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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权衡再三

我坐在他面前，没有做声。虽然他此时口口声声都在说是他的错，但我知道，事实上，他是在循循善诱，试图说服我让步。这是我和凌芷汐两个人之间的对立，或者说是矛盾，必须要有一个人先做点什么来让步。
如果他希望凌芷汐让步的话，那么此时坐在他面前被他谈话的人就应该是凌芷汐了。所以在这一刻，我已经明白，尽管他说自己对季雨薇有多么多么的内疚，对我有多么的亏欠，但他依然希望我退让，希望我继续帮他宠溺凌芷汐。

同样是得知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真相，而推我的那件事，分明我才是受害者，寻死觅活的人却是她。她太过于脆弱，仿佛时时刻刻都需要被捧在手心，承受不起哪怕是一丁点的风雨。

相比之下，我要坚强太多，所以在他心里，即使遭遇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我都承受得起。

可是他忘记了，坚强不应该是被伤害的理由，难道我坚强，我就理所应当地要多受伤吗？

在我看来，他是自私的。他以为这样的处理方式会把对整个凌家的伤害减到最小，我和凌芷汐谁也不会再寻死觅活，可他却不知道我的心已经越来越凉。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曾经那么爱季雨薇，说他对季雨薇和我有多少内疚和亏欠，可他并不会因此而对我有多少补偿和包容。也许他这么说，只不过是希望我能说一句不怪他，甚至于替季雨薇说一句不恨他。

我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我不是圣母，也不是苦情戏的女主角。我觉得对于一个不负责任，也没有尽过一天抚养义务的所谓的父亲，我的态度就是漠然，说原谅什么的我觉得太过于矫情了。

我只是在等着他的决定，听听他打算叫我让步到什么程度。

我没有等很久，龙三爷就把条件开了出来：“遥遥，你现在身体情况比较特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送你到国外去调养一阵子……”

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反正芷汐也是打算过一阵子就去苏黎世，这样等她走了，我也就‘调养’得差不多了，时间上正好错开，不用再这么尴尬地见面。三爷打的主意可是这样？”

龙三爷脸上有点尴尬，“遥遥，过去的错误，造成了你们姐妹之间有了一点心结。现在芷汐还是不要再受刺激的好，所以这样对你们都有好处……”

“三爷，托你的福，我孟遥一向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即使是寄人篱下，我在程家，没有人敢公然嘲笑我。我谢过三爷的好意，我想我和程公子之间也只不过是误会，我会尽快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然后搬回盛华园。至于调养身体的事，就不劳三爷挂心了。”

我的话说得有点冲，甚至完全没有看龙三爷一点一点变黑的脸色。我说完了，站起来就准备走，就听见他沉沉的一句：“站住！”

声音威压很盛，使我已经伸出去马上就要碰到门把手的手都僵在了空中。

“回来，坐下！”

我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地退回来，不太自然地坐回了沙发里。

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遥遥，你还是在怪我。”

“不敢。”我语气生硬。

“唉！”他叹一口气，“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这不是……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啊你，你这孩子，跟雨薇一样，都是倔脾气……”

他不断地提到季雨薇，但我毫无共鸣。我挺直了背脊，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有尊严一点。

他点了一根烟，似乎想吸，但瞟了一眼我的肚子，又自己给掐灭了。我想他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我绝不打算退让。我不能出国“调养”，特别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因为我要抓紧时间找到解释的机会，我要去跟程公子说明白，然后回到盛华园去。误会一出现，就得尽早找时机来解释，如果拖得太久，恐怕夜长梦多，不知又会演变出多少事来。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既然你不愿意出国，那就只好让芷汐的行程提前了。”

我不置可否，对我来说，我并不认为我和凌芷汐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也就无所谓谁要躲开谁了，哪怕是继续做闺蜜，我也不会有多大的心结。可在她那边，这仿佛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一样。

我等了会儿，见他似乎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于是再一次站起来。这回他没有拦着我，我一直走到了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钟期昀依然在门外等着我，我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到底听了多少去了，但他的神情并没有天大的改变，依然温和体贴地替我推开外面的玻璃门。

我决定同他摊牌，“钟期昀，我终究是要回到程公子身边去的，我不会嫁给你。”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在三爷眼里，我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每次，都会下意识地把凌芷汐放在最要紧的位置上，她是娇花，我是野草。”

钟期昀只是“嗯”了一声，也没有什么表示，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听清了我说的话。

“钟期昀？”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遥遥，如果事情的真相很残酷，知道了只会让你难过，你会选择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还是去了解真相？”

我以为他在说凌芷汐，我很快答道：“我会选择了解真相，至少我还能够自主选择，而不是蒙蔽双眼，傻乎乎地快乐下去。真相总有一天要大白于天下，总有一天，我是要接受现实的，我更愿意早一点。”

钟期昀却说道：“我知道你对程公子情深意重，可是有时候，你知道的远远比事情的真相要少得多。”

我一时差点转不过弯来，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说的是程公子？

我一向都知道，程公子身上有很多的谜团，但我在一次两次的探寻中失败以后，就没有再努力过。他是什么样的程公子，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喜欢的他，就是现在这样的他。

我心里警铃大作：“你想说什么？”

“我不会劝你，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地叹道：“可惜啊，就怕又要重蹈文佩的覆辙！”

文佩？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在Caesar的时候彤姐曾经跟丁瑜提起过。

我脱口而出：“文佩到底是谁，她曾经也在Caesar？”

钟期昀也三缄其口：“都是过去的事了，多说也没什么用，你还是好好把握现在吧。”

文佩的名字就像是某种禁忌，彤姐看见我就不再说了，丁瑜也用类似的话含糊过去，现在这个名字又出现在钟期昀的口里，依然不愿意说。这一次我不想轻易揭过去，追问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愿意告诉我，钟期昀，你都知道对不对？”

“她已经死了。”钟期昀沉默了片刻，但语气很淡漠。

“死了？”

钟期昀看了我很久，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文佩就是你的前任，在你来到南都之前，她曾经是程公子的心头好。盛华园的那处房子，是程公子给她置下的。她在Caesar有一阵子曾经做得很红，绰号叫作‘白牡丹’。”

所以那处房子也选在了盛华园，其实是暗合了白牡丹的意思？

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我曾经在心里偷偷猜测过，当初我去的时候，屋里的那些女士用品和女人的衣服到底是谁的，我一直都以为那是徐夙颜的，但后来才知道他和徐夙颜的婚房其实和徐家的大宅在一处，都在朝天苑。

“在文佩跟了程公子之前，他其实有过一阵子颓废奢靡的生活，也就是在他生活出现变故，又失去了徐家的支持，和徐夙颜快要离婚的时候。但文佩出现以后，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身边只有文佩一个女人，应该是用情很深。文佩死了以后，他一直孤身一人，直到……直到你出现。”

我闭上眼睛，慢慢回想这一年多以来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从我出现的时候开始，他对我的态度就一直是若即若离的。

在最初的整整一年时间里，他熟悉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可是他对我几乎从来都没有冲动。哪怕是赤裸相对的时候，他都理智得可怕。我虽然那时候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可是在Caesar接触过那么多男人，并非完全不懂事，我甚至怀疑过他生理上有什么问题。到了后来，亲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一次是因为他对我愤怒到极点，带着惩罚的性质，还有一次是被徐夙颜下了药。

他的主卧平时轻易不允许我进去，仿佛里面有很多的秘密。可那些女士用品，在主卧的浴室里却也有一份，我去的第一天他拿来的那条裙子，好像也是从他房间里拿出来的。也就是说，文佩曾经是被允许睡在他的房间里，和他同床共枕的。

他家里的布置全都是单调而压抑的黑白灰，似乎从未打算改变，或许也是在祭奠文佩。

我忽然惊觉，这一年多以来，我得到的待遇，好像仅仅只是一只寄居在盛华园里的小宠物，程公子仿佛从来都没打算为我改变什么，我在盛华园里，其实毫无存在感。

我觉得自己手心冰凉，深吸了一口气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平静。我听见自己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声音问道：“文佩……她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