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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_79301暮青看见呼延昊时,心便沉了沉。
糟了!
糟的不是呼延昊来了,而是五胡使节在盛京城里行走,身边陪着的大兴官员,呼延昊既在,那必有朝官在此!
暮青往胡使身后的雅间里扫了眼,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人。暮青顿时皱了眉,昨晚她来玉春楼前曾让月杀查过,主和派的朝官前些日子常陪五胡使节寻花问柳,但这几日没了动静儿,议和赔偿事宜让双方闹得有些僵,胡人已几日未出驿馆。
今日怎么就来了?
此事可真不凑巧,原本暮青算好了,她昨日才在朝中将抚恤银两案担了下来,朝官们定在家中忙着做账,这几日没心思逛青楼,她正好来玉春楼走走,来个出其不意。
如今正在查贪污案,昨夜季延等人输了银子,她猜他们定不敢在家中张扬,果然今日早朝时朝中还没动静儿。以这几日各府的忙碌情形来说,她本以为能瞒个三日,可今晚不慎撞上了主和派的朝官,看来这事儿今晚就瞒不住了。
事已至此,那就只能今晚闹场大的了!
暮青冷冷瞪了呼延昊一眼,呼延昊见了,眉头挑得老高。
这女人为何瞪他?
他们今晚一时兴起来了玉春楼,来时见雅间的门都开着,人都到了外头,都说今夜有赌局看,却谁都不知是和谁赌,那些大兴贵族子弟在大堂里等着,一个个口风严着,谁都不肯多说。于是他便起了兴致,也命人将桌子搬出来,凭栏坐在等人来,谁想到等到的会是她?
呼延昊迎着暮青冷刀般的目光,兴味地一笑,她果真跟那些无趣的女子不同!大兴女子都太无趣,沦落青楼的女子也不过是擅长些歌舞诗词,无趣得很!还是这女人好,身为女子敢来青楼,还会赌钱?
有趣!
他倒要看看她赌技如何!
“你真要赌?”元修问,他听鲁大说过,她赌技甚佳,只是军中不得赌钱,他一直未亲眼见过。今夜她来此,他知道她是必赌的,只是不能换个地儿?此地毕竟是青楼。
说话间,元修看了暮青身后一眼,有些诧异。
月杀平时把她看得牢牢的,恨不得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竟然会让她来玉春楼?
“不然我是来寻花问柳的?”暮青看了元修一眼。
元修眉心一跳,无语摇头,寻花问柳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真是不把自己当女子!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季延这时开了口,目光古怪。
昨晚图一时新鲜,如今回过味儿来,总觉得不对劲。这小子刚来盛京,宅子是圣上赐的,又没听说他要娶妻,哪来的事需用银钱?既无事需用银钱,她赢他们数万两银子有何用意?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觉得许是自己想多了,在西北时他曾听说过她好赌,鲁大在江南征兵时曾被赢了三千两去,两人不打不相识。好赌之人手痒,来趟赌场倒不是稀奇事,但眼下朝中多事,他有些懊恼昨夜被新鲜冲昏了头。
但后悔没用,银子已经输出去了,这事儿要是被家里知道了,怕又是一顿家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钱赢回来。因此他今早将昨夜聚赌的京中子弟都叫去了望山楼,言明此事利害,让他们谁也不得张扬,还有银子的去家中再拿些银子,没有银子的去把朋友找来借借,总之今夜同到玉春楼把输的银子赢回来!
这小子赌技高超,他怕今晚输得更难看,今早便特意去宫门前等元大哥下早朝,约他今夜同来玉春楼,若是他们赢不回来,便请元大哥帮忙说合说合,这小子是他的旧部,总不会不给面子。
当然,他可以直接请元大哥劝她把昨晚赢的银票都还回来,但他昨晚输的太惨,想想就心里痒得慌,想跟这小子再一决高下!反正元大哥在,他不怕!
“昨晚闹哄哄的,今儿咱们换个方式赌,敢不敢?”季延挑衅道。
“没有敢不敢,只有接受不接受。”暮青见今晚赌桌前放了两把椅子,荷官不在,便知季延是想和她单挑,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从怀里将昨夜赢的银票全数拿出来放到了桌上,道,“你想怎么赌,说出来听听。”
这些人已经入套了,她就不拿那一文钱出来了,昨晚那钱是饵,他们吃了,今晚胃口大了,可不会吃了。但无论他们是想吃那一文钱还是想吃这些银票,只要想赌,她就能让他们陷得更深!
果然,昨晚参赌的一群京中弟子看到自己输的银票,眼神狼一样的冒光,恨不得抢回来!
昨晚玩得太疯了,今早季延把他们叫去望山楼,他们才知事情严重,这些银子不多,但若家里知道了,他们一顿家法是挨定了!可是没办法,银子已经输了,今晚只能硬着头皮再来。
季延说了,今晚换个花样赌,他们就不信,这小子还能总赢?
“你会听色吧?”季延坐去暮青对面问道。
“不会。”暮青实言道,她会摇骰,在国外读书时去赌场实地研究微表情,专门练过两年,后来回国工作,顾霓裳又教过她五花八门的出千技巧,在摇骰方面,她是高手,但听色还差些火候。
“少来!”季延不信,这小子不但会听色,而且本事比他好,不然昨晚怎么能又快又准?季延一笑,道,“小爷就要跟你赌听色!”
她本事比他好,他反而更兴奋些。
“怎么赌?”暮青神色不动。
“小爷摇骰子,你听大小,听准了,小爷还有银子输给你,听不准,昨晚赢的银子给小爷还回来!”
“行!”暮青一口就应了。
“痛快!”季延一笑,深看暮青一眼,这小子还说她不会听色,不会能答应得这么痛快?
“但是我不会听色,小公爷想跟我赌听色,我不想扫你的兴,所以我陪你赌,你让我猜,如何?”暮青接着道。
“猜?”不仅季延愣了,玉春楼大堂里观赌的都愣了,季延问,“怎么猜?”
“我不会听色,你要赌这个,我只能用猜的,所以我要求一局猜三次,以最后一次作准,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如何?”
还有这样的?
大堂里顿起议论声。
今夜赌桌周围的人除了昨夜参赌的京中子弟,其余人都是被哄来的,来之前他们都以为是来玉春楼消遣买乐的,到了以后才知道是昨夜不少人输光了银子,找他们救急来的。直到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进了玉春楼,他们才知道昨夜赢钱的人是谁,昨夜的赌局他们没见过,但既然她能赢,应是高手才是,怎么今晚听着一点儿都不像?
赌钱其实很多时候确实要靠猜,但是猜赌没面子,这京中子弟赌钱,哪个不是不懂也要装懂?
这人倒好,明摆着跟人说不懂,要猜赌,她也不嫌丢人?
但随即便有人释然了,这周二蛋虽是江北水师都督,官居三品,但半年前还是一介贱民,拿有那么好面子?
呼延昊在楼上扬了扬眉,搓了搓下巴,这女人搞什么花样?她在地宫里时,能把他骗进那条白玉甬道,他总觉得她这话定有陷阱。
元修嘴角抽了抽,默默别开眼,不忍看季延,他今晚会输到袍子都不剩的。
暮青看着季延,等他同意。他会同意的,他的心理太容易猜,昨夜输得太惨,他一直以为她会听色,而他也热衷于此道,今夜跟她在听色上一较高下的愿望很强烈,所以只要她同意跟他赌听色,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他都会同意的。她明说了她不懂听色,要靠猜的,在心里猜也是猜,说出来也是猜,她只是要求三次机会,不过分。
对待一个有强烈愿望的人,首先要满足他的愿望,随后再稍微的争取规则的变动,以达到对自己有利的目的,这是最基本的心理操纵术。
“行!”季延思索了一阵儿后,果然点头答应。
这小子都不顾猜赌丢面子了,他还能说什么?反正他就想和她比听色,她用听的也好,用猜的也好,是骡子是马,一会儿就知道!
“那可以开局了。”暮青道。
“好!”季延拿出一千两银票来往桌上一放,道,“你可听仔细了!”
暮青不说话,找出张盖着镇国公府小印的银票推出去,季延看见那小印,眼神一变,便开始摇骰。他在盛京城里胡闹了好些年,玩骰子是专门练过的,花式虽不如荷官精彩,但也有模有样,周围不时有叫好声,季延眉梢眼角渐见飞扬的神采,摇了会儿往赌桌上啪地一放!
“猜吧!”季延盯住暮青,神采奕奕的眼底隐见精光。
暮青却瞧着那骰盅,没马上就猜,看起来像是真不懂听色,看了好一会儿,她才不确定地看向季延,问:“小?”
她嘴里说着小,声音也小,周围立刻便传来阵阵笑声,那些被哄骗来救急的京中子弟皆摇头失笑,就这样的人,昨晚竟能赢了那么多银两去?
“大?”暮青又不确定地问季延。
周围笑声更大,只觉得这样的人昨夜能赢钱,真是交了八辈子的好运!
暮青充耳不闻嘲笑声,她看见季延面无表情,但按着骰盅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桌上的烛火照着他的眼,瞳孔扩张了些,她随即便道:“大!”
众人皆看向季延,季延微怔,盯住暮青问:“你确定?”
“确不确定我都猜过三次了,这是先前说好的规矩,开盅吧!”暮青道。
这话一出,众人频频点头,声声催促。
“正是,说好了的规矩,猜错了也该开盅了。”
“快开吧!”
“季大哥,开盅啊!”
季延在催促声中眼底渐生复杂意味,把骰盅一开,负气地丢在一边,众人齐望那三只骰子时,他瞥了一眼便将银票推给了暮青。
赌桌四周沉寂了半晌,随即炸了锅。
“这、这……”
“赢了?”
“猜赢的?”
呼延昊在楼上兴味的一笑,还真赢了?
元修把脸转向一旁,强忍着笑,他知道鲁大当初那三千两是怎么输的了,这哪叫赌,根本就是她在坑人!
今晚刚来的京中子弟都觉得是运气,昨晚输钱的那些可不这么认为,一个个心里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来。
“再来!”季延道,他心里的古怪感更强烈,但越发觉得看不透暮青。说她是高手吧?她说不会听色,说她不会吧?她居然能赢!
这一局是运气还是另有玄机,他一定要弄清楚!
“再来可以,不过,这样赌没意思。”暮青道。
“你又想怎样?”季延皱眉问。
暮青在昨晚赢的银票里翻了翻,将季延的那些全数拿了出来,往旁边一放,道:“这里这么多人,不妨都来赌一赌,就拿我们两个这场赌局的输赢开个局。还是刚才那局的规矩,你摇骰,我猜大小,三局两胜制,让大家赌赌看我们两个谁会赢。如果我输了,昨晚你输的银子都在此,一张不少的还给你。如果我赢了,你今晚带来的银子全数归我,如何?”
“听着倒是刺激!”季延道,拿他们两人的输赢开赌,确实比就这么赌好玩儿多了。
他知道昨夜输得太惨就是因为贪图刺激好玩儿,可是好赌之人遇上的这种事就像猫儿遇上了腥,不赌难受!
“小爷赌了!”反正元大哥在此,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的事又跟镇国公府没关系,他怕什么?
季延答应得痛快,其余人却拿不定主意,昨晚输的银子自然没人不想拿回来,可是该赌谁赢呢?
昨晚赌过的人想赌暮青赢,但又怕惹季延不高兴。今晚被拉来救急的人里倒是有想赌季延赢的,他们觉得猜赌赢了纯属运气好,暮青都说了她不会听色,谁赌她赢谁就是傻子!但也有人觉得并非运气,不然如何解释昨夜之事?还有人不想赌,朝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暮青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还是不赌的好。但想赌的人也也有自己的理由,身为朝廷命官,来青楼赌钱本就有违朝廷法例,若被御史知道了,必遭弹劾!她敢行此事,他们为何不敢赌?
于是寥寥几个不敢赌的退去后头,敢赌的、想赌的,一番压注,赌暮青赢的和赌季延赢的竟然各占半数。
赌暮青赢的那些京中子弟多是昨晚输钱的,他们瞄了几眼季延,见他没什么不快的神色,这才放了心。只是其中有一人让众人颇为意外,那人竟是与暮青有些仇怨的曹子安。
他竟赌暮青赢?
曹子安站在暮青身后,眼往元修出瞥,若非元修在此,他才不会赌一介村野匹夫赢!上回得罪了元修,他去相府赔罪,元修也没有见他,父亲为此动了怒,这些天他在家中日子可不好过,若是今晚他站在暮青这边,元修见了许能原谅他,如此一来,哪怕他昨夜输了钱,家中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他了。
众人各有心思,赌局开始,季延摇骰,暮青猜赌,三局两胜。
与开场那局一样,季延耍了几个漂亮的花式,往桌上一放!
暮青猜时还是一副犹豫之态,“大?小?”
“到底是大还是小?”
“小!”
暮青话音刚落,便有人催促,“快开快开!”
季延却没动,拧着眉头问:“你确定?”
“确定。”暮青淡道,那神态仿佛与方才猜赌时的犹豫不同,看着真是十分确定。
季延又看了她一会儿,还没开盅,脸上的严肃神色就绷不住了,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你猜错了!”
话说完,他把骰盅拿开,意气风发地往旁边一放,只觉胸中沉郁之气顿散,他终于赢了这小子一回了!
暮青身后嗡的一声,从昨夜到今晚,不知赌了多少局,她还是第一回输!
季延身后的京中子弟则面含得意的笑,果然刚刚是运气!
连元修和呼延昊都愣了愣,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她输,无论是在什么事上。
唯独暮青身后的亲兵长低着头,看着面色沉肃,眸底却有流华隐动。
暮青端坐在赌桌前,视周围目光如无物,道:“你只是赢了一局,别忘了我们的规矩,三局两胜。”
“小爷怕你?来!”季延一笑,摇了一会儿骰盅,往桌上一放,“猜!”
“大?”暮青又猜,这回看着似乎有些急着想赢,竟只猜了这一次便道,“大!开吧!”
暮青身后的公子们顿急,为何不多猜猜?
季延身后的人哈哈一笑,“快开!她自己就猜两回的,可不能说咱们不让她猜。”
季延这回却还是过了半晌才把骰盅拿开,只是脸上没了刚才的笑意——结果是大,这局暮青赢了。
这回两人身后下赌的人心情顷刻反转,一半欢喜一半愁。
还有最后一局。
最后一局季延摇得格外用心些,暮青瞧着,他的耳廓都在动,放下骰盅后,还开了条小缝儿,自己瞄了一眼,随后道:“猜吧。”
这回暮青看起来也很慎重,盯着那骰盅半晌才猜道:“小?大?”
四周的气氛都是死寂的,她确定的时间格外的长,竟等了有小半盏茶的工夫才道:“小!”
看她的模样很像是赌运气般,把心一横,听天由命。但这回天意运气似乎都没站在她这边,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季延就满面红光地跳了起来,大笑道:“哈哈!小爷赢了!小爷赢了!”
他高兴的都忘了开骰盅,一名京中子弟凑过来帮他开了盅后,赌季延赢的那些公子才欢呼了起来!
“赢了!拿银票来!”季延把昨夜他输的银票都捞了过来,长这么大,从来没觉得如此珍视几千两银票。
暮青身后的京中子弟们却脸色铁青,这是玩儿他们?昨晚跟她赌,她神一般的差点连他们的裤子都赢了去,今晚赌她赢,想着从别人身上赢回些银两来堵上昨晚输掉的窟窿,怎么她就输了?看着自己从家中偷拿出来的银票和借的银两都被赌季延赢的人分了去,这些京中子弟的脸都黑了。
这可如何是好?本想把钱赢回来,却越输越多,回府去怕是要被打丢半条命!
“你也有输在小爷手上的时候,老天有眼!”季延在奉县时吃过暮青的闷气,昨晚又败在她手上,今晚赢了,只觉从边关回来后挨家法思过的郁闷一扫而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呼延昊皱眉,这女人怎么回事?要输也该输给他,竟输给这等小白脸!他看了眼季延眉眼飞扬的样子,越看脸色越阴沉,忽然起身,下了楼来。
众京中子弟见到他皆面色一变,呼啦一声散开,元修面色一沉,往暮青身前一挡,呼延昊冷嘲一笑,“本王送钱来的!”
说话间,呼延昊将一只绣着黑鹰的荷包往赌桌上一丢,里头骨碌碌滚出几只绿宝石珠子!五胡金银匮乏,但盛产宝石,京中贵族颇爱,只是战事频繁,闭关多年,少有商队来往于大漠边关,物以稀为贵,这些宝石在大兴贵族眼中格外珍贵些,而呼延昊扔到桌上瞧着竟有满满一荷包!瞧滚出来的那几只绿宝石的成色,莫说是千金,就是万金也值了!
一群京中子弟眼都直了,暮青抬眼看向呼延昊,见他脸色阴沉,道:“没钱赌了,本王给你,不准输给这小白脸!”
季延的白脸蹭的红了,一蹦老高,撸了袖子,高声道:“你说谁小白脸!”
“油头粉面,不是小白脸是什么?”呼延昊一咧嘴,牙齿森白,比季延的脸白多了。
季延气得印堂犯青,怒极反笑,“小爷跟英睿都督赌钱,关狄王一介外族人何事?”
元修的脸色也不好看,墨袖一拂,赌桌上重如沉铁的荷包如碎叶般扫向呼延昊,呼延昊反手一接,眼眸微眯,两人的目光凌空相撞,一如铁石,一如弯刀,沉重的,锋利的,看得周围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元修道:“英睿是我大兴人,银钱不够也不劳狄王操心。”
呼延昊半分不让,只是还没开口,暮青便冷冷扫了他们两人一眼,道:“我看你们眼神都不好使。”
她刚才只输了季延的那些银票,手旁少说还有三万两的银票,他们是怎么才能办到无视这些银票,口口声声说她没钱可赌的?
元修看了眼暮青手旁,他不是没瞧见,这不是呼延昊捣乱,他顺口一说吗?
呼延昊哼笑一声道:“那也叫钱?”
此话一出,昨晚输钱的那些京中子弟脸色难看了,他们输的那些都不叫钱?这胡蛮敢再妄自尊大些吗?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暮青冷声道:“想看的,闭嘴!不想看的,出去!”
元修闭嘴,呼延昊眼一眯,觉得暮青忒不识好歹。
步惜欢立在暮青身后,一直半低着头,不急不恼。他不急,他知道,好戏在后头。
季延懒得跟呼延昊吵,坐回赌桌旁道:“接着来,小爷还想多赢你几回呢!这回敢不敢把昨晚赢的都赌上?”
他反正已经把自己输的赢回来了,做个顺水人情帮帮一群酒肉朋友也不是不可,只是呼延昊捣乱,坏了他的心情,本想多玩几局的,如今一局定输赢算了!
昨晚参赌的那些京中子弟闻言面色皆有死而复生之态,有些方才赌暮青赢的,心中不由对季延生了愧意,纷纷从暮青身后战去季延身后。
这一次,没人赌暮青赢。
季延笑道:“刚刚狄王的话也不算说错,你瞧我们这么多人呢,你手里就只有三万两银子,不够啊。”
“我这儿有!”元修和呼延昊齐声道。
季延嘴角一抽,怎么元大哥也掺和进来了?
暮青却理也没理两人,道:“我还有座圣上赐的宅院,押上总够了吧?”
众人闻言嘶嘶吸气,那宅院他们都听说了,在鹭岛湖呢!虽然三进的宅子小了些,但鹭岛湖的宅子如今可是有银子也买不着,若是押上,的确可赌!
季延愣了愣,“这不好吧?若是输了,你住哪儿?”
“我随便租个宅子就能住,反正三个月后要出城练兵,那时住军营,我留着宅子也用处不大。”暮青道。
这话也有些道理,但季延总觉得有些不太厚道。
“空口无凭,都督可派人回去取地契房契?”一名京中子弟问。
季延听了这话就皱了眉头,回头道:“取什么地契房契?都督乃元大哥的旧部,难道还会说话不算?”
那人一听就知自己多嘴了,忙赔笑闭了嘴。
“回去取太麻烦了,空口无凭,我可以立个字据。”暮青说着便唤来了玉春楼的人,笔墨端来赌桌上,她当众便立了字据。那字清卓,凤舞龙飞之姿,看得赌桌周围的京中子弟纷纷讶异,众人都听说暮青是村野匹夫出身,谁都没想到她竟写得一手好字!
字据立罢,暮青和那些银票放在了一起,道:“好了,开局吧。”
季延立刻便摇了骰盅,放下后,暮青猜了两遍,第三次确认道:“大!”
季延面色古怪,把骰盅一开,点数却是小,他摇头笑道:“看来你是真不会听色,你昨晚是怎么赢的?”
这是他最不解之处。
“你赢了我这回,我就告诉你。别忘了,还有两局。”暮青不到最后不肯多说,只道,“提醒你,我虽押了宅子,但你们押的也是今晚的全数身家,你可要好好摇。”
“这事不劳你操心。”季延傲然一笑,仿佛胜局就在眼前,但将骰盅放在桌上后,他还是开了个小缝,自己先瞧了眼。
暮青见了眸光微动,季延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认真时,摇骰听色许不会有错,但若因事分心,那就未必了。她是看着他的表情断大小的,若他以为摇的是大的,而实际是小的,那她便输了。所以她给他施加了心理暗示,这大堂里的人这局都赌他赢,背负众人的期望对常人来说都会有些压力,因为不容有失,他便会变得不自信,因此在开盅前会再三确认。她要的就是他事先确认下骰盅里的是大是小,然后,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前头的赌局不过是假赌,这两局才是真赌。
于是,事情简单到暮青连三回都没猜上,她猜了大,便见季延的目光焦距锁定,脖子僵硬,她便知道他紧张,于是连小也不必猜了,直接说道:“大!不猜了,开盅吧。”
季延身后的公子们又开始催促他开盅,他把那盅移开,气氛便一静。
居然这回猜对了?
“无妨,上一局也是最后才定的输赢,小公爷不必放在心上。”有人安慰道,也不知这话是在安慰季延,还是安慰自己。
但显然,如此安慰并无作用,如今一胜一负,下一局便是生死之局了。
这一局,季延心中压力颇重,摇罢偷偷开了骰盅看了两次,才开口道:“都督猜吧。”
“大?”暮青猜。
只见季延的脖子在那一瞬僵得都不会动了,但片刻后,他笑了笑,打了个哈欠,似真似假道:“反正不是大就是小,都督可要想好,猜错了宅子就没了。”
暮青却不受他这话的影响,他那脖子僵硬的动作已经是典型的冻结反应了,他刚刚还打了个哈欠,更加说明他紧张。人有时打哈欠并不是因为困,还有可能是因为紧张,紧张时打哈欠是一种深呼吸的方式,更多的氧气可以让人缓解紧张。有些人紧张时因为不想被人看出来,便会故作姿态,但其实有时会适得其反,将他的心理暴露得更多。
但暮青看起来却像是受了季延的影响,盯着那骰盅许久,不确定地再问:“小?”
季延面无表情,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便见暮青耸了耸肩,道:“反正是最后一局了,宅子都赌上了,不妨再加一加码。”
“都督还有什么可加的?”季延警惕了起来,问。
暮青看了他和他身后的那群京中子弟一眼,道:“没别的可赌的了,就赌身上的衣裳吧。”
季延听了一愣,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我还以为要赌什么,竟然是衣裳!都督要赌衣裳不是不可,但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套衣裳,都督身上就一套,这不行!”
“你想如何?”
季延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小爷也不要别的,你要是输了,把亵裤也留下!”
哪知这话一出口,对面两道目光瞪来,元修沉声斥道:“胡闹!”
呼延昊倒笑了,只是那笑有些狰狞,看起来像草原上的狼。
季延被斥得有些委屈,谁叫这小子昨晚嫌他的衣袍是穿过的?她昨晚先瞧不上他的,今晚却又提出要赌衣裳,以他季延的作风,当然要报复一下。不就是条亵裤吗?军中哪个汉子没遛过鸟?元大哥在西北戍边十年,早该习惯了才是,怎么还斥责他胡闹?
暮青身后,步惜欢抬头瞧了眼季延委屈的脸,缓沉一笑,那笑不辨喜怒,但意味深长,只是被元修和呼延昊遮了,季延没瞧见,只听暮青道:“行!”
元修眉头一跳,倏地回身!
呼延昊都愣了,草原上的女子都没她这么豪放!
季延乐了,刚才的紧张被这事给冲淡了,点了点头道:“都督果然爽快!”
“大!开盅吧!”暮青猜得也挺爽快,最后一次的机会竟无半分犹豫,其声断然。
季延的脸却顿时青了,再也笑不出来。
众公子在他身后,瞧不见他的脸色,只觉得紧张,纷纷低头看向季延。元修和呼延昊站在季延对面,却将他的脸色看得清楚,呼延昊大笑一声,“小白脸输了!”
季延原本铁青的脸因为这话顿时成了青黑,他身后一群京中子弟大惊,见季延的手还按在骰盅上,恨不得将他的手拿开,开盅瞧瞧,说不定是那胡蛮故意吓他们呢?
“开吧。”元修道,“敢赌就要敢开,不敢开,我帮你。”
“谁说小爷不敢?”季延受不得激,一把拿了骰盅,“输了就输了!不就是一顿家法,一身衣裳?”
他这个时候倒成了一条好汉了,但看见那盅下输局的一群京中子弟却面如死灰,不是人人都像季延这般是府中独苗,挨家法也不挨得太重,如今输了这一局,满盘皆输,今晚回府衣裳都没了,必定惊动府里,到时还不得被打残?
一时间,还没回府,大堂里便人人哀嚎,唯独曹子安铁青着脸。今晚他起初赌暮青赢,元修无甚表态,如今他又输了,这可如何是好?
季延郁闷地看向暮青,问:“你到底是怎么赢的?”
暮青忙着收拾桌上纸片般的银票,头也没抬道:“你输了,所以你没有权利知道。”
“但我总有权利知道你之前那一局是不是故意输的吧?”季延沉声问。
这事儿他一开始真没想到,如今看见暮青收拾满桌的银票,心中才有古怪的念头闪过——这些银票可是他们这些人带来的全部银两!开始那局,她提出以两人的输赢开一场赌局,既然是赌局,自然有赌他赢的,也有赌她赢的,假如那一局她赢了,她赢的不过是他手里的银两,至于那些以他们两人的输赢下注的人,他们的输赢他们自己算,银票根本不会到她手上。但是那局她输了,她还连累她身后的那些人把银票都输到了他们这边,而接下来再赌,她身后自然就没人了,又出现了昨晚的情形,她一个人赌他们所有人。而今晚更狠,只是一局,她就赢光了他们所有人!
这结果不得不让他怀疑,她前头那局不会是故意输的吧?
众公子面色一变,元修和呼延昊也回过味儿来,两人看向暮青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银票,再一回想这赌局,心中顿明。
呼延昊仰头大笑一声,笑得恣意——她真的狡诈得像母狼!
元修长长呼出一口气——害他白担心一场!
“你猜。”暮青这时已收拾好了银票,她将那沓厚厚的银票往怀里一塞,对季延等人道,“脱衣裳!”
季延顿时苦哈哈地看向元修,“元大哥……”
“愿赌服输。”季延还没开口相求,元修便打断了他,他知道他想求什么,但是他也知道,暮青绝非财迷,她来玉春楼赌钱八成是为了查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事关军中将士,他不可为季延求情。
“可军中银两一案跟镇国公府没关系,元大哥,咱们是发小,你是知道我祖父的,这事儿怎会跟他有关?”季延也知道事关西北军,元修定然以军中将士为重,但正因为他笃定此事跟镇国公府无关,所以才想让元修求求情。他祖父为人为官如何,元修最清楚,他儿时常去镇国公府,他的骑射启蒙还是他祖父教的呢!
“有关无关,查过才知。”暮青看了眼大堂里的人,将银票又拿了出来,当众道,“若与军中抚恤银两一案无关,这些银票如数奉还!若是有关,那就对不住了。”
与贪污案有关的,她会交给步惜欢收归国库,日后发给军中将士的家眷。
这些京中子弟原还不确定暮青来玉春楼赌钱是为了查案,有人甚至觉得她身为朝廷命官,赌钱本就有违国法,因此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她把话挑明了,不由震惊,这才明白今夜之赌真是捅了篓子了。
“把衣裳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暮青道。
满堂死寂,半晌后,季延问:“真要这么狠?”
“不狠。”暮青看了他一眼,道,“亵裤我不要。”
季延眼前一黑,刚才他可是连她的亵裤都要的,如今她不要,确实是“不狠”。
“好,你小子……”季延气得直喘气,“能不能给留件大氅?这正月天儿的!”
暮青却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只是嘴上道:“你觉得光着身子跑回去,染一场风寒好,还是披着大氅回去,也许染不上风寒,但是要挨一顿家法好?”
季延一听便愣了,他是家中独苗,风寒不过是小病,但若染了病,祖父许不舍得打他。
这话也让不少京中子弟眼神亮了亮,随后看暮青的眼神便添了些深意。
季延也深深看了暮青一眼,再不说什么,当众脱光了衣袍,把一身锦衣往地上一摔,道:“走!”
他从小胡闹,在盛京纨绔子弟里向来称大,他都愿赌服输了,剩下的人也只好脱了衣袍,脸色铁青地出了玉春楼,人人走时没脸看人,唯独曹子安恨恨瞪了暮青一眼。
这晚,三四更天儿,一群贵族子弟穿着亵裤跑在花街柳巷的长街上,场面壮观,见雪下的大,各自家中的小厮忙赶出马车来请主子上车,却没人进马车,宁肯染了风寒也要在雪里跑,没人知道这是为何,此事在多年以后被人谈起,仍引为盛京怪谈。
这晚,除了怪谈,还有桩奇谈。朝中新封的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在玉春楼里以一赌众,把一群纨绔子弟赢得只剩下了亵裤,赌神之名次日便传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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