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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康王、风云卿,便踏上了往江南去的船。
船队声势很浩大。
大船小船,大箱子小箱子,男佣人女佣人,还有数不清的侍卫禁军,我看着哪里像出游?分明就是在搬家。
不过也难怪了,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丞相,齐刷刷奔江南去给镇南王老爷子祝寿,这声势想小也小不了,更何况康王爷那个诡异的审美观,弄得船队就像娶亲似的,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就差在船头也挂上个大红花球了。
船队顺江而下,沿途再悠哉游哉地考察一下民生风情,难怪至少要半个月呢。
不过还有种可能是拖延时间,为了让风云卿给我临时恶补琴棋书画。
登上船的第一天我就揪住康王爷问了这个问题。
拜寿就拜寿,为什么还要学琴棋书画?
康王爷的回答是,镇南王景辰翁老爷子一直特别中意华夜小侯爷也就是我,疼得简直就当亲生孙子一样看,也顺理成章地十分关心我的教育问题。可惜小侯爷不怎么买账,一直不肯去见这个老爷子,可如今老爷子六十大寿,又据说身体也开始不太好,所以华凌云才干脆一脚把我踹下江南去让老人遂心愿免得死不瞑目,顺带一个康王爷当监护人免得我半路开溜。
当然,康老四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督促着我去接受风云卿的恶补,外加调解人,要是万一不幸两人卯起来了的话,他就是那负责和稀泥的和事老。
平心而论,华凌云的这道命令,对我,对风云卿,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要和姓风的朝夕相对,我脸色明显不善。
风云卿大概想到要负责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再教育工程,就不免郁闷,小白脸也憋气憋成了小黑脸。
船队开行第一天,恶补也就旋即开始。
琴棋书画,本姑娘先挑了书。
顾名思义,写字。
我自认我那手字虽然比不得什么书法大师,好歹也算是端正的--钢笔字,可毛笔呢?
面对着案前的笔墨纸砚,我彻底傻了眼。
正面,风云卿一脸为人师表的模范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正等着我写字。
旁边,康老四翘着二郎腿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骚扰我的侍女紫菀。
一催二催三催之下,我终于磨蹭着拿起笔,浓浓的,饱满的,蘸墨,沉气,运臂,用力,在雪白的纸上大大地写下了一个"几"字。
在写到那横折弯勾往上飞的时候,我顺势一笔就带了出去。
同时带出去的还有一溜墨汁。
它们也异常听从本姑娘心意地溅了眼前的风云卿一身。
那月白色绣淡青竹叶图样的袍子顿时一溜潇洒的墨点。
……别说,还真有点毕加索抽象画的感觉。
我心虚地悄悄抬头偷眼看。
风云卿站我眼前,勉强还能算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嘴角绝对是在抽搐,绝对是!
再斜眼求助地看向康老四。
康老四事不关己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书失败,于是我又挑了画。
同样是笔墨纸砚,不过这次多了胭脂藤黄等颜料。
虽然在我眼中,有多没多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是笔走如飞,一样是飞墨如电。
这次风云卿明显多了个心眼,见我手腕一动就知道不妙,纸扇刷地一声展开,一挡一拨,身子一扭,那迎面而去的墨汁就毫无意外地尽数落到他身后的康老四脸上。
满脸白粉加上一溜黑黑的墨汁,真是黑白的那个分明……康老四沉默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实话实说,风云卿不是个好老师,明显对我耐心不够。
再实话实说,我也不是个好学生,明显对风云卿耐心不够。
唯一有耐心的,就是每天捧着茶杯的康老四,似乎很把我和风云卿的大眼瞪小眼当消遣看,没事儿就"滋……好茶!"我听得眉毛抽搐,终于忍不住发作。
"紫菀!康王爷再缠着你泡茶,你就给他刚打上来的河水!让他喝个够!"我面目狰狞。
紫菀摸摸脖子吞了下口水,看看我又抬头想了想,终于视死如归地点头,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于是,再又一次我和风云卿卯上之后,康老四的"滋……好茶"成功变成了"滋……好水……"呼……我爽了!
这日到了平阳境内,距离我们从京城出发已经过了差不多10天。
整整10天的大好光阴,基本上就是浪费在大眼瞪小眼和康老四的"滋……好茶"上,不过,风云卿也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要我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搞定琴棋书画,那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我说这是废话!
还真当我是爱因斯坦啊?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琴。
我命紫菀把绿绮也带来了的,本来就盘算着船上没得消遣,无聊的时候可以拿来练习一下,想不到却误打误撞正好过了琴这关。
不过棋书画是无望了,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风云卿倒也不是迂腐之人,反正只要求能混得过镇南王那老爷子就好,又不是考状元,所以,剩下的时间,就是读书!练字!再读书!再练字!
我不得不练字,就那鬼画符一样的毛笔字,不要说风云卿和康老四,就算是我自己,也实在是看不下眼。
就算不能死记硬背下诗词歌赋,至少字要能拿得出手见人吧?
好在据紫菀说,原来的华夜那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风范,顶多算是端正工整而已,如此倒好办了,每天我就对着白纸黑字练得眼睛发花。
这天夜色已经晕暗,我正在船舱里继续努力,风云卿走了进来。
其实这船蛮大的,船舱分三层,起居在第二层,又是各自的房间,毫不相干,所以,一般说来,除了必要的接触,我和风云卿是绝对碰不到面的,只有康老四没事就跟着紫菀身后撵,浑不在意她拿河水给他喝的事情。
而现在,风云卿既然主动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来挑刺的!
我警惕地看着他慢慢靠过来,眼睛往下一扫,把我整整一天的辛劳成功悉数收入眼底,然后嘴角一弯--
我就知道这小白脸要开始找茬儿!
果然,只听他开口道:"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难怪写得如此不堪入目。"呸!本姑娘只会握钢笔、铅笔、圆珠笔、水性笔,不会握毛笔!
我写了一天正焦躁得很,听他这样说,冷哼一声开始耍无赖:"在天下第一才子风大人的教导下,本侯爷却连笔都不会握,不知传出去会不会扫了风大人的面子?"风云卿闻言脸上声色不动,也不见恼怒的样子,抬起眼皮看看我,末了竟叹一声:"也是下官疏忽了,既然如此,请小侯爷先宽恕下官唐突之处。"啥?
我一愣,风云卿已经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来,右手握住了我拿笔的手。
"食指位置不对,再往上一点儿……"手把手纠正姿势。
他身子贴得很近,心无旁骛,我却没来由地微红了脸。
倒不是第一次被圈在男人怀里的,北堂旌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搂着我耳鬓厮磨,只是……风云卿和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不像北堂旌那样强烈的阳刚之气,而是微带书墨的淡淡气息,斯文儒雅,温润如玉。
好在我背对着他低着头,风云卿并未发觉我的窘相,只握住手慢慢写来。
"小侯爷的字,且先不说骨架端正与否,只论笔法,劲道不足而流于无力。"他握住我的手,雪白的笺纸上出现一个端正的"夜"字。
说实话,风云卿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俊逸飞扬,行云流水一般,如今虽然是手把手教我,那笔下写出来的字儿,也颇有点王羲之《兰亭序》的味道。
为什么他能写得这样好看,我写得就像猫抓似的?
我瞪着眼前的"夜"字有点忿忿不平,风云卿却松开了我的手,退后几步,道:"小侯爷聪慧过人,却自敛锋芒,藏头藏尾,又怎么能写得好字呢?"想不到风云卿忽然会这样说,我猛地转头。
他依旧是素日那样温和的笑容,不过眼中精光闪烁,让原本斯文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凌厉。
风云卿能年纪轻轻就贵为三公之一的丞相,若当真只是靠着家世显赫,又岂能被华凌云重用?自有其过人之处,而非那种一无是处的贵族子弟。
不过这人当真眼光厉害,只是见我写了几天字,就从中看出了门道来,果然精明得紧。
他单刀直入,我也懒得客气。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总得扳回一局吧?
半侧身子转过头来,我一手支在太师椅扶手上,态甚慵懒,脸上带着微笑。
"夜儿一直有个疑惑,希望风大人不吝赐教。"宽大的衣袖顺着我的动作柔顺滑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来。
风云卿脸色略显一窘,错开了眼,道:"侯爷请讲。"我笑得纯洁无辜人畜无害一派的天真无邪,慢条斯理地开口:"风大人文才风流,天下皆知,却不知要为何故意输与夜儿,养心阁一场小试,倒让夜儿平白得了个寒玉佩,未免心中惶恐,望风大人一解夜儿多日疑问才是。"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提起那次在养心阁皇帝面前的事来,明显一愕。
哼!反将你一军,也算是解了我这几日的憋闷。
风云卿虽然愕然,不过也是刹那的事情,旋即若无其事,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惊讶的神色来,只是眼中隐隐含了笑意,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
"小侯爷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居然承认得这样干脆,真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我一撇嘴。
这家伙肚子里九曲十八弯,说话都要绕个大圈子,又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对华夜是什么态度,言谈之间遮遮挡挡,没得叫人累得慌。
虽然知道此人确实君子,光明磊落,不是那等宵小之徒,但终究心里顾忌三分。
对我的问题,风云卿明显避而不答,只一如既往温和地笑道:"小侯爷灵颖聪慧,有些话自然也不用下官明说,不过,韬光养晦虽好,却何必借跋扈二字掩饰呢?"这风云卿,敢情是为了以前那个华夜的所作所为责难我来了?
我看向他,回道:"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我又不求小成大成,何来智与德?""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风云卿把这10个字喃喃念了几遍,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小侯爷见识不俗,下官受教了。"呸!又便宜这小白脸了!
那可是李嘉诚说过的话来着!
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回以同样深长意味的笑。
看谁笑得过谁!
两人正对笑无语间,忽然听见呛啷一声清越激响,我原本顺手放在书案上的短剑已然自动跳出鞘,露出半截湛亮的剑身,寒气逼人。
那是离京之前,北堂旌送与我的断水剑,乃古时名剑之一。
古籍上记载,昔日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使工人铸越八剑,分别名为"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虽然没有干将、莫邪、龙泉等剑那么有名,也是举世无双的宝剑。据说,断水剑就是因为以之划水,开即不合,才得名"断水",再加上形状小巧,颇为适合女子所用,更传说,若是有敌来袭,三丈之内脱鞘自鸣警示主人,如今当真自动跳出了剑鞘,我顿时心里一凛,不由得抬头看向风云卿。
他自然知道宝剑脱鞘乃是为了警主,当下也是惊了,和他目光对上,相顾愕然。
此乃皇室船队,层层叠叠,皆是禁军侍卫,若真有敌来袭,怎能无声无息地绕过直达主船,而且不惊动一人?
断水凛冽的寒光静静闪烁着。
我不免紧张,刚想开口,却见风云卿把手指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在此时,忽听舱顶轰然裂响,破开了一个大洞,无数木屑尘粉飞扬而下。
一人自舱顶落下,身上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也用黑布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一把长剑,竟直奔我而来。
我大惊,连躲避都来不及。
那人来势极快,转瞬间剑尖已经递到我面前。
剑光森寒明亮,追击而至的冰冷杀气让我有种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结的错觉。
我本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等死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尖本来已经逼近我喉咙,忽然间却转了方向,往相反的方向刺去,似是有人攻击他,不得不回身反击。
同时只觉得腰间一紧,有人抱住了我。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带着飘到了船舱的另外一头。
我惊魂未定,抬眼看去,却是风云卿救了我。
他手上正是断水剑,挺身挡在我面前。
那刺客一击不中,整个人又扑了过来,目标依旧还是我。
"锵"的一声,风云卿手持断水,挡下了第二击,身形也随之移动,和刺客缠斗起来。
我竟不知,风云卿居然身怀一身好武功!
那刺客攻势何等凌厉,风云卿也应对得不慌不忙,再加上断水剑削铁如泥,刺客不敢硬碰,被逼得不断后退。
此时,船上的侍卫们都被彻底惊动了,纷纷赶来。听见喧闹声,那刺客大概是见杀我无望,再不恋战,长剑一抖,挽起银色的剑花,风云卿被逼退一步,刺客趁机破窗而出,"扑通"一声,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风云卿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我也跟上,只见外面黑乎乎的,水面泛起波浪,在船灯下一闪一闪的。
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船下,已经有侍卫划船去追。
我撇撇嘴:"还追什么啊?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里,难道连这点逃走的本事都没有?"风云卿把断水还鞘,双手递到我面前:"小侯爷受惊了。"我接过,抬头看向他。
此人刚刚露了一手好武功并救我一命,脸上却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居功的样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说这句话用在我和他的身上有点诡异,但毕竟是救命之恩,我也摆不起之前的脸色不善,笑道:"多谢风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此刻我可已经是剑下亡魂了。"风云卿闻言也是一笑:"下官无能,刺客近在咫尺都未能察觉,还望侯爷恕罪。"这就是典型的客套话,明明救了我还要以退为进,这人怎么这么多花样?
只是没料到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武功这么厉害,完全当得起"文武双全"四个字。
这时,康老四和紫菀等人也急匆匆地赶来。
康老四明显才从床上爬起来,那张橘皮脸洗掉了厚厚的白粉,看起来居然顺眼许多,不至于像白天那么惊悚。
"刺客?"他倒直接,开门见山。
风云卿回头:"打扰王爷休息了。"紫菀径直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老实说,被那明晃晃的剑尖差点划破喉咙,当时电光火石还不曾觉得,现在危机一过,我居然有点脚软,迈不开步子,幸好紫菀来扶住我,才不至于露馅丢脸。
康老四也向我看了过来,却是向风云卿问话:"要对小侯爷不利?""是的,欲取小侯爷性命。"风云卿回答。
康老四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我道:"夜儿今晚也着实被吓到了,不如回房去好生休息,喝碗宁神汤定定心神?"我点头。
"紫菀,好生伺候。"康老四又说了句。
"奴婢遵命。"
紫菀应声扶着我回房,在走出舱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康老四脸上没了平时的傻缺表情,倒显得精明许多。
风云卿低头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始终一抹淡淡的笑意,任凭康老四如何唧唧呱呱,都丝毫未散。
回到房间,紫菀送上热茶,我抿了一口,道:"赵钱孙李呢?"门外应声而入四个人,都是普通的仆人打扮,高矮胖瘦各不一,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听我示下。
这次下江南,我带了这四个府里顶尖的高手,就是觉得旅途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带着以防万一,如今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还没到目的地呢,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赵钱孙李原本姓甚名谁,我并不关心,只知道他们也曾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或是犯了事,或是被同道追杀,才栖身华夜侯府,避祸避仇,隐姓埋名为仆,给华夜做事。
至于名字,就是赵一、钱二、孙三、李四而已。
我茶杯轻轻放下,赵一抬眼一看另外三人,悉数单腿屈膝而跪,齐声道:"属下护主不力,请侯爷降罪。"我没吭声。
以这四人的武功,那刺客潜到了船舱顶上都不曾发觉,可见对方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风云卿和那人过招却是游刃有余……嗯……有意思,真有意思!
想了想,我开口吩咐:"赵一,你留下,其他三人,先行一步去镇南王府,别露了行踪。"四人会意,齐齐应是。
倒是紫菀有点担心,把头凑过来贴着耳边道:"小侯爷,要不把钱二也留下,护着侯爷安全?""没必要。"
若要担心那刺客杀个回马枪,赵一留下已经足够,再加上船上众多侍卫,也未必拿不下那人。
所以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安危。
华夜侯适才险些遇刺,说起来也是侍卫保护不力,算下来罪名不小,所以为了将功补过,如今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护着我的安全,以防再有刺客。
再说了,深藏不露的风云卿是吃素的?掌管京城禁军的康老四也是吃素的?
路上的安危我不怎么忧心,我忧心的是这次华凌云硬要我下江南的目的。
祝寿?哄三岁小孩呢。
我翻翻白眼,挥手让紫菀和赵钱孙李都出去,才又捧起茶杯细细抿,断水就放在身旁的小几上。
一直以为,宝剑脱鞘自鸣警主不过是民间传说,没有科学依据,哪里知道今夜一场虚惊,居然是真的。
如此说来,北堂旌送我断水,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不过风云卿却委实让我惊讶了一番。
武功竟是出乎意料的高强,不知和北堂旌比,谁更胜一筹呢?
至于那个刺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想来想去八成也和以前的那个华夜脱不了关系,但是……那刺客给我的感觉……之前确实是想杀我,但是在风云卿出手之后,那股冰冷的杀意忽然间全部朝向风云卿而去,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风云卿知道这个刺客是谁,出手的时候有意无意间都避开了对方的要害,不然凭他的武功,刺客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逃走?也没有丝毫追击的念头,就像是--
就像是有意放他一马似的。
我叹口气。
还以为这次下江南就只是祝寿而已呢,如今看来,恐怕麻烦事情还多得很。
自那夜差点遇刺之后,康老四加强了防卫,刺客也不曾再出现,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顺顺当当波澜不惊。
我的字在临时抱佛脚之下,强行恶补终于还算能见人了,不再是之前猫抓的一样,至少看上去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虽说不上什么体什么风的,至少拿得出手不丢人。
风云卿看了没吱声,康老四倒甚为满意,于是我得以摆脱没日没夜的练字再练字,闲暇时候看看书弹弹琴,扳着指头数什么时候到目的地。
也是太无聊了,于是心念一动,叫紫菀把琴拿了出来。
说起来,北堂旌老是说我欠他一曲,我又不会高山流水,更不会离骚曲赋,欠就欠了,那混蛋还能吞了我不成?
不过倒想起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件事来。
小孩子好动静不下心,我虽然从小被老爹逼着学琴,但怎么也不喜欢那些沉稳缓慢的古曲,于是常常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用琴来弹流行曲的调子,虽然听上去有点别扭,却乐此不疲。倒是老爹常骂我这种行为是暴殄天物,简直是浪费了琴这门高雅的艺术。
如今无聊,不妨尝试一下,也算是消磨时间。
风云卿虽然不再守着我练字,不过每当我弹琴练习的时候,他也会不时在眼前出现。八成一样是被无聊憋的,当然,不排除担心刺客再来的危险性。
船舱面前是个半敞开的房间,平时我就命人把琴搬来这里,拂几焚香,调弦操曲。对着流水潺潺,河风清朗,倒也不算逆了弹琴之忌。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弹的是《杀破狼》的调子。
为什么会想到弹这首,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是顺手拨弦,待到发觉的时候,才听出是"破晓和月牙在交替,我穿越过几个世纪,只为你"那几句,想到歌名,顿时一愣。
难道……竟是在想着那个无赖吗?
我皱眉。
北堂旌知道了我女儿身的真相,却声色不露,已经让我不由得起了疑心。
究竟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霸道,还有他温暖的怀抱,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别有目的?
不可否认,北堂旌是个充满魅力的人物,我即使贵为华夜侯爷,却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怎能不动心?怎能不贪恋一个宽厚的胸膛?
我到底……要不要相信他呢?
心里有事想得出神,手指也不知不觉地用力,《杀破狼》的调子缓缓地流出。
"怎么忽然变了肃杀之意?"
耳边忽然传来风云卿的声音,我回头看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房中,大概听了良久,听我越来越荒腔走板不成调,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小侯爷可是有烦心之事?"我没有回答,转回头来,敛了敛心神,手指轻抹弦,不着痕迹地变了曲子。
"只是一些小事,不足挂齿,倒让风大人见笑了。"自那夜刺客一事之后,不知怎么的,风云卿对我的态度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没事儿就坑你玩儿,忽悠得我就像那遇到天敌的猫似的,整天炸毛,而是温和又有礼,一派君子风范,也不再一口一个"下官",都自称"云卿",虽然对我还是恭敬地叫着"小侯爷"。
礼尚往来,人家都主动抛出橄榄枝了,难道我还要继续炸毛不成?
所以这几日,我和风云卿的关系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下来,不再是整天大眼瞪小眼,唯恐少瞪一眼,有时候遇见聊两句,感觉也还不错。
他似乎还算对我弹琴有点兴趣,时常上来听听,虽然我弹的多数走调走了十万八千里,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损人不带脏字,反倒会耐心地指导,纠正我的不足之处。
只是琴乃为知音而奏,风云卿能从我那古怪的琴音中听出心事和情绪来,是不是该说,他也算是我的知音?
我心里犹豫,指下自然也显得粘黏不爽快,琴声顿时一滞。
也许是听了出来,风云卿开口道:"每日听小侯爷抚琴,却不是高山流水,潇湘水云,曲调云卿并未听过,不知小侯爷能否告知出处?"……难道要我告诉他,这是不知多少年后的流行曲,和高雅艺术一点都不靠谱的东西?
我只好搪塞:"只是顺手弹的而已,不成曲调。""那倒未必。"风云卿走近我,道。
"之前听小侯爷所奏,时而有肃杀之意,时而又有铿锵之声,抑或温婉如诗,虽调不同,但曲意有,何不完成呢?"风云卿这人说话有一个毛病,就是文绉绉的,亏得我和他斗嘴这几日,居然也算是习惯了他的咬文嚼字,不至于半天都明白不过来,当下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原来是想让我把那些曲子弹完。
化流行曲为琴曲,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惜我没这个本事,于是老实地摇摇头:"天资愚笨,实在不能了。""小侯爷怎么妄自菲薄?"风云卿一笑,"若是不弃,云卿愿意代劳。"我抬头看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是认真的。于是起身让座,风云卿在绿绮后坐下,双手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俨然就是刚才我顺手弹的《杀破狼》的调子。
想不到我只弹过一次,他就全都记住了。而且一扫我之前的粘黏滞泻,弹得流畅如水,却又不变其中的铿锵肃杀之意,竟全得原曲精髓。
风云卿,本朝第一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一曲抚毕,风云卿抬头看向我,脸色有点奇怪,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他的琴声,将那《杀破狼》的歌词轻声哼了出来。
"小侯爷唱的词,有点奇怪,不像是诗赋一类,浅白明了,云卿从未听过。"他道。
我心中有点好笑。
你怎么可能听过?
"确实不是诗赋。"我忍住笑,开口说道,"只是我觉得,歌词,要能歌才称之为词,既然如此,浅白又有何不可呢?能琅琅上口传唱不好吗?"风云卿沉吟片刻:"不错,昔日击壤歌传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字浅显明了,却写尽民生天然,再无能出其右者,未必就比精雕细琢的文章差得到哪里去。"想不到我顺口胡诌的一句话,风云卿居然甚是赞同,而且听起来也似乎很有道理,我对他的好感度,不禁上升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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