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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督理在海滨别墅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他离开海滨,上了联峰山。
和海滨相比,山中自然是更为清静凉快,而山中别墅也很宽敞,是三座小楼围成了个“品”字型。雷督理夫妇住在中间的楼里,张嘉田和林子枫合住侧面的一座小楼,余下的一座小楼,则供警卫人员和副官们居住。
雷督理白天在山中走了走,没觉出大的意趣来,走累了回到别墅里去,别墅里也没有他的知音。张嘉田还是在兴致勃勃的玩,东奔西跑的也不知道累。叶春好倒是安稳得多,可也不肯说几句体贴人心的话,只同雷督理谈些闲事。雷督理觉得她像是在和自己暗斗——自己越是想要什么,她越是不给什么。
可他疲惫得很,并没有和她斗争的力气,所以热汗涔涔的从外面走回来,他只对她说:“我睡一觉,晚饭叫我。”
叶春好的大腿被蚊子咬了个绝大的红包,痒痛不堪,这时因为忙着对付这包,便无暇抬头理他,只答:“好。”
雷督理看了她一眼,上楼睡觉去了。
他一觉睡到了入夜时分。睁开眼睛坐起身,他往窗外望,就见外头暮色沉沉,太阳已经落了山,连晚霞都要消失殆尽了。
无情无绪的下楼走去了餐厅,他见饭菜已经摆满了半桌,便在桌旁坐了下来。叶春好这时走了进来,见了他便笑道:“我正打算上楼去叫醒你呢!真是够能睡的,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现在把觉睡足了,看你晚上怎么办。”
雷督理笑了笑,问道:“雪峰呢?”
叶春好向着窗外一抬下巴:“他在那边楼里呢,这边有我管你,我就放他去和那两位吃晚饭去了。”说到这里,她转身从仆人手里接过碗筷,亲手摆到了雷督理面前:“还有一道汤,正煮着呢,我们不等了,现在就吃吧。”
雷督理点了点头,又说:“给我拿瓶酒吧。”
“还喝?”
雷督理有点不耐烦,向外挥了挥手,轻声催道:“去拿去拿。”
叶春好没了法子,只得回头对门口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领命而去,果然马上送来了一瓶洋酒。叶春好接过来一瞧,“哟”了一声:“怎么是伏特加?这酒很烈的。”
雷督理心里烦躁,又懒怠说话,所以这回就只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瞪得力道十足,让她立刻就把酒瓶放到了他面前:“喝吧,醉了再睡。”
雷督理没吃什么,单是喝酒,一口气喝了小半瓶伏特加。
酒精开始在他体内缓缓的燃烧,热量顺着他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让他渐渐的有了精神。此时四周无人,白雪峰也不在,就只有他和叶春好两个,他转过脸望向了她,忽然很想说几句话。
“你要不要也喝一点?”他问她。
叶春好用筷子尖挑了米饭往嘴里送,咀嚼咽下后摇了摇头:“我不要。酒这东西既不好喝,我也没什么心事要借它消愁,喝它干嘛?”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然后垂头说道:“你也知道我有心事?”
叶春好放下了碗筷,转向他说道:“你真把我当傻子了?”
“那你怎么一句都不问我?”
叶春好听了这话,忽然有点生气:“我问什么?你想听我说什么话?恕我直言,你死了小老婆,我不幸灾乐祸就已经是厚道的了!”
“我不是说胜男,我是说那个孩子!”
“孩子也是小老婆养的孩子,与我何干?”
“难道我不是那孩子的父亲吗?还是你愿意看我断子绝孙?”
“你是他的父亲,我可不是他的母亲!我还没有那样博爱!”
说到这里,叶春好彻底饱了,嘴唇也有点颤抖——她还憋着好几句更狠的话呢,只不过是不说罢了!哪知道雷督理忽然又来了一句:“你自己不能生,还嫉妒别的女人给我生?”
叶春好一听这话,登时扭头瞪了他:“未见得我就不能生!况且这大半年来,我有没有做出过任何嫉妒的言行,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能够这样罔顾事实、血口喷人?”
说完这话,她向一旁躲了躲,让仆人把一大碗茯苓老鸭汤送上了桌。等仆人走了,她正想盛一碗汤喝,哪知道雷督理又开了口:“你是没有嫉妒的言行,你干脆把我勾回了你身边!谁不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女人,凭你的手段,你会落人口实?”
叶春好听完了这一番话,就觉着胸中一股怒气猛的向上一顶,让她一挺身站了起来:“我当你现在有了长进,多少通了一点人情道理,没想到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老样子!你在外头死了个私生子,自己心里不痛快,就想迁怒于旁人,回家对着我撒气?我告诉你,你若是有了别的苦恼,对着我发发脾气,我还可以同情忍耐,唯独这件事情,我是万万不能包容!你为了一个小老婆,打得我路都走不得,这件事情我也是永远都忘不了!”
雷督理被她说了个哑口无言,抬着头瞪了她半分多钟之后,他依旧是无话可说,气得也起了身,抬手一掀桌子:“你混账!”
桌子不大,桌面一掀,旁的餐具倒也罢了,唯有刚上桌的一盆沸腾热汤,顺着倾斜桌面直滑向了叶春好。叶春好万没想到雷督理会忽然动手,身后还有椅子挡着,退无可退,情急之下便伸手要去端那汤碗,然而为时已晚,雷督理就听她惨叫了一声,热汤已经淋了她满手满腿。而她一边惨叫一边往后躲避,硬木椅子轰隆一声倒了,她被椅子一绊,登时向后跌坐在了地上,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了墙壁,撞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雷督理怔了怔,下意识的对她伸了手,想要拉她,可是猛的一抬头,他看见了张嘉田。
张嘉田酒气熏天的站在餐厅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
张嘉田今天玩得很高兴,晚上就撒欢似的痛饮了一番。喝足了酒,他更高兴了,无论如何坐不住,又不肯早早的睡,就想过来瞧瞧雷督理——夫妇。
他进门之后,得知了雷督理夫妇正在吃晚饭,便直奔了餐厅,可刚一走到门口,他就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音。人家两口子正在拌嘴,他自然是不好硬闯,然而就在他犹犹豫豫的要走未走之时,他听见了叶春好的惨叫。
一掀门帘冲了进去,他一眼看清了跌坐在地的叶春好,慌忙上前把她搀了起来,又低头去看她的手——两只手,从手指到小臂,全都通红的了,眼看着就要起水泡,旗袍的下摆也湿透了,腿怎么样,他没法看,但是想也想得出——一层旗袍能挡得住什么?
一边吸着凉气一边站稳了,叶春好忍着疼痛,睁了一双泪眼去看雷督理。而雷督理原本也自悔冒失,可一见张嘉田这样理直气壮的扶着叶春好不放,登时来了脾气。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餐具,他大踏步走到二人面前,正要发话,哪知张嘉田直了眼睛瞪着他,竟是先开了口:“你总打她干什么?”
雷督理怒道:“这轮不到你管!”
可张嘉田像没听懂似的,低头逼近了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总打她干什么?”
这句话,是他一直想问雷督理、而一直又不能问、不敢问、也没有立场和资格问的。今天他醉了,一时间忘了所有的不能不敢和立场资格,低头凝视了雷督理的眼睛,他真是想不通,真是不明白,所以又问了第三遍:“你总打她干什么?”
雷督理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反了你了!”
张嘉田被他打得脑袋一晃,然而满不在乎。不知不觉的放开了叶春好,他抬手对着雷督理的肩膀搡了一把,同时提高了声音:“我就问你,你总打她干什么!”
雷督理被他搡得向后踉跄了一步,因为万没想到他竟敢对着自己动武,所以惊得怔了一怔,随即才吼了起来:“张嘉田!她是我家的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的家事?别说我打了她,我就是杀了她,也轮不到你说话!滚!”
骂完一场,他还不解恨,抄起椅子就砸向了张嘉田的脑袋。张嘉田抬手抓住椅子腿,硬生生的夺了椅子向旁一扔。而叶春好虽然双手双腿都疼得宛如针扎一般,但见势不妙,还是慌忙上前要把张嘉田往外推:“二哥你快走吧,我没事,你喝多了,有话明天再说。”
她这么心急火燎的要哄张嘉田走,雷督理看在眼里,越发认定了她是在公然的回护张嘉田,气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环顾房内,他没找到合适的武器,索性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叶春好忍痛追出餐厅,见他杀气腾腾的往楼上跑去了,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慌忙又去撵张嘉田:“二哥,我真的没事,我求你了,你快走吧!你别惹他,你还要不要前程了?你……”
她这话没说完,因为张嘉田红着脸直着眼,大踏步的也上了楼。
雷督理冲进了书房,接二连三的打开抽屉找枪——他想好了,这回就算不毙了张嘉田,他也要给他留个透明窟窿!然而未等他找到手枪,房门一开,张嘉田面红耳赤的撞了进来。
他回头一见张嘉田,登时手枪也不找了,顺手从衣帽架上摘下一条牛皮腰带,他一皮带抽上了张嘉田的脑袋:“狼心狗肺的小子,我看你他妈的是要找死!”
皮带铜扣砸中了张嘉田的天灵盖,但他像不知道疼似的,不躲不闪,瞪着眼睛问雷督理:“打完她打我,打上瘾了是吧?”
从雷督理手中将那皮带一把扯了出来,他步步紧逼,低声又问:“早知道有今天,我那夜救你干嘛啊?春好守寡也比跟着你强。当寡妇至少不受气不挨打,是不是?”
雷督理一步不退,抬头反问:“怎么?后悔了?”
张嘉田闭了闭眼睛,一线细细的鲜血从他的发际中流了下来——皮带的铜扣,方才刮破了他的头皮。他有一点头晕,但是晕得不厉害,还能睁了眼睛,继续说话。
他说:“对,后悔了。”
说完这话,他脸上挨了一拳——很重的一拳,雷督理打的。
这一拳打出了他的反应——他忽然出手反剪了雷督理的双臂,一手攥着他的腕子,一手掐着他的后脖颈,张嘉田把他死死摁在了墙上:“姓雷的,你以为老子还能总惯着你?老子动了手,十个你也不够我打的!”说完他手上加了劲,恨不得把雷督理摁进墙壁里去:“你不是会打人吗?来啊,打啊!咱们一对一的打,我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雷督理侧脸紧贴了墙壁,无论如何挣扎不动,情急之下,用力向后踹了一脚,正好踹中了张嘉田的膝盖。张嘉田是醉了的人,原本就下盘不稳,如今受了他这一踹,便是合身向旁一歪。雷督理趁机猛一转身,对着他又挥一拳,又准又狠的击中了他的鼻梁。
张嘉田顺着拳头的力道向后一仰头,随即重新直视了雷督理。鼻血缓缓的流了出来,他抬手一抹,抹花了他的下半张脸。
雷督理和他对视了,看出了他眼中的凶光!
那是亡命徒式的凶光,热血一上了脑,敢和敌人同归于尽。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雷督理忽然对着门外喊道:“来——”
“人”字没能出口,因为张嘉田纵身一跃,扑倒了他。
张嘉田早就想揍他了!
他仰面朝天的摔倒在地,随即翻身爬起来又要往外逃。张嘉田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回身要打,结果被张嘉田将另一只腕子也攥了住。把他的双手往旁边墙上一按,他让雷督理背靠墙壁逃脱不得。察觉到雷督理想要用腿了,他先发制人,一膝盖顶中了他的肚子:“跑啊!”他喷着冲天的酒气,红着眼睛对雷督理说话:“你倒是跑啊!”
雷督理喘得厉害,方才的斗殴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若不是两只手腕被张嘉田摁在了墙上,他简直会直接跌坐下去。抬眼瞪着张嘉田,他气喘吁吁的反问:“你怎么对得起我?”他喘得咳嗽了几声,又道:“我看你是疯了!”
挣扎着扭过头去,他忽然对着楼梯口的方向大吼了一声:“来人!都他妈的死绝了吗?”
吼完之后,他又咳嗽起来,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一边激烈的喘。张嘉田看了他这样子,倒像是吃了一惊似的,紧攥着他双腕的两只手也松了松。
他并不是被雷督理的模样吓了住,他是醉意有所消退。醉意一消退,热血便也要随之降温,理智也会重新压到感情的头上去。然而就在他要松手的一瞬间,雷督理忽然抽出手来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继续冲向了楼梯口:“来人!把他给我——”
张嘉田下意识的要去追他,可是楼梯口已经近在眼前,他只是一迈步一伸手,便又抓住了雷督理的肩膀。雷督理猛的向前一挣,却没想到他那只手没太用力,自己一挣之下,反而是扑向前方、一头栽了下去。
他是顺着楼梯滚下去了,楼下同时传来了惊呼声音。张嘉田快步跑下了几级台阶,只见楼下站着林子枫和白雪峰,旁边还有叶春好。
而在三人之后,楼门大开,外面站着乱哄哄的副官和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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