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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她说让我不要惊诧,果然是要提出让我惊诧的主意。
“两边下注呗。我嗅到血祭上会发生两族最后一次大决战,这也是我一生最关键的时候——我自然要踩两条船,务求必胜。至于什么华夏夷狄之辩,我根本不在乎,哪方赢了我都无所谓,只要坠星山的洞府到我手上就行了。”
“所以你要去白云土著那里把王祥符的存在告诉他们?”
“嗯,把局面搞成一团浑水,对实力不足的我们最好不过。和你到这里来,一方面是洞中僻静无人,方便交心;另一方面和你交代完后,我就可以脱身去白云部落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慕容芷从纳戒取出一个海螺,
“这海螺我和真是肤浅告别的时候它送的。如果要有什么忙帮,用海螺唤它就可以。”
她吹响海螺,声音顺着海潮悠扬地传到海天交际之处。
“过一个时辰那条白海豚就会来了,我乘它到北岛的金沙滩去通风报信。明早等我回来我们再一道归塔,随便向长老编个一晚未归的谎就行了——就是编和我在野外偷欢了一夜也没有问题啊。”
她笑了。
“不行!”
“你还是为华夏人效力,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给土著报信的是我。”
“我可不准你这么做。”
——我的胸腔里燃起一股戾气,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森冷。
并非我对华夏夷狄之辩忽然有了多大的执着,是一种对她无法掌控而喝出的力不从心的冷静咆哮。
“哦?我是施令者,但你不是。”
金目鲷扫过我的半身,划破我的残影。
一呼吸间我腾地跳过岩穴中三块大石。
她在这一呼吸间连刺三刀。
刀尖有毒,是药死鲸鲵的分量。
我的脸上流出血来。
刃并没有沾上我,
——但刃风划破空气,我的脸被气割开,幸好刃上的毒不会随空气散播。
我抹了下脸,浅浅的伤口被我的手接触过就立刻愈合。
洞窟中狭小异常,格斗展不开手脚,她用匕首和我贴身近战,我铁定处于下风。
更要命的是我现在没有随身武器,即使有也找不到可以抵抗那件上品神兵的兵刃。
“喂,你疯了啊。”
我和她狼一样的眼神交锋,她瞳孔里的我也一幅剪径的强盗模样。
但我背后的手悄悄地抓住一根藤蔓
我在犹豫如果战况不利,我是否要及时遁走?
——我猛然醒悟,其实慕容芷很早就算计好了。
如果我和她意见不一致,她就用武力强行把我赶回镇去,自己则由着心意去向土著报信,这样我必然被迫照着她刚才提出的计划行动。
——还有什么别的路好走?
我不能遁走,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慕容芷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她用手指轻轻揉捏自己的太阳穴,脸色渐渐和缓下来,
“在海上的时候,刚来白云乡的时候,你全听我的——为什么现在大家都活的好好的,反而和我较起劲了呢?”
她说得尽量温柔,但匕首依旧紧握不放。
“因为那时候我全没有从大家的死里恢复过来,觉得事情都是我的错,于是方向上随着你的步调走;经过那么多日子的磨练,我已经能自己走下去了,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有自己的打算。”
“哼。是谁说以后不会分道扬镳的,现在为这样的事已经各有各的心思了。”
她的嘲讽不能动我心神,我认为她是妄心发作,现在属于神智狂躁状态,这种情况下说任何伤人的话我都当风吹过。
“想点其他方法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努力练功,到时一定能踏入筑基的境界。现在只要把精力放在杀掉昂山宝焰和食尘虫上好了。事成后花点心机,不会让舜水镇的几个金丹夺掉我们的洞府的。”
“在血祭前,尽我们的全力也只能达到筑基下层的实力,你有什么自信从几个金丹中分一杯羹?无论另一方先倒下,我们就要承受单独一方金丹的正面压力——所以,让他们之间一直打到死才好。实话与你说,当时初登岛上,听真是肤浅讲三十年两方斗得势均力敌,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少欢喜,这样的局面才方便我们混水摸鱼。现在王启年先出局了,然后让其他的金丹互相杀光,才是最好的结局。到时岛上有哪个筑基挡得住我们?——若我爹爹在世,一定也会这么合纵连横。”
——如果从最坏的角度考量人心,慕容芷的想法并不算太错。
我本来就不该指望她会被世俗间的道义束缚。所谓信任这种东西,不就是被阴谋家拿来利用的吗?
每当慕容芷说出这种儒门君子听来齿冷的有条有理的分析,我反而不会愤怒。
这种情况下,我恰恰很奇怪地油然生出对她的欣赏。
我和她的性情不同:能不用大脑的时候,我会和父亲一样尽量只靠拳头解决问题;只有实力不足或者情况复杂的才迫不得已地动上一动脑子(虽然一般而言动起来的时候我的脑袋十分灵光)。
遇到这种一直用头脑在想坏主意的人,我反而有种观赏艺术品的感受。我既喜欢她的颜色之美,也喜欢她才智上的邪恶。
——父亲能够容忍慕容子陵的暗中活动,是否也是类似的心情呢?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人也没有真正善恶之见,只有个人的好恶。
我是个海盗,确定无疑。即使日后成为修真者,也会是一个海盗那样的修真者——世界上有海盗那样的修真者吗?
“我们有办法更快地提升实力。用那种方法,到了血祭之前,不仅能到筑基上层,甚至有希望冲击金丹——足够在两方间游刃有余了。”
我说。
“是那种方法吗?”
她问。
“恩,和食尘虫给土著的精英武士灌顶那样,我们也可以请王祥符为我们灌顶。对我们而言能生还的几率绝对高于一成,可以赌上一赌。那些长老只会当我们急于为王启年报仇,我求得紧点,王祥符必然答应。”
“明明我刚才的建议是更好的方案,我不会去赌命,你也无须为我赌命。”
慕容芷的脑子里一定是在想她个人背负大燕兴亡的命运,这种死亡几率太高的事情她绝对会掂量再三。
我则全无顾虑。
我们两人还是冷冷僵持着。
“扑通、扑通。”
洞窟潭中的溅起水花的声音,真是肤浅顶着蹴鞠球跃出水面,打破了我和慕容芷之间的沉默。
“大姐姐,找我做什么啊。喂,你也在啊!”
“恩,好多月不见你了,很想念。”
慕容芷口不应心地答复
——她犹豫了。
“其实我们是来找你玩球的,练习得怎么样?”
我灿烂地笑着抚摸白海豚,假得不能再假地扯谎。
“咦,原来你这个人类还不算健忘。我其实找过你好多次了,大姐姐说你去圣山玩了,我还以为你被山神吃掉了呢——放心,我已经把球练得所心所欲地和身体粘在一起,不会败给你的!快、快点开始玩吧,我迫不及——待啦!”
我和真是肤浅在南岛一个隐蔽的小沙滩玩了一个午后的球。
慕容芷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没有提出北岛的金沙滩。
“最近几个月我们搬到南岛的华夏人镇子上住了,安顿下来花了一阵时间,所以一直没空找你玩。”
我本来以为这种水怪除了寿命长,一无是处——但发现白海豚居然在玩球上极有天赋。我花上一年才能练习到的球技,他不过短短两月就和花了五成心思的我战得相当。
一旁记分的慕容芷口中我和他的得分胶着上升。
边玩边聊天的我问起真是肤浅最近海上有什么事,北岛人类的船队有什么动向。
“还不是老样子,几百年来一样无聊。如果勉强要说,倒是有两件小事,说给你听你也不感兴趣。”
“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
“哼哼,第一件呢,就是北岛的那个长发白头怪人,最近没来海上练功。”
——北岛的长发白头怪人?那不是昂山宝焰吗?
“具体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那个怪人可吓人了。前几年我看到他的时候还是黑头发的小子,每五天游到风暴壁前练拳,那时候我还能悄悄凑近围观。后几年他越长越怪,不但样子怕人,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恶心,每次他过来,海好像要被他污染一样。我远远闻到他的味道就躲开来——我觉得搞不好会被他杀掉。幸好最近段日子他没有来,他如果死掉最好了——你们如果闻到他的味道,也要躲远点。那是和山神一样可怕的东西。”
金丹武者能做到水不过膝,但平稳站立在暗流涌动的大海上还需要刻苦的练习。
昂山宝焰和我推测的一样,他的武技是与风暴环和海的搏斗中练成。
他这几年的快速苍老,很可能是被食尘虫支取生命的后果。
“还有一件事呢?”
“风暴环变薄了。”
!!!!!
我暗暗吃惊,慕容芷的脸色也陡得一变。
——果然是修真者用法术布置的屏障。
风暴环在变薄,那么说修真者五百年前布置的法术也开始失灵了。
其他地方他布置的法术呢?
“下次我们玩球就去北岛的金沙滩吧。”
我对白海豚说。
七局比赛的结果是四比三,我未出全力,负。
真是肤浅如同醉酒般地得意而归,甩出极漂亮的水花来。
……
我们在入夜前,依旧返回了石塔。
慕容芷放弃了给土著报信的念头。
晚上,王祥符有事召唤我们。
他和返老回童的时候又有所不同,虽然有着青年的外表,但是精华内敛,沉稳的气质不觉散发出来,让人产生一种兄长般的依靠感。这是一种领袖的魅力,在父亲的身上也有不同但类似的气息,仿佛是乱世中不能被外敌和妖魔攻破的城堡。
无论是大盗还是圣贤,吸引着人群去追随的味道该是一样的。
“虽然我知道你们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在血祭之前还是尽量不要在镇上出现。现在启年新殁,人心浮动,万一出了叛贼,把你们的存在透给土著就不妙了。”
“以后再不敢了。”
慕容芷万分恭敬和严肃地应道。
下午的时候她还在盘算地要把王祥符回复金丹的情报卖给土著。
我强忍住,在心里笑得打滚,但嘴角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哦?按照华夏的风俗,男子二十冠礼之后才能成婚。”
王祥符捕捉到我的笑意,岔开到另一话题去了。
“恩?”
我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慕容芷十分淑女地羞涩低头,半真半假。
“虽然很般配,表亲之间也无大碍,但是务必要到二十岁才能成婚,到时我托启泰给你们证婚吧。少年人戒之在色,不必急在一时,毕竟你们现在才十五六岁……不到岁数,以后尽量不要那样。”
——哦。我明白了。王祥符是领会错我的笑意,以为我今天和慕容芷去野地打滚了。
慕容芷也乘机搅浑,好把今天准备去通敌的事情完全掩饰过去。
她幽怨地瞟了我一眼。
——你也太会演戏了,这下我不黑也黑了,越辨明我的嫌疑就越大。
“下次我会管住自己,再不随便欺负小芷了。”
我万般无奈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老子真的什么斩获也没有。
“恩,自己的承诺不能忘记。哦,现在给你们讲正事。”
王祥符取出一块铜板交付于我们。
上面刻印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复杂符文。
说是复杂,其实需要做一点辨明——符文没有我的雷火风三咒那种程度的复杂。
但雷火风三咒的符文自小就烙印在我神魂之中,再如何复杂,再如何不明所以然,我都能完全地复现。
铜板上的符文对于全然没有经过法术训练的我,依然是望望就要绝望的天书。
“这是启年以前复制下来的坠星山洞府阵法,其实就是洞府大门上的刻印。”
我困惑不解,问道:
“我看过书库里的《阵法概说》,所谓阵法就是在特别的地脉上刻蚀下导引和汇聚灵气的符文,再装置一个触发的开关,能在触发后引动特异的功效。如果守卫洞府,阵法应该刻蚀在坠星山洞府之外的地脉上,怎么会刻在大门上呢?”
“小空知其一,不知其二。提供灵气的地脉、导引灵气的符文和开关是阵法的三大环节。开关不论,你觉得洞府之外,坠星山谷里有什么灵气充裕的地脉吗?”
——我听王启泰转述过,山谷里堆满了食尘虫吃剩下的骷髅,阴煞之气极重,而洞府是天上的星体改建,属性应该极端冲突。
“白云乡本身的灵气稀薄,山谷里更加阴森。需要布阵,灵气只能从洞府导引出来。所以启泰他们参详下来,修真者制作的阵法叫投影阵法——灵气来自洞府内部,通过大门上的符文,投射在洞府外围,一个阵法就产生了。”
“这样不是说只要把大门破坏一部分,阵法就不攻自破了吗?哪有这样把自己罩门大着胆子显在探宝者眼前的道理?!”
我率尔道,
但随即猛省,
“符文是刻在附了天火的星星铁上,没有兵器能破坏符文。”
慕容芷深吸了一口气。我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有和星星铁同等程度的祖传上品神兵金目鲷,到时宁愿冒着手被天火烧焦的危险,她也会破坏符文,把阵法消解于无形。
这是我们暗藏的手段。
“我有其他阵法符文的复制品,这块铜版你们收下来参详好了。破阵的事情押后再议,我们还需要找到触发阵法的开关是什么。”
王祥符击了下掌,一位武者从屏风后走出来。
“在下言知礼,筑基上层,精擅八极拳。老族长委托我训练两位的武技,让你们早日突破到筑基。”
我认得他,这家伙不是以前在大寨看押我,被我下了天香蒙汗药药到的大叔吗?
我人来疯起,压低嗓音的学着我冒充的仙长无名子声音道,
“小朋友,别来无恙。”
言知礼脸红了一下,哼了一声,
“原来是你小子啊。我训练时可不会留手,打到你哭可莫怪我。”
——哈哈哈,我手下也结果了几个筑基,未必怕你。
“师兄不要生我弟弟气,我也想早日练好武技,杀了昂山宝焰为师傅报仇。”
慕容芷言出,言知礼的脸色和悦了不少——我猜慕容芷留在南坡大寨的时候他们就认识,大概只有王启年和她心里相互知道对方是便宜师傅和便宜徒弟,其他四位健将还是把她这个师妹当真的。
当然,我可不喜欢其他男人和她走得太近。
午时和慕容芷的讨论又翻滚上我的心头。
“言兄,你的水平不配教我。王族长,能为我灌顶,让我现在就突破到筑基吗?”
我脱口而出,郑重而毫不轻佻。
场中的人完全愣住,只有慕容芷低着头在抓自己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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