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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倒也没觉得有多慌张,毕竟自我从那水道窟窿跌落入水到现在,我就像开了神通一般,能在水中畅行无阻,这小小的一口井自然也难奈我何。直到胸腔开始出现久违的胀痛窒息感,我才猛然意识到:妈的老子又不幸恢复正常了!
这种真实到要命的压抑感逼迫我努力地想要爬出去,可惜那漩涡并不像它表面看来那么温柔,毫不留情地将我直往井底卷。我再次体会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无力感,只能任命,双手紧捂口鼻,尽量保证自己不再呛水,任由漩涡摆布,飞速沉向黑暗的井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干燥的平顶黑洞中。
头顶不断有水滴滴落到一旁的沙坑中,积了不大不小的一滩。
我头痛欲裂,猜不到自己如何到的这里,伸手够到丢在一旁的登山包,试了试包里的手电,发现已彻底没电,于是折了两根荧光棒,起身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黑洞,四周全是渗着水的岩壁。岩壁下有沟槽,加之我躺倒的沙地略微高出,因此得以保持干燥。洞不大,顶也不高,我需要弓着身子才能行走。洞顶是面平滑的石板,石面被水浸湿,如同南方雨季时节墙面的回潮现象,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所在的这口黑洞,就在石井之下,只不过被石板隔开了。
我自然不会自己到这里,一定是什么人救了我。这么想着,我耳边再次回响起先前给我引路那人的声音。难道是他救了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情不自禁地,我又想起了二叔。
我们跟随丁湖的照片,一路探寻到了这里。既然丁湖认定照片中有二叔的踪迹,那就代表二叔曾经,甚至现在在这里出现。如果这个思路没错,那很可能暗中帮我的人,真的就是二叔。可他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要让我自己一步步深陷进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离二叔是那么遥远。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仍停留在儿时那个敢爱敢恨,对我照顾有加的洒脱男人上面。而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底变成什么样,或者是否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根本一无所知。
想着我甚至有些气馁,后悔自己义无反顾地瞒着家人追查下去。倘若最后的结果并非我想看到或者我能承受的,那我这些天,甚或说这些年做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想归想,如今我身处绝境,后悔自然是来不及了,还是先看看怎么出去最重要。
我调整了下心情,重新整理头绪:即便之前一路过来在钟乳石、石棺棺盖上留下提示,包括在祠堂看到的木匾文字,尚不能确定出自何人之手,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从香炉中捡到的那张字迹蹩脚文意浅显的纸条,就是二叔留下的。
奶奶曾私下告诉我,二叔年轻时和爷爷一样不好文墨,连书信格式都不会,识字都是后来出走之前的事儿了。所以我更愿意相信,这种风格的文字,才是二叔的真实水平。
我知道自己在自我麻醉,但眼下我需要这样的强心剂。“离开即胜利”,到底是什么意思?从文意上看,这更像是一种警醒。可如果这真是二叔写的,他到底要我离开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间,我猛地听到头顶的石板传来哗啦哗啦好似海浪的声音,下意识地觉得不妙,还没想明白哪儿不妙,就发现四周的岩壁,好像一瞬之间换了位置。
我以为自己眼花,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在岩壁上竖着划了一道,把荧光棒插在与画线重合的位置。我蹲在荧光棒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画线,想看它会不会偏离荧光棒的阴影。
等了几分钟,画线毫无变化。我长吐了一口气,心说果然是摔下来磕坏了脑子,尽自己吓唬自己。正准备拿回荧光棒离开,突然就觉得不对。
画线确实没有偏离荧光棒的阴影,只不过,原本画线与荧光棒等高,此刻却往下矮了一截。也就是说,岩壁并不是左右移动的,而是在往下沉!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心道难怪刚才总觉得空间越来越窄越来越压抑,合着不是心理问题,是这黑洞有问题。再这样下去,我不被石板压成肉饼也得被活埋在这石井之下。
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无心去想,我的大脑因为紧张已经乱成一锅粥。就在这时,我发现岩壁与沙地之间的沟槽,竟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眼看头顶石板越来越低,我不再犹豫,咬咬牙,用一个自认为最帅最像特工的预备姿势,朝那条裂缝翻了进去。
我没料到那裂缝之下居然是中空的,这一翻直接垂直坠落,后背砸在一块湿润的石板上,疼得我眼泪直飙,感觉肝肠都快震出来了。我没来得及从石板上离开,就听头顶“咣当”一声,貌似先前黑洞的石板跟沙地贴合了。依旧有水流从我坠落的裂缝处往下流。我拧头前后左右看了看,这样的水流四处环绕;而我的头顶,依旧是块平滑的石板。
也就是说,我不过是从一口黑洞,掉到了另外一口黑洞里。
我挣扎着想从石板上下来,发现浑身就像散了架般酸疼,根本使不出力气。刚才查看四周情况时,我已看清自己身下的石板是离地的,猜想这应该是张方形石桌。我忍着剧痛侧了个身,发现石桌四面下还有四条石椅。在我正前方不远处的位置,还摆了张石床。
我心说不是吧,难不成这是古墓派的石室?待会儿仙衣飘飘的小龙女就会柔情款款地出现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脸说“过儿你瘦了来干了这碗毒蜂蜜”?我继续侧身再瞧,这一瞧没见着姑姑,却见到个吊着肩膀长发披散的白色人影,缩在石墙角落的阴影里。
我吓得立马从石桌上翻下,顾不得疼痛,拿眼再看,那人影却又不在了。原先人影所在的角落,似乎是道暗门。暗门门板侧开,从门缝里透出一道苍白的光。
我犹豫了几秒钟,终究抵不过那道白光的诱惑,跟个瘫子似的朝那道门爬去。那暗门的门板是翻转的,我轻轻一推就开了。眼前没有料想中更宽敞更干净更舒适的石室,而是一盏古旧的风灯,放在了石阶上。灯光飘忽不定,照亮着石阶逐层而上。
顺着石阶往上爬,会不会就出了石井?这么想着我又兴奋起来,也没去计较这风灯为何会不明不白地摆在这儿,拿起来沿着石阶就往上爬。爬了足有十七八层的样子,前面居然没路了,一块石板挡在了头顶上方。我用手摸了摸,石板正中似乎有道方形的划痕。
我料想是另一道暗门,用手按了按,果然有松动,于是加力往上顶,到底给顶开了。我满怀期待探出脑袋,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古松和土屋,而依旧是间四四方方的石室。
这间石室比之前的石室更大,不过少了石桌石床之类,有的只是四面相对而立的石碑。我走近前去,发现石碑朝内的碑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之前在宗祠照壁看到的形似小篆的字。四面石碑上的刻字不同,我认不出几个,但猜想应该是分开记述了些什么。
石室并非没有石桌石椅,只是因为先前被石碑挡住了视线,我没有发现。靠墙的石桌上,有一方墨迹未干的石砚,桌上还散落着三支已经脱了不少毛的毛笔。桌脚有几团被随意抛弃的纸团。我全部捡起来展开,发现其中几张纸上用与石碑同样的字体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应该是在临摹。另外的几张纸上,写的居然是现代汉字。
我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画面:一个身材瘦削的老人,终日将自己关在石室中,面对四面石碑,一边摹写一边将其译成现代汉字,求其一生探究石碑的秘密,困了便提着风灯拾级而下,到另一间石室中歇息。老人脸上刚毅任性,与我儿时记忆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二叔,你到底在哪里?”我轻声低喃着,在石椅上坐下,想把译成现代汉字的纸张上的字,拼凑出完整的内容。有些纸张上的字杂乱潦草,可以想见当时写字的人心中烦躁。我摇摇头,正准备把看完的一张放到一边,瞥眼见到左下方桌角好像刻了几个字。
我看了一眼,见上面刻的是“没有时间了”,心中疑惑且惶然。疑惑的是,这是谁留下的,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惶然的是,与“离开即胜利”一样,这显然又是个警醒——有人在无时无刻地引导我,帮助我,同时也在监视着我。
你到底是谁?我心中默念着,继续摸索那些纸张。石碑的内容,我连蒙带凑,已大概了解了一些:石碑记述的,便是这口石井的渊源,以及其中潜藏的可怕秘密。
按照纸张,也就是石碑的记述,这口石井,是当初陈家先人命人打造的,目的不是供村民汲水,而是做“眼”。风水学上有很多所谓的宝眼,宝眼一开,凶地也能变作福地。
陈家先人一眼认定这石井所在的位置是整个村风水最好的穴位,于是着意破土凿井、引水泽穴,具体用来做什么却没跟任何人提及,只吩咐村中非陈家子弟,莫要私自靠近,更不可下井探究。陈家在村中名望颇高,村民大多诚服,因此起初倒也太平无事。
无奈百密一疏,陈家人算无遗策,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栽在自己人头上。
陈家秘术向来传男不传女,后世子孙或生女眷,则顺延至孙辈。其时陈家有女嫁出。新婚伉俪,难免缠绵,陈女将家族秘密对枕边人和盘托出。那丈夫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趁着陈家人不注意,私自下井打探,不想至此没了音讯。
几日后,陈女突得癫痫,卧床不起。村人起初只当她思夫心切,害了心病,倒也不甚关注。连着几日,陈家人见陈女病势加重,疯言疯语,料想不妙,主事公邀外村高人协同治病,不料陈女暴毙。陈家追悔不及,命人封了石井,自此专心修缮宗祠,闭门不出。
一个月后,村中忽传疟疾,一夜间,近百人暴亡。村保迁怒于陈家,命其迁出。
陈家应允,央求村保暂缓数日,又叮嘱暴亡之人不可即日下葬,需停棺半年有余。
之后,陈家遣家中子弟连夜下井,巧设机簧陷阱,如此一呆便是半年。半年后,陈家遵守诺言,默然离村,自此散落天涯,世人难觅其踪。
碑文是一个自称云笈道人的人记述的。他说陈家工于机巧,这所谓的石井,其实是道遁甲机关,需要在一定时间内破解,否则后果难以估量。具体是什么后果他却没明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不赶紧想办法,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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