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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接连办了三个月的喜事, 赏钱之丰厚, 足以叫所有内侍宫人喜笑颜开。
锦书身为皇后,但凡宫中有事,需得顾及的,少不得要多些,眼见婚事结束, 也暗自松一口气。
而承安, 便是在这样的关头往含元殿去, 说出自己欲求的。
圣上倒也耐心,听他说完之后, 沉吟片刻, 方才道:“你说,想要离开长安, 往西南去走走?”
“是, ”承安早早有了决断,再同圣上说起时, 神色平和:“南越虽内附,却始终不肯接受朝廷委派的官员, 前番世子册立,也是自行决定, 对于大周决议, 往往阳奉阴违,长此以往,必生祸事。”
“朕本是想要派遣专人过去的, ”圣上细思一会儿,复又垂眼看他:“你若愿意去,也是好事。”
他毕竟是楚王,圣上亲生子,真到了南越,远比什么德高望重的大臣有分量。
承安极少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会儿也不例外,微微低下头,道:“父皇既然首肯,那我便回府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你有志气,自然是好事,”圣上轻轻颔首,道:“好了,没别的事情,便退下吧。”
承安轻轻应了一声,再一施礼,转身离去。
已经是六月,天气已经很热,含元殿的窗扇开着,不远处蝉鸣声吵得人头疼。
圣上目送他背影离去,手中御笔却再没动过。
许久许久之后,那支笔终于被搁到笔架上,伴着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承安不是拖沓的性子,事情既然定下,回府之后,便同秀娘说了这事儿,另一头,又吩咐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去。
为着今年初那档子事儿,秀娘唬的几个月没睡好,这会儿听他说又要走,连眼泪都顾不得流,便气势汹汹往书房去寻他。
“前不久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她急声道:“好好留在长安,哪儿也不去,这才过去多久,你就不认了?”
“别担心,”承安知道怎么说服她,不慌不忙道:“此前往渔阳去,才是危险,这次是去南越,却没什么。那里温暖宜人,气候好,景致远超长安,南越又是附属国,哪里会有危险,你只管放一万个心。”
秀娘见过的,知道的,不过就是头顶那一亩三分地,家国大事一窍不通,见承安说的信誓旦旦,倒也隐约松口气,只警惕道:“果真?”
“不成,”还不待承安说话,她便摇头道:“那里既没什么危险,你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干脆带着我一同去,路上也有个人照顾。”
“真的没事,”南越局势未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承安哪里敢带她过去:“同行的都是男人,你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叫人见了,明面上不好说什么,暗地里会笑话我的。”
他虽不爱说话,却也重脸面,秀娘明了这点,倒是没有再说,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我给你收拾东西去。”
承安微微一笑:“好。”
锦书是在红芳嘴里,听见这消息的。
在嘴里过了一遍,在心里想了一想,到最后,居然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到最后,她也只是道:“什么时候走?”
“还得再过两日,”红芳轻声道:“偕同几位臣工一道过去。”
锦书面色不变,只应道:“哦,知道了。”
她神情如此,显然不欲多提,红叶红芳察言观色,也没再说这事儿,只将话头转到今日的宫宴上去了。
二公主大婚三日,照例要同驸马一道归宫,向帝后以及宫妃们见礼,圣上索性凑趣,叫大公主夫妻二人与赵王夫妻一道入宫,齐聚一番。
承熙九个月了,小身子圆滚滚的,叫锦书爱到心里去。
今日午间有宫宴,她不愿将儿子独自留在甘露殿,便叫人将他小衣裳取过来,准备叫他穿上,一并抱过去。
承熙最近喜欢吃的水果不再是桑葚,而是葡萄。
他还太小,吃葡萄都不知道吐核,尚宫局里的人也怕呛到他,凭空惹个罪过,所以送过来都是没核的葡萄,连皮一起吃都成。
圣上心性强硬,对着这个幼子,却柔软的厉害,承熙想干的事情,只要对着父皇哭一会儿,咿咿呀呀的叫几声,他就首肯了。
是以,饶是锦书在边上说吃多了甜的东西会坏牙,胖娃娃照旧每天有葡萄吃。
“承熙,”锦书拿着他的小衣裳叫他:“过来,咱们出门去。”
承熙正坐在塌里头吃葡萄,听见母后叫自己,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外边那么热,才不要出去。
锦书没领会到儿子这份心思,只当他是贪恋那串葡萄,才不肯动弹,再想起此前太医说叫承熙少吃点儿甜,便将那件小衣裳递给红叶,自己往塌上去抱他。
胖娃娃见母后过来了,就起了玩闹的心思,变坐为爬,径直往另一头去了,爬到一半儿,又想起自己的葡萄了,立马扭头去找。
锦书被他这举止惹得发笑,又见他不听话,便将那盘葡萄端起,信手放到一侧塌上案桌上了。
那案桌也不高,但对于承熙而言,却得是站起身来,才能够得到的。
瞧见母后这么做,胖娃娃慌张起来,七手八脚的爬回去,小手指着案桌,咿咿呀呀的叫了不停。
锦书自一侧红叶手中接过承熙的衣服,示意他过来:“先穿上,穿上之后,母后再拿给你。”
承熙叫了半天,母后却没答应,就有点急眼了,一扁嘴,正要哭呢,就听外头有说话声传过来。
——父皇来了!
他可以给承熙撑腰!
这念头在胖娃娃心里浮现,他立马就高兴起来了,拍手都顾不得,就掉头过去,往塌边那儿爬。
“承熙,”锦书被儿子给气笑了,将果盘端下来,就撕了一个葡萄,往自己嘴里送:“你看着吧,父皇来之前,母后就给你吃光它。”
承熙没听明白母后这话什么意思,但看得懂她在做什么,又急又委屈,想说又说不出,想拦又拦不住,委实难受。
圣上往寝殿里去,人还没进去,就听内里儿子不满的声音,打眼一瞧,惊喜之下,竟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胖娃娃气急了,扶着一侧床壁,居然自己站起来了。
他已经九个月多大,想要走路,自然是不切实际的,但扶着东西,慢悠悠的站起来,还是有可能的。
圣上和锦书都没有拔苗助长的意思,倒也没有逼他,这会儿见他这样,真真是意外之喜。
然而他毕竟是头一次站起来,边上又没人扶着,小腿一软,差点就摔到一边儿的被子上了。
圣上快步过去,将胖娃娃接住,凑过去亲了亲他脸蛋:“承熙真厉害,居然能自己站起来了。”
胖娃娃有了靠山,先前的委屈劲儿也有了地方发泄,拽着父皇衣襟,蹙着小眉头,指着母后叫个不停,一双清亮的眼睛,时不时在锦书手里没吃完的那串葡萄上打转。
圣上看出儿子告状的意思来,忍俊不住之余,又向锦书道:“怜怜别欺负他,些许小事,便顺着他吧。”
“吃吃吃,”锦书过去摸他头发,无奈道:“等你牙疼的时候,就知道苦头了。”
承熙还生气呢,头发也不许母后摸,锦书手一伸过去,他就仰头向后,躲开了她的手。
“还挺记仇,”锦书又好气又好笑,倒也没强求:“走吧走吧,今日人多,不好叫久等着的。”
大公主成婚三月,夫妻相得,面容愈见娇妩,气色倒好,同身边驸马相视而笑时,当真羡煞旁人。
赵王的王妃是他母家表妹,贤妃虽不喜她庶出身份,但也断然没有帮着其余妾室打压自己侄女儿的道理,少不得耳提面命,叮嘱赵王几句。
萧淑燕自己也不傻,曲意奉承,小意讨好,倒将赵王哄得五迷三道,有了几分热乎。
有了这两个对比,坐在一侧,神情憔悴的三公主,便给凸显出来了。
新婚只不过三日,她面上却也不见喜气,只有疲色萦绕,精神萎靡。
但凡换了别的时候,便是她不受宠,皇家也该为她讨回公道,但她身边的驸马萧循,神色较之她更见疲惫,又是照顾生母所致,委实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自己酿的苦果,还是得自己吞才是。
三公主想起葛氏病着的样子,再想起这几日的辛苦,不是没动过向圣上求情,搬到公主府去住的心思,但也只是一想,就给作罢了。
葛氏这般光景,她若是要求搬出去,名声怕是要臭大街了。
虽说是公主,但连自己婆母也不肯照看,传出去后,叫世人如何言说?
更不必说,她还要顾及萧循的意思。
他是孝子,万万不肯在这时候抛下母亲的。
再忍一忍。
她在心里对自己讲,葛氏这几日病的这样重,保不准哪一天就咽气了。
到时候,她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只是想归想,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大公主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同样是出嫁,同样是庶女,但大公主的日子,明显要比她好多了,只看大公主气色与同一侧驸马说话时的神情,就知道她近来有多舒适。
不过,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暗暗苦笑一声,她将那些心思按下,垂首坐在席位上,等待帝后到来。
锦书是头一次见萧循,明朗的少年相貌英俊,连眉宇之间的淡淡担忧,都带着温暖的气息,仪度举止,皆是不俗。
怨不得呢,葛氏那样动怒。
这样好的儿子,平白没了前程,换谁都得动怒。
在心底叹一声,锦书跟在圣上身后落座,却也没对此说些什么。
倒是圣上,似乎极关切一般,笑着勉励萧循几句,又赐酒过去,以示恩重。
合宫行宴,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等到酒兴将歇,众人散去时,已经是申时初了。
萧循与三公主一道出宫,刚刚上了马车,就听不远处马蹄声传来。
萧家一个仆从打马而来,见了萧循,面露惊喜,只是那惊喜掩在焦急神情之下,叫萧循一颗心吊了起来。
“老夫人晕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呢,家里人叫奴才过来请您,快些回去看看吧!”
一句话落地,叫萧循三魂七魄没了一半儿,跌跌撞撞的从马车上下去,接了缰绳,便催马往萧家去,只留三公主独自留在马车上,神情郁卒。
然而这郁卒,还没等到转化为怒意,就变成担忧,游走在她四肢七窍,不见离去。
“夫人今日上午便不见好,只是不欲叫公子担心,这才勉强起身,叫您与公主返宫,”葛氏身边的嬷嬷哭道:“您一走,夫人脸色就坏了,等过未时,人就晕过去了,大夫施针之后,直到这会儿都没醒……”
“娘,”萧循听得心酸,悲从中来,扑在床边道:“我是阿循,您看看我啊。”
三公主过去的时候,便见一众人哭成一团,她同葛氏没什么亲缘关系,真叫她哭是哭不出的,只是倘若不哭,反倒惹人非议。
将将哭了几声,葛氏身边嬷嬷抬眼瞧见,隐约怒容:“公主尊贵,如何能在这儿守着,前日,连夫人的药罐都得给您的夜宵让步,这会儿,怎么又毕恭毕敬起来,传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萧家不懂规矩?”说着,又垂泪起来。
若换了别的时候,这嬷嬷敢这样说,三公主就敢直接发落了她。
可这会儿葛氏病重,儿媳妇就处罚婆母身边人,怎么听怎么觉得她不知孝悌,更不必说,那嬷嬷话里还占着理儿。
不过,三公主其实也觉得冤枉。
前日,她在葛氏病床前忙前忙后一日,晚间想要用些夜宵,哪里想得到身边人这样不仔细,竟将葛氏药罐挪到一边儿去了。
为此,萧循还同她冷了脸。
毕竟是理亏,她也只能含恨忍了,说几句软话,等在一边儿,同萧循一道守着。
然而,她还是忽略了流言的威力。
萧家内部也就算了,没过几日,外头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三公主不孝婆母,生性刻薄,行事之中,颇见霸道蛮横。
明知道婆母病重,朝不保夕,却非要拉着驸马一道进宫。
大周以孝治天下,公主虽是君,却也不能恶待婆母,不然,指定得被戳脊梁骨。
这事儿一传到三公主耳朵里,险些叫她仰面摔一跤,在房里将一口银牙咬的死紧,终于恨恨的吃了这个哑巴亏,换身素净衣裳,往葛氏那儿伺候了。
这种事儿都是越描越黑,她没法儿解释,只能守在边上亲力亲为,挽救一下自己的名声。
她巴巴的送上门,葛氏自然不会客气,推脱一二之后,便大喇喇的使唤。
三公主哪里想得到她会这样顺杆往上爬,心中气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下去,以图后事。
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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