚连若涵必然会在她面前拿捏几分,平心而论,她也敬重连若涵的能力敬畏好景常在惊人的实力,她端起茶杯正要喝茶,忽然拂然变色。
“连娘子,房间有人。”肖葭猛然站住,环视四周,目光依次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屏风之出,怒斥一声,“谁?出来。”
若论经商智慧和谋略,连若涵自是比肖葭高明许多,但若论警觉和身手,她远不如肖葭。肖葭喝茶之时赫然发觉茶杯有水,且水温已凉,显然有人在此。当然,只凭茶杯有水就判断有人也有失偏颇,连若涵就一时愕然,不知肖葭怎么就察觉到了房中有人并且明确了人就在屏风之后。
肖葭自幼习武,感觉要比一般人灵敏许多。不过,她武功并不高强,只有自保之力,若是换了幔陀,根本不必发现茶杯有水才会察觉房中有人,而是只一进门就能发现房中气息不对。习武久了,身体对外界环境的感应程度要比普通人灵敏许多。
“哪里有人?怎会有人?”连若涵见无人应声,屏风一动不动,以为肖葭哪里错了,“不过是小二忘了清理阁子,遗留了客人的茶水,未必就是房中有人。”
肖葭的神色却更加凝重了几分,因为她感觉到了来自屏风后面扑面而来的杀意,杀意过于汹涌,让她有了窒息和恐慌,她退后一步,将连若涵挡在身后:“连娘子快走,有危险。”
连若涵却不肯走,神情自若:“且不说房间中没有别人,就算有,也未必就是坏人。退一万步讲,即使真是坏人,也不一定就有危险。肖小娘子,凡事不要过于武断,不妨多些考虑……”
不等连若涵说完,肖葭已经被屏风后面汹涌的杀意逼迫得再难镇定,她右手一伸一翻,袖中箭激射而去,“噗”的一声穿透丝绸所制的屏风,消失不见。
袖中箭如泥牛入海,既无回应,又无响声,仿佛射入了无边的黑夜之中。屏风后面是窗户,肖葭清楚,以她的袖中箭的力道,穿透屏风之后,若是无人,会射中窗棂。箭中窗棂,会有“叮”的响声传来。箭中人体,会是“噗”的一声,而不是无声无息。
由此,肖葭更加断定屏风后面有人,她的袖中箭,被对方接住了。
能徒手接住她袖中箭之人,必定是高手,肖葭心中大惊,拉过连若涵便要夺门而出:“连娘子,快走!”
连若涵微一惊慌,片刻之后反倒镇静下来,此时她也相信房中有人了,她不退反进,向前几步:“不知何方高人大驾光临,还请现身一见。既是高人,躲躲藏藏有失高人风范。”
肖葭心中焦急,屏风后面的高人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悍然出手,她非但救不下连若涵,恐怕也自身难保,情急之下,她既拦不住连若涵,就只好挺身而出了——当即一个箭步向前,挡在了连若涵身前。
连若涵心中微微一动,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肖葭和她素昧平生,虽说肖葭有求于她,想和她联手经商,却也犯不着以命相搏,她暗暗赞赏肖葭的勇气和决断。
“我并没有躲躲藏藏,倒是你二人反客为主,未经允许进入我的房间,高声说话,扰我清静不说,还暗箭伤人。”声音一响,幔陀从屏风后面闪出,右手两根手指上夹有一箭,她神色漠然,只淡淡看了连若涵和肖葭一眼,“还你!”
手腕轻轻一翻,短箭疾飞而出,直取肖葭面门。肖葭大惊,心中凛然,只听箭声呼啸如风便知对方武功高她太多,她断然没有把握空手接箭,当即向旁一闪,想要躲过,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身子未动,短箭已至。
肖葭双眼一闭,暗叫一声休矣,不想眼见和连若涵大事将成之时,却突遭杀手,人生际遇当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眼睛才一闭上,并未觉得有半分疼痛,却感觉耳边风声一响,身后传来“叮”的一声轻响,肖葭睁眼回身一看,短箭没入了身后的粉墙之上,足有寸余!
肖葭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算武功高手,却也深知她的袖中箭依靠袖中机关弹簧发射,若是射在粉墙之上,能没入半寸有余已是不错了,对手只是两根手指的力道便有如此惊人的力度,那么毫无疑问,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
如此一个弱女子,怎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肖葭震惊之余,不免又有几分仰慕,若她能有眼前小娘子的一半功夫,她也足以行走江湖无人可挡了。
连若涵也是吓了一跳,以为对方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待看到肖葭安然无恙时,才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几分淡然。再仔细一看眼前之人,不由又是一怔。
好一个美若皎月冷若冰山的小娘子!
连若涵之美,如青莲,可远观而不可近赏。虽飘飘欲仙有出尘之意,却植根于水中,既入世又出世。既美且傲,傲视群芳。
肖葭之美,如空谷幽兰,孤芳自赏。虽遗世而独立,却难掩向往世间繁华之心。既美且艳,艳压群芳。
而眼前小娘子之美,如明月当空,皎洁无暇,却又不落烟尘不食人间烟火。又如冰山雪莲,高不可攀,漠视群芳。
若说连若涵之傲,是高贵是居高临下,而幔陀之傲,则是冰冷是不过于心。
连若涵轻启朱唇:“奴家姓连,是好景常在的东家。今日之事,是店家有误,并不知道房间有人,是以我二人进来,打扰了娘子,请娘子见谅。”
肖葭此时也回神过来,一想之下,也觉得是自己有错在先,便福了一礼:“方才是我鲁莽了,不该向娘子射箭,还望娘子海涵。”
幔陀并不还礼,自顾自坐下,倒茶一杯,一饮而尽:“你二人,失礼在先,又莽撞在后,若非我还有些本事,方才一箭,说不得已经当场身亡了。”
肖葭脸一红,大感羞愧:“娘子请了,方才之事,确实是我的错,娘子若要惩罚,但说无妨。我也是被娘子的气势所逼,并没有伤人之心。”
幔陀自然知道肖葭向她射箭,是被她的杀意所迫,她之所以杀意外放,也是被肖葭的气息所激。肖葭学武不精,一紧张便会气息大放,很容易被对手发现深浅。
“还请二位娘子就此离开,不要扰我喝茶。”幔陀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就势朝软榻上一躺,“快走,快走。”
不等肖葭有所动作,连若涵向前几步,坐在幔陀面前,轻扬右手,宛如行云流水,重新沏了一壶新茶,她先为幔陀倒上一杯,又为自己也倒了半杯,举杯过顶:“刚才多有冒犯之处,再次向娘子赔罪!”
说完,一口饮完杯中茶。
幔陀却看也未看连若涵一眼,依然半躺在软榻之上,她懒洋洋地说道:“我来你家茶肆喝茶,只为图一个清静,不想有人打扰,不管是小二还是东家。刚才之事,我已经忘了,还请娘子还我清静。”
连若涵又为自己倒上了第二茶,举杯示意,也不管幔陀是否理会,再次一饮而尽。
肖葭站在连若涵身后,心中波澜大起。以连若涵的身份和尊贵,如此纡尊降贵礼待对方,且全是恳切之意,并非刻意假装,可见连若涵待人自有礼法,错就错了,知错认错,方是大家风范。
幔陀乜斜了连若涵一眼,微微欠身:“茶喝多了,也醉人。娘子,请了。”
连若涵轻轻一笑:“娘子的口音,官话之中带有江南口音的绵软,必是自小在江南长大,后又到上京居住。娘子武功过人,却又有沉静贤淑气质,应是出身诗书世家。娘子貌若天仙,却又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多警惕之心,由此可见,娘子家道中落,身世流离……不知我说得可对?”
幔陀倏忽坐起,一脸惊讶,双目如电:“你认得我?”
“初次见面,还未知道娘子芳名。奴家姓连名若涵,她是肖葭。”连若涵对幔陀如实相告。
“幔陀。”幔陀自报了家门,却还是不信连若涵和她是初次相见,“你可是认得我父林仙枞?”
“并不认识。”连若涵确实未曾听过林仙枞其人,“幔陀娘子在京城可有落脚之地?”
幔陀微微一想,也就释然了,爹爹林仙枞进京之时,她才十岁,离京时,她十三岁。爹爹在京三年,然后一别京城,再也没能回来。连小娘子年纪和她相差无几,她不知道爹爹是谁也是正常。更何况爹爹官职轻微,京官本来就人数众多,又因高官权贵都云集京城之中,三品以下的京官,无人知晓也不足为奇。
“你要怎样?”幔陀打量了连若涵一眼,尽管一路上她对好景常在大有兴趣,她却并不想结识好景常在的掌舵之人,她直接拒绝了连若涵,“多谢连娘子好意,我在京城有安身之处,不劳费心。”
“安身之处不等于安全之处。”连若涵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谈吐之间便可得知每一个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她淡然一笑,“如若幔陀娘子不嫌弃,好景常在可为你提供一处安静的住处,不但安静,且无人敢去打扰娘子清静。今日之事,错在于我,小小心意,权当赔罪。”
“这样……”幔陀低头想了一想,忽然展颜一笑,“好,既然连娘子盛情难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却之不恭了。”
肖葭无比佩服连若涵的识人之明,原本以为连若涵在幔陀面前讨不了便宜,不想一番交锋下来,表面上看连若涵步步退让,其实还是掌握了主动权,至少幔陀住在连若涵安排的住处之中,等同于幔陀认同了连若涵的为人,否则也不会将自身的安全交到连若涵之手。
连若涵身为好景常在的主人,果然有手腕。不但胆量过人机智过人,计谋和用心长远也过人。肖葭如此一想,更加坚定了要和连若涵共事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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