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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之中,隔着一道朦胧的屏风,里间水汽氤氲。
丫鬟们将一应衣裳、帕子、澡豆等物都备好,便退了下去。
沈风斓挽起了衣袖,亲自在旁伺候。
轩辕玦仰面躺在浴桶中,一层花瓣浮在水面,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水下的身形。
若非如此,沈风斓还真不好意思待着。
他放松地闭着眼,道:“北疆寒冷,屋子里没有烧地龙,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舒服地沐浴了。”
说话间,忽然把手从水中伸出,抓住了沈风斓的手。
“替我捏捏。”
这一抓,沈风斓立刻感觉了出来,他的手心粗糙了许多。
便反手将他掌心翻过来细看,果然生了一层薄薄的茧。
她目光中流露出心疼之意,轩辕见了,低声轻笑。
“无妨,那是每日执剑操戈磨出来的。”
沈风斓说,她还是喜欢有武力值的男子。
他北疆一行,于兵法韬略或是行军布阵,都更有长进。
这样一来,沈风斓就更喜欢他了吧?
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又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肩颈上放。
“快帮我捏捏。”
柔声低语,似水呢喃。
沈风斓果真替他捏起了肩,只觉得手底下筋肉格外结实。
不用些力气,还真捏不动。
“重一点嘛。”
他懒洋洋地睁开一边眼,笑得邪肆。
沈风斓忽然使了大力气,他又佯装吃痛。
“轻一点,你要谋杀亲夫吗?”
沈风斓轻哼一声,“痛就老实一点,快点洗完去用膳,浣纱他们还等着呢。”
轩辕玦疼得哼哼唧唧。
“你方才这一用力,把我背上的伤口扯着了……”
沈风斓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水中,在他背上四处摸索。
“哪里?伤口在哪里?”
他却突然转过身去,温热的水珠和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翻腾溅起。
沈风斓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他制在身前。
随后,他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一路回京历经风霜,他的唇瓣却一如从前,软而温热。
在她唇齿间辗转之时,带着淡淡的香气。
她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地回过神来,应和着他。
得到她的回应,他的攻势越发猛烈,从蜻蜓点水直至热烈如火。
离京两个月的所有思念之情,似乎全都在这一个吻中,放肆地倾泻。
他的呼吸渐渐浓重了起来,沈风斓隐约意识到什么,却没有阻止他。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从她的发鬓滑过,慢慢地往下游移。
经过她细腻的脖颈之时,引发她一阵痒意。
那种感觉就像触电一般,一股无形的电流在她身体游走,让她不自觉地浑身酥麻。
随后那手顺着她的衣领,慢慢朝下……
她紧紧地闭着眼,似乎预见了接下来,会发生何等旖旎之事。
他却慢慢地放开了她的唇,恋恋不舍。
覆在她身前的手,只是轻轻地,将她倾斜的衣襟整了整。
“这件衣裳倒是好看,就是领口太敞了,不许穿到外头去。”
沈风斓愕然。
他这番动作,就是为自己整了整衣襟?
心中不禁嗔怪。
她都已经默许了,他却如此规矩,着实不解风情。
嘴上只轻哼一声,“那是为了伺候殿下沐浴,才把外袍解了。谁把里衣穿到外头去?”
轩辕玦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那快去用膳吧,你等了那么久,想必是饿了。”
一面说着,一面便从水中站了起来。
沈风斓转过了身子,面上微红。
“殿下……自己擦一擦吧。”
她也是个纸老虎,明明两人的孩子都一周岁了,她还不敢看他不着寸缕的模样……
待两人回到楼下厅中,众人面上皆是喜色,窃笑不已。
晋王府阴霾笼罩多日,见着他们小夫妻二人恩爱更甚从前,这才放心。
轩辕玦的态度,至少让他们明白了一点——
沈风斓的抗旨不尊,不是她自己的妒意,而是他们两人的默契。
“都坐吧,本王这些日子不在,多亏各位在府中帮衬沈侧妃。”
像宫中的除夕家宴一样,厅中两旁摆着一张张席位。
像莫管事、芳姑姑和古妈妈等德高望重的管事,都有一席之地。
一并陈墨、蒋烽,还有浣纱浣葛等人,都被请入席中就座。
众人对轩辕玦的赞誉,纷纷表示谦卑。
“这是我等应该做的,殿下过奖了。”
轩辕玦和沈风斓坐在上首,云旗和龙婉一左一右,坐在二人身旁。
一家四口和和睦睦,气氛正好。
忽然,听得一声细细的咕噜声。
轩辕玦笑着看向沈风斓。
她果然是饿了。
没想到沈风斓同样含笑回视他,“殿下这一路辛苦,果然是饿坏了吧?尝尝厨房新制的年菜吧。”
说罢夹了一块鱼,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言笑晏晏地盯着他。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那咕噜的声音,是晋王殿下肚子发出的。
轩辕玦哭笑不得,只得夹起那口鱼。
沈风斓低头吃菜时,听得他一边吃鱼,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
隐约只听到了,贼喊捉贼四个字……
“殿下,京中并没有听闻,大军已到京中的消息,您此番是独自先行回京的吗?”
莫管事一下就关心到了正题。
“大军驻扎在城郊,未得父皇诏命不得入京。本王同定国公等人先行回城,正好能赶得上除夕团圆。”
说着又看向沈风斓,“明日一早进宫给父皇拜年的时候,你同我一起入宫,带上孩子。”
他要让圣上收回成命,不再将卫玉陵追封为晋王妃。
沈风斓一面斯文地吃菜,一面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进宫就进宫吧,她都已经抗旨不尊过了,没什么可怕的。
“殿下尝尝这个,好像比去年做得甜了些。”
她往轩辕玦面前的小碟里,夹去一块糯黄色的年糕,上头嵌着一颗胖胖的红枣。
“我怎么没吃出来。”
他细细咀嚼,“这红枣味的年糕,向来是这个味道的。”
浣纱坐在底下,闻言起身笑道:“去年这个时候,娘娘还未生产,是最爱吃酸辣的。偶然吃一口甜的年糕,自然觉得没味道。今年口味恢复正常了,才觉得格外甜些。”
沈风斓一听,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说到云旗和龙婉,轩辕玦便问,“明日抓周的事项,可都准备齐全了?”
芳姑姑道:“东西是都备齐了,只是宾客上……”
说到宾客,她有些为难起来。
卫玉陵这桩事还没解决,这些日子,就连福王夫妇都不敢让轩辕福昀来。
晋王府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无人敢沾惹。
轩辕玦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那这些日子里,都有谁来过府中?”
迎来送往之事是莫管事的职责,他连忙从席中站了起来,拱手回禀。
“回殿下,这些日子除了长公主和平西侯世子,那是来寻衅的。就只有定国公夫人来过,还有宁王殿下……”
他忽然停了口,自悔失言。
晋王府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宁王对沈风斓有意思。
今日好好的除夕家宴,他说这个做什么,要是惹出晋王殿下的醋意怎么办?
莫管事飞快地抬头看了轩辕玦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了些。
“就……就是这些了。”
轩辕玦早就知道,长公主上门寻衅那一次,是宁王挡在了沈风斓面前。
他温柔地牵起沈风斓的手,“明日的抓周礼,可请了宁王不曾?我应当当面感谢他一番,幸好有他出手相助,你才没受伤。”
沈风斓大吃一惊。
这醋坛子去北疆一趟,回来怎么就换了个人了?
真是稀奇。
“这还是晋王殿下吗?莫非是被楼兰的奸细,贴了人皮假扮的?”
沈风斓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揶揄。
轩辕玦悄声道:“你摸摸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若是不放心,可以全身都……”
正说到暧昧处,被沈风斓眼疾手快,塞了一口年糕到嘴里。
轩辕玦:“……”
两个孩子抱着碗,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只能舀着碗里的蔬菜羹吃。
云旗不禁扯了扯轩辕玦,“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这些?”
他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在桌上比划了一个圆。
这些,他统统想吃。
龙婉探出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轩辕玦,等着他的回答。
她也很想吃。
轩辕玦一愣,看向沈风斓。
“他们要几岁才能吃饭菜?”
沈风斓也被他问住了。
她也是第一次当娘亲,哪里知道这种事?
两人面面相觑,对着云旗和龙婉期待的目光,一时尴尬了起来。
古妈妈适时解围,“殿下,娘娘。大公子和大小姐,现在可以吃菜羹了。慢慢地就可以添上鱼肉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就什么都能吃了。”
云旗和龙婉欢呼起来,小巴掌拍得啪啪响。
“那明天就一岁了,能不能吃点肉?”
云旗望着轩辕玦,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
众人都被他可爱的模样,逗得欢笑起来。
一时暖意融融,酒香四溢……
这一夜,从天斓居楼顶望出去,京城各道大街灯火阑珊。
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光彩夺目,是从宫城的方向升起的。
想是宫中家宴已毕,众人正在观赏烟花。
晋王府离宫城甚近,从这里看过去,更觉静谧唯美。
一派暖意的光芒之下,他从身后走来,将她打横抱起。
沈风斓惊呼,“殿下做什么?不是说,今夜要守岁吗?”
他一双桃花眼乜嘢,不知是多喝了两杯醉的,还是一路舟车劳顿累的。
“守什么岁?我只守着你便是。”
说罢将她放到床上,靠在她身旁,相拥而眠。
“殿下?”
良久不见他有动静,沈风斓轻唤一声。
这才发觉,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
次日一早,两人早早起身,带着云旗和龙婉进宫。
两个小娃娃被穿上喜气的新装时,还张着嘴打呵欠,一副没睡足的样子。
进宫的马车上,兄妹两个东倒西歪,又睡了起来。
“奶娘说,他们两昨夜很是兴奋,闹得很晚才睡。怪不得今日,困成这个样。”
沈风斓说着,轻轻伸手到云旗脖子上,将他肚兜的丝线松了松。
他是仰着脖子睡的,后颈被丝线扯伤就不好了。
轩辕玦一眼认出,那是沈风斓的绣艺。
“你何时给他们做的肚兜?怎么没有我的?”
眉梢一挑,一脸醋意。
得,不吃宁王的醋了,反倒开始吃起孩子的醋了。
沈风斓没好气道:“殿下也要肚兜吗?”
“你还能做出,比孩子肚兜大的东西吗?”
“哼,不能!”
浣纱坐在马车外头,听着两人嬉闹的声音,不禁有些担忧。
今日进宫面圣,怎么两个主子都不担心,圣上怪罪的事?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才到宫门外,迎面而来的便是宁王府的马车。
宁王从车上步下,一身简素衣裳,显得形单影只。
只见一旁晋王府的车架中,热热闹闹下来两个大人两个孩子。
皆是一般的绝色容貌,锦绣华服,看起来格外喜气。
他先是一怔,而后看到轩辕玦目光移动,大步朝他走过来。
“四弟何时回来的,怎么昨夜家宴没有进宫?”
宁王带笑寒暄,轩辕玦同样回以笑意。
“昨夜入城已晚,就没进宫打搅父皇雅兴。今日正好遇见三哥,还要多谢你那日维护斓儿,没让长公主伤着他。”
说着又看向宁王的面颊,上头血痕已痊愈,只留下淡淡的一点伤疤。
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我府中有极好的祛疤药,回头命人送到宁王府,算是多谢三哥襄助之情。对了,中午府他们兄妹俩的抓周礼,请三哥赏脸来。”
他笑得十分客气,咋一温文尔雅起来,不输宁王。
反倒是宁王面色有些难堪。
从前轩辕玦恼恨他对沈风斓的企图,对他总是没有好脸色。
今日他态度这般温和起来,想是经历了卫玉陵这件事后,两人感情更加深厚了……
他抿唇不语,心中暗怒。
叫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晋王和宁王两个,仿佛掉了个个。
一贯狂傲不羁的那个,此时满脸谦和笑意。
而向来谦和温润的那个,眉眼中暗含怒气……
“龙婉妹妹!”
少年清脆的一声呼唤,打破了僵局。
沈风斓转头看去,原来是福王府的马车也到了。
见着晋王府的马车,轩辕福昀便小跑上来,大声喊着龙婉。
宫城守卫森严,人来人往屏声敛气,不敢喧哗。
轩辕福昀这一喊,守门的御林军都朝此处看来。
那不是不会说话的皇长孙么?
都说他被晋王府的大小姐治好了,原来是真的。
福王妃紧随其后而来,看到沈风斓还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拉了她的手。
“斓姐儿,前些日子没让福昀去晋王府,你可千万别恼。不是我势利眼趋利避害,是南侧妃她身子不适,出不了门了。”
沈风斓忙道:“她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肚子沉了,身子又瘦弱,太医说是有些虚不受补,要好好调理。”
原来是南青青身子不适,所幸没有大碍。
她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大嫂嫂别多想,这些日子晋王府的确不安稳,更兼雪天道路难行。就算你不让福昀来,那也是应该的。”
太子妃朝福昀那处努了努嘴,沈风斓看过去,只见他站在龙婉跟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你瞧瞧,他倒是卯足了劲想去,恨不得天天就住在晋王府呢!”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沈风斓又问她,福昀近来是否同她说话之类的问题。
福王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晋王、宁王两个都在,一时进退两难。
上去搭话吧,一个是背叛自己的人,一个是自己曾经的对头,多难为情。
不上去吧,兄弟几个对面不相识,未免太难堪了。
福王妃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想了想,硬着头皮朝两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幸而晋王和宁王都没有忽略他,反而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大哥。”
这一声大哥很是久违,听起来倒比太子殿下悦耳些。
福王清了清嗓子,抉择过后,选择了和晋王搭话。
“四弟此番出战辛苦了,幸而这个时候赶回来,还来得及进宫给父皇请个安。”
轩辕玦一副摒弃前嫌的模样,对他并无多少恶意。
随着他和沈风斓的感情越深,对福王和卫皇后当初设计之恨,就越来越淡。
“不算辛苦,楼兰不过是个花架子,只要父皇肯认真,派谁去都能打得过他们。”
他这话是自谦的意思,没有自矜夸耀,让福王听得很舒服。
三家的马车堵在宫门外,福王身为大哥,便招呼了一声。
“走走走,进宫去再说,别在外头吹冷风。两个孩子还小呢,快走吧。”
沈风斓不禁赞许,看了一眼福王的背影。
三个皇子走在前头,沈风斓和福王妃在后,最后奶娘抱着云旗和龙婉。
轩辕福昀自是跟在龙婉身旁,寸步不离。
“青青说福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秉性大改,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大嫂嫂好手腕。”
换做从前,福王怎么会主动和晋王搭话,还关心他的孩子吹冷风不吹冷风呢?
可见是改好了许多。
福王妃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激。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上次秋猎的时候,你和小郡主说的那些话,我受益匪浅……”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卫玉陵已死,顿了一顿。
“圣上那道旨意的事,你和晋王殿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理?”
若非沈太师求情,只怕她沈风斓现在,就已经待在宗人府监牢里了。
抗旨不尊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沈风斓道:“晋王殿下说,交给他处置。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信他能够处置好。”
她也有些好奇,轩辕玦会如何让圣上收回成命。
福王妃朝四周看了看,凑到沈风斓耳边,悄悄咬耳朵。
“这件事原就是长公主做的不对,晋王原配嫡妃这个位置,小郡主活着时都高攀不上,哪有死了反而追封的?你也别怪圣上,长公主用绝食威胁,这也不是圣上的本意……”
哪个身为人父的,愿意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娶一个死人?
沈风斓淡淡道:“我明白。圣上总要顾及卫家军,顾及小郡主救了晋王殿下性命。若非心中有愧,也不会对我抗旨不尊如此宽待了。”
这也是沈风斓敢抗旨的原因之一。
她相信圣上对于轩辕玦的宠爱,是真心的父子之情。
宫门之外,恒王府的马车后脚赶到。
一见侍卫正把其他三个王府的马车,朝着一边整齐安放,恒王脸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快点快点,他们全都到了!本王要是最后一个到,一定会惹父皇白眼的!”
他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哪有资格最后到?
恒王妃匆匆忙忙从马车里下来,被他拖着一路狂赶,朝长生殿而去。
御林军将士见此,嘴角都憋着笑意。
恒王妃小声嘟囔,抱怨道:“迟都迟了,你这样拖着我,一会儿我把儿子摔没了怎么办?”
恒王忽然刹住了脚步,愣愣地转头看她。
“你说什么?什么儿子?”
恒王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还有什么儿子?当然是我肚里的儿子!”
恒王大喜过望,“你真的怀上了啊?老天保佑,这一胎一定要生得跟晋王府那两个似的。不不,有他们一半就成,一小半也成……”
长生殿中,轩辕玦众人到的时候,年纪最小的齐王早已在殿外等候。
他裹着一身厚厚的裘袍,站在长生殿外廊下。
李照人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劝他进殿,他却一直推脱不肯进去。
“李公公不必管我,我没事的。我在这等一会儿,兄长们都到了再一同进去。”
王美人教他,像是请安这等事,一定要早早地去,以示恭敬。
去了要等人都到了再面圣,以示自己没有争宠之心。
齐王一直秉承王美人的意思,故而即便出身卑微,在宫里的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富贵。
见轩辕玦一行人齐整整地来,他先是一愣,而后忙迎上来请安。
“大哥,三哥,四哥……”
众人一一见过礼,宁王问道:“怎么不进去等着?你身子弱,这雪虽停了,叫风扑了也不是好玩的。”
同是出身卑微之人,宁王对这个六弟,显得更加偏爱一些。
齐王笑得怯弱,“不妨事,我等哥哥们都来了再进去。”
细算起来,这里人都齐了,就差恒王了。
“等一等二哥吧,他一向不迟到,估计后脚就来。”
恒王站到了轩辕玦的阵营里,他自然要为恒王说句话,省得一会儿圣上又不待见恒王。
众人都不好意思说不等,便都在廊下候着。
沈风斓同这位齐王,一向没有交集。
他尚未成年,还未出宫开府建衙,一直住在宫里头。
这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她便引着云旗和龙婉叫人。
云旗和龙婉是头一遭见齐王,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目不转睛看着他。
齐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风斓说出那句“叫六叔叔”,两个孩子才异口同声,奶声奶气地喊人。
“六叔叔。”
带着奶气的声音绵软,透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齐王有些窘迫,“这可怎么好?我头一回见着小侄子小侄女,竟然无以为贺。”
他并不知道,晋王会把云旗和龙婉都带进宫。
正要解下腰间的玉佩,轩辕玦已经拦住了他的手。
“不必什么贺礼,今日他兄妹二人抓周礼,六弟到府上喝杯水酒便是。”
齐王一听这话,面上现出了笑意来。
“好,好,母妃已为我备下贺礼了,稍后我正好带去。”
正说着话,果然见恒王带着恒王妃,两个人从远处走来。
见众人都在殿外等着,恒王受宠若惊,上前拱手作揖。
“劳烦诸位等候了,走走走,进殿去罢!”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目光还总是往云旗和龙婉身上飘。
恒王妃凑到沈风斓身边,和福王妃两个,正好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
“恒王殿下为何如此欢喜?”
沈风斓悄悄问了恒王妃一句。
见福王妃也听着,她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直率道:“他又要做父亲了,能不欢喜吗?”
谈到孩子的事,女子间总是有没完的话说。
一直到进了殿中,众人都噤声不语。
“儿臣拜见父皇,祝父皇新年吉庆。”
众人跪下行礼,这一礼比平时都要庄重,要一个头磕到地上。
圣上坐在御案后头,看着底下挤挤挨挨一大堆人,儿子孙子满堂皆是。
不禁笑了起来,连声道:“免礼,都坐罢。”
龙婉扯了扯轩辕福昀的衣袖,后者表情挣扎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走回殿中。
“给皇爷爷拜年了。”
圣上哈哈大笑,第二次见着轩辕福昀开口,对他说话。
“好,好。李照人,快给孩子们拿金锞子。老二家的孩子没来,也给他拿上些带回去。”
恒王只觉得今日鸿运当头,一连赶上许多好事。
他恭敬地起身回话,“父皇,儿臣家的孩儿也来了,在王妃的肚子里呢!”
圣上朝恒王妃看了一眼,后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皇家子孙兴旺,这是极好的事情,圣上越发高兴起来。
“好,好!快给恒王多拿一些!”
金子打成花生、葫芦等精致形状,比小指头还要小一些的,那就叫金锞子。
上头还有穿孔,可以穿上红绳系在孩子的手上和脖子上,做装饰之用。
云旗和龙婉年纪小,一人小手里只抓了一个把玩,剩下的全都交给跟随的奶娘拿着。
“玦儿,你是昨夜赶回城的,这一路辛劳了,还吃得消吗?”
圣上亲切垂问,心知自己这个儿子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怕他吃不了北疆的苦。
轩辕玦笑着拱手道:“昨夜犯懒,并没有守岁。若是依照礼制守了,今儿是吃不消。”
“你呀你!”
圣上嗔怪地指着他,“这种没规矩的事,还敢告诉朕?”
说着,目光移到了他下首的沈风斓身上。
正当她以为圣上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目光再度移开。
“今日是云旗和龙婉周岁不是?朕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九州干旱,正好他们两出生,带来一场瑞雪纷纷扬扬……”
圣上主动提及云旗和龙婉的功劳了,众人心中有数。
这是不打算处置沈风斓了。
那个所谓抗旨不尊的罪名,大约也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附和起圣上的话,直把两个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尤其是福王妃和恒王妃两个,夸得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
沈风斓见势不好,连忙朝她们两使眼色。
再被她们这么夸下去,让云旗和龙婉装疯卖傻,岂不都白费了?
她朝云旗看了一眼,后者正盯着桌上的果子流口水。
“哎呀,云旗怎么又流口水了?”
沈风斓故作不经意地抱怨,又命奶娘用帕子给他擦拭。
一片夸赞之声戛然而止。
轩辕玦拈起一颗梅子,递到云旗手中,“只能看看,不能吃,听到没有?”
云旗当然听到了。
可他一方面很想尝尝这梅子的味道,一方面想着要在众人面前装傻,索性把那梅子丢进了口中。
“大公子,快吐出来!”
奶娘慌了神,没想到云旗手脚如此麻利,动作快到她根本拦不住。
两个奶娘去撬他的嘴,想把那颗梅子挖出来,又不敢太使劲。
一时之间乱了分寸,福王妃和恒王妃等都赶上来帮忙,连圣上都站起来了。
轩辕玦没好气地瞪了云旗一眼。
这臭小子,故意的。
便从奶娘怀中接过云旗,一手提溜着他的双脚,把他倒吊了过来。
哇地一声,梅子从他口中掉了出来。
云旗挤了两滴眼泪,委屈巴巴地伏在轩辕玦肩上。
他正尝到好滋味呢,这就吐出来了,真是可惜。
圣上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又责怪轩辕玦,“你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说吊起来就吊起来?”
轩辕玦虽是头一次当爹,却有他自己的一套。
“父皇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生得娇弱,不能惯着。倒是摔摔打打养皮实些好,儿臣不求别的,只要他们能够平安长大就是。”
龙婉在旁看着,笑得露出小乳牙。
云旗算是摔打够了,从小被她打到大。
只要她爹爹不要一时兴起,把她也拿去摔打就成。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说到此次楼兰投降之事,圣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这个年关过了,楼兰使臣就要送公主进京了。到那个时候,宁王便负责迎接公主吧。”
楼兰那边没有点明,公主和亲是跟谁。
但是放眼京中适龄的皇子,也就宁王和晋王没有正妃了。
晋王那边不可能,那就只剩宁王了。
总不能把十来岁的公主纳入后宫吧?
圣上没这体力,也没这兴趣。
宁王闻言,只是起身拱手,淡淡地回道:“儿臣遵旨。”
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圣上便让众人散了。
又叮嘱了福王一句,“去兴庆宫瞧瞧你母后吧,她过年也冷清得很。”
卫皇后深居兴庆宫,福王不在宫中,她又被夺了管理后宫的权力后,愈发寂寞了起来。
福王应了一声,“是。儿臣带着福昀去见母后,母后一定会欢喜的。”
说着便退了下去。
恒王和恒王妃,自然是要去拜见付婕妤的,顺便把恒王妃有孕的好消息告诉她。
宁王也只得往掖庭宫去,拜见贤妃。
圣上单独把轩辕玦留了下来,沈风斓深明其意。
“那我带着孩子,先去拜见母妃。”
轩辕玦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去吧,我稍后就到。”
轩辕玦转身又进了殿,一只引枕飞了出来。
他敏捷地侧身躲过,只听圣上朗声道:“还不快给朕进来!方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朕不收拾了,你以为你真的没事了?”
他当然没事,要是有事,圣上砸的就不是引枕了。
“父皇息怒,儿臣给您请罪了。”
轩辕玦一躬到地,“父皇先听儿臣说完,要打要罚也不迟。”
圣上没好气地一哼。
“你有什么话?还不赶快说来。”
轩辕玦正色道:“儿臣此番远赴北疆,不仅在战事上进益良多,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有关于楼兰邸家,有关于,宁才人。”
乍一听到那尘封已久的三个字,圣上猛然一惊。
他思忖了许久,总觉得那个女子就在自己的记忆中,又好像想不起什么来。
终归是老了,记不住那么多了。
他轻叹了一声,“宁才人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说的那个楼兰邸家,又是何意?”
原来圣上只知道宁才人是楼兰女,不知道她是出身邸家的贵族女子。
“是定国公派人前去查探,在回京的路上告诉儿臣的。邸家是楼兰外戚,宁才人是当今楼兰王后的亲妹妹。也是此番和亲的兰公主的,亲姨母。”
他这一番话,让圣上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
宁才人在楼兰,竟然有这般背景,这是圣上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楼兰人要将公主送来和亲,打的是宁王的主意?”
楼兰公主与宁王,是嫡亲的表兄妹。
他们如果结亲,宁王必定会偏向楼兰那边。
轩辕玦道:“正是。并且楼兰此番佯攻,目的不是侵占城池,就是为了一个和亲的理由罢了。父皇应当早做决断,小心提防。”
轩辕玦说到此处,圣上的面色稍缓。
“宁才人的身世,与你抗旨不尊,有何关系?”
难道他是知道自己属意他为储君,所以就敢放肆了吗?
“从前长公主请父皇赐婚,父皇不肯,不就是不希望卫家的女儿成为晋王妃吗?父皇可曾想过,您既属意儿臣为储,一旦卫玉陵成为原配晋王妃,他日,儿臣就必须追封她为皇后!”
圣上蓦然皱起眉头。
他承认,卫大将军功勋卓著。
为了表彰他的功勋,他连自己的胞妹都下嫁给了他,连皇后之位都给了他的妹妹。
别的驸马娶了公主之后,就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了。
只有卫大将军,不但能一直带兵打仗,还层层晋封,封到无可封。
朝堂上下,九州大地,无人不知卫大将军的威名。
他的功名富贵,权力威望,都达到了极点。
他感激卫大将军守卫大周国土的同时,也深深忌惮着,这么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
玉陵城一战,他战死沙场。
那一刻,圣上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所以他对卫玉陵这个卫家独苗,百般恩宠,小小年纪便赐予郡主册封。
让她横行京城,既是对卫大将军的补偿,也是对卫家余威的忌惮。
他让卫玉陵京城第一刁蛮的名声远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卫家已经绝后了。
你看,卫大将军唯一的女儿,都成了一个刁蛮任性的纨绔。
同时也是为了,让卫家的血脉,再不会流入皇家。
他决不能允许,下一代的皇后,仍然姓卫。
------题外话------
卫大将军:我是本书唯一没有正面出场的,最牛逼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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