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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门,顾北羽被阡陌堵在门外。
阡陌嘿嘿一笑,“三殿下,我们家老王爷有请。”
顾北羽挑挑眉,“老王爷找我何事?”
阡陌道:“您去了就晓得了。”
顾北羽翻了个白眼,“老王爷都这把年纪了,还玩神秘?”
阡陌不答,只是面上带着笑。
顾北羽看看天色,道:“好吧,既是老王爷有请,那我就去走一趟。”
语毕,随着阡陌来了楚老王爷的院子。
老王爷正坐在葡萄架下纳凉。
顾北羽走过去,恭敬作揖,“北羽见过楚老王爷。”
老王爷自摇椅上直起身子,见到顾北羽,他面上带笑,“小子,你过来。”
顾北羽愣了片刻,然后走到楚老王爷面前站定。
“老王爷找我有何要事?”
楚老王爷睨他一眼,“你这小子,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北羽忙笑着解释,“只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若是老王爷有要紧事的话,怕是得推一推。”
楚老王爷问:“你先前在吹雪小筑骂了沉小子?”
顾北羽眉心一跳,赶紧道:“我只是想让他早些醒过来,别再作践自己。”
“骂得不错。”楚老王爷道。
顾北羽目瞪口呆,“老王爷,您都不怪我吗?”
“怪你作何?”楚老王爷轻哼,“沉小子这两日本就不像话,他母妃的话不听,老头子我的话他也不听,昨夜就守在瑟丫头的床榻前坐了一宿,若是你今日不来骂醒他,兴许他今夜还能继续坐一晚,他本就中了毒,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等不到瑟丫头醒过来他就得先咽气。”
顾北羽扯了扯嘴角,“老王爷,梵世子好歹也是您的亲孙子,您这样诅咒他,合适吗?”
楚老王爷翘了翘胡子,“我这哪里是诅咒他,分明说的是大实话!”
顾北羽无奈,只好附和,“对对对,您说得对,我今日要是不来,梵世子不被累死也得被困死。”
楚老王爷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我听闻皇上把这件案子交给了你?”
顾北羽点头,“是,我来之前,父皇让孙公公去传旨了。”
楚老王爷半眯着眼,“那你准备从何查起?”
“这个……”顾北羽犹豫道:“我接了旨以后就直接来楚王府了,暂时没着手,因此,还没有眉目。”
“你小子!”楚老王爷嗔道:“什么圣旨都敢乱接,你不会先去一趟皇宫问清楚再来?”
顾北羽神色一动。
楚老王爷不看他,兀自道:“西秦司典狱的衙门多了去了,京兆府、大理寺、刑部,还有个特务机构锦衣卫,这些衙门都是可以查案的,皇上避开这些人不用,偏偏让你来查,你就不懂得问他要那么一个衙门的人手帮衬着?”
顾北羽浅吸一口气,暗忖,楚老王爷虽然足不出户,但这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番话虽然说得不太露骨,终归是在提醒他,泰和帝避开所有能查案的衙门偏偏让他一个参政的皇子来查,显然是别有用心,不是试探他的能力就是还有旁的目的。
但照着目前的情形来看,父皇不可能借此试探他的实力。
由此可见,楚老王爷说的这些话其实与梵沉说的是一个道理,都是让他入宫去问泰和帝为何不安排衙门的人参与。
片刻想明白了,顾北羽拱手道:“多谢老王爷提醒,我马上就入宫觐见父皇。”
楚老王爷唉声叹气,“你小子往后可长点心罢,这皇权争斗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慎就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皇室最不缺的就是人心算计,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你无问鼎皇权之心,可你身上却流着皇室血脉,在某些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楚老王爷说的这些,顾北羽全都听得懂,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自己明白就好,出了这道大门,就当做老头子我什么都没说。”楚老王爷挥手赶人。
顾北羽笑笑,“老王爷放心,您今天这些话,我会尽数烂在肚子里的。”
说完,顾北羽辞别了楚老王爷就出了楚王府大门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顾北羽入宫的时候,泰和帝正陪着淑妃在御花园赏桃花。
听得宫婢汇报说三皇子求见,泰和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淑妃笑道:“皇上,既是三皇子有要事求见,那么妾身就先行回宫了。”
三皇子本就是淑妃的亲生儿子,如若这样都要避讳,岂不显得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近人情?
泰和帝摆手,道:“爱妃是北羽生母,无需避嫌。”
转而看向方才传话的宫婢,泰和帝道:“去传三皇子进来。”
淑妃锦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微微紧张。
泰和帝道:“前方有个亭子,爱妃随朕进去坐坐。”
“妾身遵旨。”淑妃福了福身子,对着泰和帝一道入了拱桥边的八角亭。
不多时,顾北羽就在宫婢的带领下直接来了御花园,恭敬给泰和帝和淑妃请安之后,顾北羽站直了身子,他并未入亭,就立在外面。
泰和帝侧目看来,“早前朕才让孙公公去给你传了旨让你查景瑟遇刺一案,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顾北羽如实道:“回父皇,早上接完孙公公的圣旨以后,儿臣就去了楚王府看望表姐,现今入宫,是有一事想同父皇商议。”
泰和帝略略沉吟,“何事?”
顾北羽道:“这件案子关乎楚王府、右相府和晋国公府三大家族,干系重大,儿臣不敢有半分懈怠,因此,想向父皇借几个人帮忙,否则光凭儿臣一人之力,怕是没法在短时间内抓到真凶。”
泰和帝问:“你想借谁?”
淑妃已经察觉到泰和帝周身隐隐散发出不悦的冷冽气息,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断给顾北羽递眼色。
顾北羽视若不见,只沉吟片刻就道:“儿臣想借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
“放肆——”顾北羽话音才落下,泰和帝就厉喝一声,“朕让你去查案,是相信你的能力可堪此大任,那薄卿欢是什么人?那是朕的近臣,岂是你说借就能借的?”
顾北羽薄唇微抿。
淑妃忙道:“陛下恕罪,北羽这孩子心性单纯,说话没个分寸,妾身代他给陛下赔个不是。”
泰和帝看了淑妃一眼,怒意终归是消一半,语气宽缓些:“薄卿欢最近有个大案要查,他没时间来查这个案子,除了锦衣卫,另外几个衙门的人,你均可随意差遣,用多少人都没关系,最关键是要早日把刺杀景瑟的真凶给找出来,否则三大家族的人必定揪着此事不放。这三家无论哪一家,在西秦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千万不能含糊以待失了民心。”
顾北羽听着泰和帝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心中泛起阵阵冷笑。
分明不让他调遣锦衣卫,还说其他衙门的人均可供他差遣,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早些结案?早在楚王府的时候梵沉就说过,这个案子唯有薄卿欢才能抓出真正的凶手来,其他人来查,到最后不是昧着良心找个替死鬼,就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着泰和帝这般态度,顾北羽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梵沉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所谓的“真凶”根本就是他父皇自己派出去的,泰和帝养着一群办事效率非常高的特务爪牙锦衣卫,却也打心底里害怕这些人的能力,所以不敢让锦衣卫参与这件事,怕查到他自己头上去。
轻轻颔首,顾北羽道:“儿臣谢父皇大恩。”
见顾北羽不再坚持动用锦衣卫,泰和帝脸色逐渐阴转晴,道:“这件事关乎你外祖家,你上点心好好查,待查到真凶之日,朕必重重有赏。”
顾北羽道:“儿臣接手此案,绝非是为了得父皇赏赐,只是想早日揪出真凶为景瑟表姐报一剑之仇而已。”
泰和帝赞许地看他一眼,“去吧,早些查出真凶,早些给三府一个交代,以免闹得人心惶惶。”
“儿臣告辞。”顾北羽再次行礼,转身出了御花园。
他顺道去大理寺调了两个推官和几个衙役,让他们先去阳宁街废巷,他则寻了匹马再次飞奔去了楚王府见梵沉。
梵沉丝毫不意外顾北羽会去而复返。
顾北羽见到他,面上生出继续愧疚来,垂首道:“原来你没猜错,这一切都是我父皇布下的局。”
梵沉低笑,“莫不成这之前你都在怀疑我?”
顾北羽咬唇,“我只是不敢相信父皇他会先后害了两个我在乎的女人,方才进宫一趟,如今确定了。”
梵沉了然,“这么说,你没请到锦衣卫?”
“没有。”顾北羽道:“我才提了一句,父皇他就勃然大怒了,可见他到底有多怕薄卿欢会查到他头上去。”
梵沉冷笑,“正所谓养虎为患,说的就是泰和帝这般,他既需要薄卿欢过人的才智和侦查能力,又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薄卿欢会突然反咬一口,一大把年纪还整天活得提心吊胆,真是难为他了。”
顾北羽有些不理解,“薄卿欢不是我父皇秘密培养出来的顶尖隐卫么?虽然我不知道培养这些人的基地在哪里,但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属于我父皇直辖的,永远效忠帝王,薄卿欢也不例外,他既是我父皇的人,又怎会反咬一口?”
梵沉但笑不语。
有些事,他同顾北羽说了,顾北羽也不懂。
比如说,薄卿欢的真正身份,以及他们在背地里密谋的事。
顾北羽很是苦恼,“梵世子,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办?如果继续查下去,最后少不得要查到我父皇头上去,可若是不查,我如何向三府交代?尤其是晋国公府那边,国公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若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她非得闹到我皇祖母那边去不可。”
梵沉道:“这种事急不得,你先带着人去阳宁街凶案现场勘察一番,纵然晓得凶手与你父皇有关,但表面功夫你还得做足,免得让他生疑。”
顾北羽点点头,“那我这就去了。”
梵沉目送着他离开吹雪小筑才幽幽收回眼。
没多一会,梵越就进来了。
梵沉问:“我交代你的事,办妥了没?”
梵越道:“正在进行中,老大你就安心罢,我虽然平素纨绔些,却不是没分寸的人,放心好了。春猎的时候,一定打老皇帝个措手不及。”
梵沉压低声音,“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一见薄卿欢。”
提起这个人,梵越便想起上次他去城门口送小七那日曾请薄卿欢去喝过酒。
犹豫了片刻,梵越还是把那一日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老大,薄卿欢他似乎想同你合作。”梵越不知道薄卿欢的身份,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同老大合作,又合作些什么。
梵沉了然,低声一笑,“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想找我合作,刚好,我也有事想找他配合,既然他情我愿,那便无需费唇舌,阿越,你何时得空的话去帮我安排一下,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避开泰和帝的眼线。”
梵越点点头,“行,没问题。”
说完,梵越看了看床榻上,“大嫂今日可有好转?”
闻言,梵沉面色逐渐黯然下来,摇摇头,“师叔说了,只要昨夜伤势不加重,不反复,那么就有醒过来的希望。”
梵越抿抿唇,“若是那日我也在就好了,就算我打不过那个人,起码也能带着大嫂先离开,哪里会落得这般严重的地步?”
看了梵沉一眼,梵越继续道:“老大,你也别太难过了,既然师叔都说了大嫂能醒,那就是有希望的,只不过是等些时日罢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将养,把身上的余毒都清了,待大嫂醒来,想必距离你们大婚不远了,我可还等着喝喜酒闹洞房呢!”
阴霾了两日的梵沉难得露出笑容,“好。”
梵越被他这个笑容晃了晃神,低喃,“老大,你果真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梵沉勾唇笑笑。
梵越道:“起码从我去灵渊门接你回来,一直到你在花桥镇遇到大嫂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前,你的性子都不是现在这样的,我听人说情爱这种东西能让一个人发生很严重的改变,老大,你该不会是因为大嫂而彻底改变了罢?”
梵沉目色微闪,“你姑且可以这么认为。”
梵越抓抓脑袋,“难道你都不追究大嫂让你摔下楼导致心智不全这件事?”
“你今日话太多了。”梵沉显然没什么耐性同他唠这些无聊的话题。
梵越撇撇嘴,“当我没问,那就先这样了,我去吃饭,一会儿悄悄去找薄卿欢,看他能否抽空与你见上一面。”
梵越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院落。
*
且说这日一大早,景宇桓就让人备好了礼品亲自前往晋国公府。
门房一见是多年不曾过来走动的右相亲自前来了,忙不迭地跑进去通知晋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正在用早饭,听到汇报时愣了一愣,旋即让人把景宇桓先接去前厅伺候着。
国公夫人并没有打算出去见景宇桓的意思,喝粥的动作愈加慢了。
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金镯见状,小声提醒道:“国公夫人,姑爷在外面等了好久了呢,是否需要奴婢出去回个话?”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自从乐瑶死后,他几年都不曾过来走动,今日无端上门,无非是想为瑟丫头的事来赔罪应付一下我罢了,我偏不领这份情,他做做样子倒是不费功夫,可怜见的,我那宝贝外孙女却至今昏迷不醒,景宇桓再有诚心赔罪,那也是亡羊补牢,怎么都换不回我外孙女的安康。十多年前,乐瑶年纪轻轻去了,那时我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轮到我那外孙女头上,我还如何能原谅他?”
金镯不敢再劝,索性站到一旁去。
国公夫人一番话说完,总算是解气了些,继续用早饭。
景宇桓在国公府前厅等了好久都不见晋国公夫人前来,他不停地抬起目光看向奉茶的婢女,问:“国公夫人在忙什么?”
婢女垂首,敷衍道:“国公夫人还在佛堂礼佛,少不得还得要些时辰,她吩咐了,姑爷若是能等就先等着,若是不能等,大可先行回去。”
景宇桓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抠紧了些。
以前苏乐瑶犹在人世时,他每次陪她回娘家,几个舅子都会笑脸出来迎接,如今苏乐瑶不在了,他难得过来一趟,没个正经主子相迎也便罢了,且看国公夫人这态度,分明是不想见他。
景宇桓一阵心寒。
他很想站起身就此离开,可一想到景瑟如今气息奄奄生死未卜的样子,景宇桓生生按捺住了赌气离开的心思,茶续了一杯又一杯,乖乖等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晋国公夫人终于在金镯的搀扶下缓缓来了前厅。
景宇桓赶紧起身见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晋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不敢当,你的岳母分明是宣化府程家主母,何时变成老身我了?”
景宇桓面色一僵。
国公夫人走到主位坐下,冷冷瞥了景宇桓一眼,“右相今日大驾光临国公府,有何要事?”
景宇桓垂下头,“关于那日阿瑟被刺杀之事,的确是右相府保护不力酿成大错,因此,小婿亲自登门来谢罪,阿瑟如今生死未明,两府每日少不得派人前去楚王府探望等消息,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望国公夫人能看在阿瑟的面子上莫因此事僵了两家关系。”
国公夫人眉毛一竖,“你的意思是,瑟丫头遭了歹徒刺杀,我还错怪你们右相府了?”
“小婿不是这个意思。”景宇桓赶紧道:“右相府的确有错,但事已至此,即便国公夫人告到御前,把右相府所有人都送进监牢也没法让阿瑟醒来,咱们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能恢复,能转醒。大婚在即,陡生变故,这是两府都不愿看到的。因此,小婿敢向国公夫人保证,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右相府内部有人在搞鬼,圣上已经下旨让三殿下亲自去查,相信过些时日就能有个答案,还望国公夫人能安心。”
晋国公夫人依旧冷着脸,问他,“你说完了?”
景宇桓微愣,旋即点点头。
晋国公夫人撇开眼,语气仍旧不大和善,“乐瑶过世的时候,我曾亲自去右相府提出把瑟丫头接来晋国公府养着,你却告诉我她虽没了生母,生父却还在,这样把她送过来不合礼数,那你如今倒是说说,把她送到乡下过着不及下人的苦日子,合不合礼数?她一回府就各种遭算计,各种被苏傲玉这个继母掣肘,如今还青天白日遭了刺杀生死未卜,这样,合不合礼数?苏乐瑶才是你的正妻,你竟帮着一个继室去压制你的亲生女儿,景宇桓,老身当年真是瞎了眼会让乐瑶嫁给你!”
景宇桓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是个文人,骨子里尤为清高,面对国公夫人这样的数落,自然不甘咽下这口气,他想了想,低声辩驳,“国公夫人请息怒,小婿早年间之所以纵容苏傲玉,不过是看在她曾为国公夫人亲自挑选入右相府的人罢了,既是您的人,小婿又怎敢随意苛待她,只是小婿不曾想过她会恃宠而骄,甚至于丧心病狂到连妯娌都不放过的地步。”
景宇桓这句话说得不太明显,但国公夫人是个精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景宇桓是在提醒她,当初她选了个怀过身孕的女人去右相府给他景宇桓戴了一顶十数年的绿帽子右相府都不曾因此事与她闹翻,如今她因为刺杀事件搬出那些陈年往事来算旧账,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国公夫人一想到苏傲玉曾经怀过身孕这件事,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可苏傲玉死都死了,她再怒,总不至于去挖坟鞭尸。
苏傲玉未婚先孕后嫁入右相府这件事,国公夫人有不察之责,她想了想,终是泄气,道:“既然苏傲玉都已经死了,那往后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乐瑶的死,我也不再与你深究,现如今,你最好给我想个办法让瑟丫头早些醒过来,否则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那日当着景老夫人说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届时闹到去见官的地步,想必右相你这脸上也挂不住。”
景宇桓颔首,“小婿会尽力而为的。”
国公夫人斜瞅他一眼,“老身还有事,就不奉陪了,金镯,送客!”
金镯立刻上前来,道:“姑爷,请。”
景宇桓也不想再在晋国公府待下去,马上就跟着金镯走了出去。
景宇桓走后,董氏就进来了,低声问:“母亲,右相来府上作甚?”
国公夫人没好气地道:“还能做什么?瑟丫头无端遇刺,他良心不安,赔罪来了。”
董氏看了一眼外面摆放着的礼品,道:“自从大姑子去后,右相多年不曾来晋国公府了,难得这次有心。”
晋国公夫人提醒道:“你可莫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那右相和景老夫人是什么人,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景宛白丧母,守孝三年无法出嫁,这三年内,右相府会发生什么变故尤未可知,他们需要强大的外援。现如今最有联姻价值的是瑟丫头,瑟丫头受伤,他们会惶恐,会不安,不过是担心瑟丫头有个三长两短,两府联姻作废,右相府孤立无援罢了。”
董氏皱了皱眉,“我看那景老夫人挺和善的一个人,心思怎会这般深沉?”
晋国公夫人冷哼,“你以为她打的仅仅是这个主意?”
董氏不解:“还望母亲赐教。”
国公夫人道:“景老夫人的外孙是三皇子,也是除却太子之外呼声最高的皇子,一旦瑟丫头和楚王府联姻,楚王府就成了三皇子的后援,这对他将来的登龙大计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说到这里,晋国公夫人就叹气,“幸好二皇子暂时没有夺位之心,否则咱们与右相府将来怕是少不得要翻脸。瑟丫头嫁入楚王府以后,不管将来他们辅佐谁,甚至是辅佐三皇子,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二皇子这边生了变故突然起问鼎皇权的心思,届时,难不成要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与外孙女撕破脸?老大媳妇,若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多多提点着寻儿,让她找准时机探探二皇子的口风,她嫁给二皇子这么多年,想必对于朝堂风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总不至于一无所知。”
董氏点点头,“媳妇知道了。”
国公夫人又吩咐,“今日安排了谁去楚王府探望瑟丫头?”
董氏道:“妙语她们几个姊妹都想去,方才过来问我,我自是做不得主,所以想请示一下母亲。”
国公夫人眯了眯眼,“妙语她们几个还未出阁,不能随随便便出府,更何况去的又不是右相府,而是瑟丫头未来夫婿的府邸,这就更不符合规矩了,传出去岂不让人诟病?”
董氏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安排二弟妹一人前去。”
*
梵越动作迅速,很快就私底下找了薄卿欢,与他说了梵沉想见他的事。
薄卿欢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晚间时分,楚王妃送走了右相府和国公府前来探望景瑟的人以后,带着昊昊看守在景瑟床榻前,梵沉只身出了楚王府,一路避开泰和帝的几处暗桩成功到达与薄卿欢约定好的归一湖上了画舫。
之所以约定在湖上,是为了避免隔墙有耳。
薄卿欢早就到了,难得的换了一身墨色锦袍,他立在窗前,袍角被夜风撩起,于烛光下泛着细碎银光,衬得那一双幽暗不见底的丹凤眼愈加妖冶魅惑。
听到脚步声,薄卿欢转过身来,一眼瞧见梵沉面上的憔悴,他挑挑眉,低笑:“清远高冷如梵世子,竟也会有为女人伤情的一天,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梵沉挑唇,“残酷无情如大都督,甘为如花美眷散尽家财,你也让我刮目相看。”
薄卿欢怔然,旋即自嘲一笑,对梵沉伸手示意,“坐。”
梵沉在他对面坐下。
薄卿欢也慢慢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拿过银壶斟了杯酒递给梵沉。
梵沉摆摆手,“昨日身中剧毒,现今余毒未清,不宜饮酒,我便以茶代酒敬你。”
说完,他兀自倒了一杯茶,冲薄卿欢举杯。
薄卿欢淡笑:“听梵二爷说,世子爷有事找我?”
梵沉道:“大都督不妨先听我一言。”
薄卿欢略微诧异。
梵沉看着他,微微一笑,“数年前,东璃国太子尹澈不慎坠崖身亡,宣德帝一气之下卧病于榻,日薄西山。紧接着,永安长公主与驸马和离,宣德帝得知后,病情日益加重,三年前终于熬不住驾崩了,临终前立下遗诏,立卫皇后所出之子为皇太子,封宣德帝胞弟齐王尹泷为摄政王,辅助幼帝。”
薄卿欢丹凤眼眯了眯,看向梵沉。
梵沉面色不改,笑问:“不知大都督对于东璃国的这段历史有何见解?”
薄卿欢扬眉笑,“既是东璃国的历史,与本座何干?”
梵沉再道:“可事实上,这段历史背后有着不少惊人的秘密,不巧,我刚好知道,大都督可有兴趣听?”
薄卿欢拈着酒杯的三根手指力道深了些,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淡淡道:“难得梵世子想在本座跟前讲故事,那本座便听一听也无妨。”
梵沉道:“第一个秘密,太子尹澈是被人推下悬崖的。”
薄卿欢道:“自古皇室算计频多,尹澈身为太子,自然无形中树敌万千,每日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他被害也属正常。”
梵沉笑笑,“第二个秘密,永安长公主与驸马是假和离。”
薄卿欢幽凉的眼瞳内有片刻凝滞,转瞬一笑,“何以见得?”
梵沉道:“永安长公主为了保住太子尹澈,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将驸马赶出长公主府,让驸马带着被暗中救下来的尹澈离开东璃国,蛰伏于西秦。”
薄卿欢垂下目光。
梵沉继续说:“第三个秘密,现今东璃国的那个八岁小皇帝,是卫太后和摄政王的儿子,而并非先帝的亲生子嗣。”
薄卿欢掌中的酒杯“啪”一声碎成片落下,清凉酒液沾湿了他华贵的墨色袍角。
梵沉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第四个秘密,尹澈现如今就在你府上,而大都督本人,正是永安长公主与驸马的亲生儿子,你之所以追随你父亲离开,就是想为东璃国保住先帝的血脉。”
瞧见薄卿欢陷入沉思,梵沉道:“这么多秘密,无论是哪一件,只要我公诸于天下,都将会让东璃和西秦掀起一场不可避免的大规模战争,与其沧海横流伏尸百万,大都督不妨考虑同我合作。”
说了半天,最后这一句威胁才是重点。
薄卿欢冷嘲一笑,“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竟能把手伸到东璃去,梵世子果然深藏不露。”
梵沉但笑不语,他重来一世,自然什么都清楚,只不过这些秘密也的确是他前世动用自己的人查清楚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你就开个条件,要本座如何配合你?”薄卿欢的睿智并不亚于梵沉,他自然明白梵沉不可能无的放矢,因此开门见山。
梵沉直接道:“大都督打算推翻东璃政权让尹澈荣登大宝,巧了,本世子同你有一样的想法。”
薄卿欢眼波流转,“梵世子打算推翻顾乾?”
梵沉莞尔,“起码在我眼里,顾乾不可能成为造福苍生,泽被天下的合格君主,他从前能够妙计变法屡立奇功,不过是仗着有人暗中相助罢了。”
薄卿欢是夏慕被问斩以后才被泰和帝从苍岩山调回金陵城来的,因此他对于夏慕的事不是很清楚。
此时听到梵沉说顾乾从前有人相帮,薄卿欢有些讶异,“莫不成东宫还藏着能暗中翻覆乾坤的谋士?”
“从前或许有。”梵沉淡笑,“但从今往后,不可能再有。”
薄卿欢略忖片刻。
梵沉道:“如若大都督有意同我合作,那么,我们的第一步计划将会从春猎开始。”
薄卿欢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问:“如若本座帮你推翻了顾乾,你是否就能保证尹澈一定能回国,还能保证把摄政王和卫太后齐齐拉下马?”
“当然。”梵沉挑眉,“但前提是,三皇子顾北羽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薄卿欢自斟一杯酒举起来,勾唇浅笑,“成交!”
*
梵沉回来时,玄铮正在房内给景瑟探脉。
楚王妃抱着昊昊坐在一旁。
梵沉走过去,问:“师叔,她今日可有好转?”
玄铮摇摇头,“暂时没什么好转,但脉相还算稳定,起码留有一口气在,这之后全靠她的求生意志力了。”
“爹爹,娘亲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昊昊双眼含泪,满面委屈。
“不可能。”梵沉直接断言,“你娘亲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楚王妃也道:“小宝乖,先随着祖母回房睡觉好不好?”
“祖母。”昊昊扁着小嘴,“小宝好怕,怕娘亲不要我了。”
楚王妃掏出绢帕替他拭泪,笑着说:“傻孩子,你娘亲那么坚强,她不过是暂时昏迷而已,总有一日会醒过来的,别哭,你一哭,你娘亲准能听到,她会伤心的。”
“好,小宝不哭。”昊昊止住眼泪。
楚王妃拉着他的小手,“祖母带你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看她。”
昊昊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梵沉,又看了一眼景瑟,小声道:“爹爹,小宝走了。”
梵沉笑看着他,“乖乖回去睡觉。”
楚王妃带着昊昊走了以后,玄铮才坐直身子,问梵沉,“你方才去哪儿了?”
“我去找了薄卿欢。”梵沉如实道:“有些事找他谈谈。”
玄铮道:“如是我没记错,你同薄卿欢应当是没什么交集的,我听闻他性子残酷,爱好杀戮,你能与他谈得来什么事?”
梵沉知晓玄铮厌倦了江湖及朝堂争斗,所以不打算把自己准备扶持顾北羽上位的计划告诉他,只道:“一些个人私事而已。”
玄铮看得出他在撒谎,叹了一口气,“我虽不打算再参与江湖和朝堂之事,但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若真遇到难处,你也无需瞒我,我能帮你的,尽量帮。”
“多谢师叔一番好意。”梵沉温言道:“您只需尽力帮我医治好景瑟让她能醒过来就成,其余的事,我自有主张。”
“那行。”玄铮站起来,“夜已深,我就先回房了,若是瑟丫头有什么异常,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过来通知我。”
“嗯。”梵沉淡淡应声,目送着他出了门。
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梵沉去打了盆温水来亲自给景瑟净面,他动作轻柔至极,每一下都怕弄疼了她。
手指掠过她毫无血色的唇时,他的手指顿了顿,“景瑟,你都已经昏迷两天了,究竟还要让我等多久?”
一片寂静里,唯有烛火闪烁的轻微声音。
“老大。”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梵越焦急呼唤。
梵沉站起身推开门,“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梵越满脸激动,“我才从外面回来,刚才在天水街上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梵沉凤眸渐敛,“谁?”
“是宗政初,十数年不出山,那个老古董竟然亲自来金陵了,我问他来做什么,他说有事,顺便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梵越怯怯地看了一眼梵沉冷冽的面色,道:“老大,你能不能先把你们俩的恩怨放在一边,让他来给大嫂看诊?只要有宗政初出面,大嫂一定能尽快醒过来的。”
梵沉紧抿着唇。
“老大。”梵越垮下脸来,央求道:“宗政初可是连老皇帝都请不动的人,难得他肯移动尊驾来金陵,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咱可得好好把握住啊!”
梵沉依旧不为所动。
梵越拽着他的胳膊,“老大,你就答应了呗,宗政初虽然为人沉闷,嘴巴还毒,但是他为人也并不坏,起码有医德。上次我带你去忘忧谷的时候,原本他都说不医了的,后来还是给你探脉了,这次能专程来看你,说明人家对你的病情还挺上心。”
“好。”梵沉终于颔首,“明日一早,让他来楚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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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照旧,下午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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