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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才。平安州节度使高历嫡长子高英极擅审讯之事,高历知道而并不重视。只是他不曾想到,高英审问黄鹂如此之快,一夜即成。
黄鹂与岭南白家无干。正如贾琮随口比喻的那般,黄鹂紫烟是一套儿。此女正是鲁王送进高家的细作,受命获得多情的高二爷宠爱、纵不诞下儿子也须养个儿子,以滋后用。害死周姨娘、嫁祸二奶奶古氏,皆是她自己的手段。
本来没贾家什么事儿,偏前几日贾琮赶来看他姐姐,黄鹂就在当日新得了急命,让她立时伺机设法博得贾琮好感。凑巧她一大早刚刚设计害得周姨娘跌了一跤以至早产,自己是贴身大丫头,连个去三爷院子的借口都寻不到,漫说去见与她主子全无瓜葛的贾琮。上头下令又急,她心念一闪,临时想了个求御医的借口。做梦也没想到贾琮竟当场指她是个细作!黄鹂心中惶恐,连院子都没回赶着跑去向赵涂求助。
赵涂不过是黄鹂无意间随手下的一步闲棋,被她吃的死死的。非但不嫌弃她勾搭贾三爷,还替她出主意、甚至帮她圆谎,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而传命与她的竟是在高家家学授课的一位李先生!高英当即命人连夜捉拿,还是迟了一步,那李先生被人毒杀于寓馆。天明后仵作查验,毒.药便是寻常的砒.霜,下在李先生晚上吃的茶水当中。李先生乃一落榜秀才,独居高府后街一处僻静院子,平素只与些读书人往来。衙门虽寻了几个李先生之友去问话,一时也难以找出嫌犯。
高芒听闻此事,赶回去细细报予他媳妇儿与小舅子。话才说完,可巧赶上孩子踢了一脚迎春的肚子,三人乐呵呵围着肚子热闹了一回方琢磨正事。
思忖片刻,贾琮先说:“倒推回去。不久前鲁王在我们家那步棋废了,后他们欲查出缘故,我特使人露了些乱七八糟的给他,纵没吓着也必迷糊了。故此,他们这会子不大可能专来撩拨我。黄鹂收到的那个试探我的急命,九成是李先生自己下的,而非鲁王。”
高芒道:“鲁王也不能掐算到你这个点儿来平安州。”
贾琮道:“赵涂八成是白家的人。因为黄鹂勾搭他,他特去留神了黄鹂。黄鹂的本事哪里比得上他?他又察觉出李先生与黄鹂关系不一般。依着他的文才,以书生身份勾搭上李先生这个落难秀才极容易。他连高表叔都能哄,哄个李先生大约不难。李先生既是黄鹂上司,权限当大些,遂拉拢赵涂入伙。想来,急匆匆逼迫黄鹂来勾搭我、乃是他替李先生出的主意,李先生采纳了。姐姐姐夫且想,周姨娘已发动早产,他们逼着她的丫头勾搭我,除了请御医、黄鹂一介丫鬟还能有别的主意么?她自己说是灵光一闪,实在这是个最容易想到的借口。赵涂才是灵光一闪,想借用周姨娘难产替咱们两家不合种下种子。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贾琮这种人!身为客人大刺吧啦的对主人说,‘你家那个丫头可能是探子’!人家小赵先生出身大户人家,没想过同为大户人家的荣国府也能出贾琮这般愣头青。”
迎春高芒都笑起来。迎春道:“这愣头青还颇有些诗才文名。”话音刚落,腹中孩儿又踢了她一脚。迎春喊道,“孩子也赞成!”三人顿时哄堂大笑。
笑了半日,贾琮接着说:“因我对黄鹂起了疑心,赵涂忙跑去找大表哥替她圆场。谁知咱们还肯不罢手,他不得不去哄高表叔、编排了个唯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只做深陷情网、求高表叔救下黄鹂。他若连表叔的性子都算了进去,保不齐还可替表叔与二表哥埋下父子不合的种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黄鹂依然让大表哥带去审问了。赵涂恐怕图穷匕见,抢先一步杀了李先生。李先生本为细作,行事必然谨慎,不会留下什么线索给高家,他与李先生的关联便没了。”
高芒点点头:“大略如此。”
贾琮道:“旁的还罢了,我实在想不明白赵涂何故不杀黄鹂了事。一枚废子有何用?纵有用也是与鲁王有用,赵涂不过能借用她得些后院消息,那些消息他想谋来也不难,重新勾搭一个丫鬟便是。”
迎春微笑道:“岂能无用?黄鹂有大用,比李先生用处大。”
高芒问道:“三奶奶有何高见?”
迎春瞧了他二人一眼,朝高芒要茶。高芒赶忙捧了过去。迎春饮了茶,将茶盅子交给高芒捧着,方慢慢的说:“岭南是王子腾的地盘。白家既没有地盘、手中兵将也不多,唯有一座收金港口罢了;那港口还是贾家送他们的。赵涂有才而身份低微,爱上了鲁王的女探子,跟着黄鹂回鲁国可得重用。在鲁国,鲁王并不曾掌权,掌权的是山东都指挥使司刘侗,而刘侗营中也有内斗。乱象最易使外人得手,赵涂仗着才能越爬越高并不难。他又有个明晃晃的弱点——耽迷女色。山东自古出美女,不怕没人拉拢他,换掉黄鹂娶刘侗的侄女或是鲁王的表姐妹皆容易。真到了鲁王与刘侗决裂的时候,引岭南之兵入青州可也。”她又伸手要了茶施施然饮一口捧在手中,“白家想要的是鲁国。”
高芒与贾琮互视两眼,齐刷刷鼓起掌来。贾琮笑道:“姐姐高瞻远瞩,小弟心服口服!”迎春笑靥嫣然。
贾琮又皱眉道:“只是表叔极信任他,戳破他恐怕会引得老爷子心里头失落难受,咱们有点子投鼠忌器。”
高芒想了会子道:“我才想着,干脆不要戳破他,咱们开渠引水就很好。”
贾琮问:“何谓开渠引水?”
“只做不知。”高芒道,“既然赵涂有心跟着黄鹂去鲁国,黄鹂的探子身份又败露,让他走吧。他受女色所迷,枉置我爹一片爱才之心,我爹待他的心意也会渐渐冷却,赵先生亦然。只恐他不走。”
迎春道:“他必会走。于白家而言,谋夺山东之地比窃取平安州的消息要紧,放着小赵先生这般人物只在平安州耗着也有几分屈才。一如棋局,当弃则弃。”
贾琮道:“倘若他哄骗表叔说他去帮表叔谋取山东呢?”
高芒道:“山东于我爹何用?恐他巧舌如簧,我待会儿借着黄鹂之事同我爹深谈一次,告诉他暂且莫要报复鲁王,彻底歇了他的心。横竖赵涂想要离我平安州,借口只能是受女色所惑。”
贾琮挤了挤眼道:“等我们查清楚了他的实在身份,再设法丢些线头子给表叔,让他自己起疑心、自己弄明白。纵依然会因看错了人不痛快,既是老头儿自己纠正错误,又没造成极大损失,心下里会好受些。”
高芒赞道:“莫说琮儿是愣头青,有时想得比旁人更细。”
贾琮得意道:“这个叫做以人为本。”
迎春嗔道:“罢、罢!捧他的人不少了,三爷莫再捧着他,明儿愈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贾琮做了个鬼脸儿。
高芒愈发笑了:“真真是个长姐如母。”
三人又笑了一回,便商议着高芒待会儿去说服高历的说辞。迎春道:“赵涂行事稳妥,既知黄鹂身份败露,不会着急来向老爷请罪、开脱,然也不会太迟。三爷这会子就去吧,赶在他前头。”高芒点点头,又与贾琮二人理了理思路,起身出了院子,一径往高历外书房去了。
见他走了,贾琮扭头跟迎春咬耳朵说:“这个小赵先生从前少与三位表哥来往,偏后来暗暗接近姐夫,可见他眼中姐夫比那两位强些。”
迎春笑向他低声道:“那是你姐姐替你姐夫出了些好主意。”贾琮贼兮兮的笑,向他姐姐竖了竖大拇指。迎春心下愈发畅快。
另一头,高历这会子正烦闷着呢。一头怨恨鲁王往自家埋细作,一头又着急赵涂中了黄鹂的魅惑、陷了心进去。听下头的人喊“芒三爷”来了,心中便舒缓了些。高芒虽然不大会说话,自打成亲这一两年长进了许多,出的主意竟比他哥哥还明白些。老三家的实在是个带福的。
高芒上前来行了个礼,高历问道:“你媳妇儿如何?”
高芒含笑道:“好的很,琮儿守着呢。方才孩子踢了他娘好几脚,比往日活泼了些。亏得琮儿这几日才来,来早了似这般日日去三奶奶身边闹着,若是引得孩儿性子像他舅舅,只怕我要劳神。”
高历笑道:“你小时候也一般是个皮猴子,莫推到旁人头上。”乃问他过来何事。
高芒道:“因想起黄鹂之事,恐怕爹想报复鲁王。”
高历哼了一声:“他塞了个探子进我家,我岂能不报复。”
高芒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还不是我平安州率先出头与姓司徒的王爷大动干戈之时。咱们阖府皆是武将,回头逼着琮儿出个奇怪的馊主意暂时先报复一下得了。”
高历啼笑皆非:“什么奇怪的馊主意?”
高芒笑道:“待会儿我就命他想去。今诸王还在京中,鲁王也在,待他想出来立时快马传信进京让环儿办。”
高历道:“也不知此事是鲁王的主意还是刘侗的。”
高芒道:“若是刘侗就愈发不着急了。琮儿恨刘侗恨的牙根子痒痒,早晚必要报复他。”
高历奇道:“刘侗何尝惹过他?”
高芒拍手道:“爹忘了?刘侗将他两位先生拿下诏狱吃了不少苦,还险些丢了性命。这小崽子心眼子小,一直记着呢,只碍于大局暂且不动他,总有一日借齐王之手收拾他。”
高历道:“怎么是借齐王之手?”
高芒笑道:“这是您三媳妇儿推算出来的。琮儿性子急,忍到能下手的时候必一刻忍不了立时下手。偏鲁国的位置,对平安州高大人和岭南王大人皆无用,没必要去谋他们的地盘或是旁物。齐国大、齐王兵强马壮财力雄厚且临近鲁国。”
高历思忖道:“既然鲁国离我平安州远,何故惹我?”
高芒道:“人家哪里惹你了?不过是往二哥后院塞了个女细作罢了。没听那黄鹂说么?以滋后用。平安州有两条商业街,银钱总是实在的。”
高历哼了一声:“刘侗堂堂武将只会些后院的手段,没的令人耻笑。”
高芒怔了怔,猛然抓了高历的手:“爹!”
高历瞧了他一眼:“做什么?”
“你方才说什么?”
高历道:“说刘侗堂堂武将只会使这般小手段,令人嗤笑。”
高芒摇头:“不是这个。爹漏了最要紧的。”
“嗯?”
高芒思忖着缓缓的道:“刘侗堂堂武将,只会些后院的手段。刘侗是个武将,怎么只会后院手段?刘侗一个武将,岂能想得出后院手段?后院手段当是女子所想。莫非鲁国如今是竟是女子当政么?”
高历略想了会子,点头到:“未必当政,至少说得上话。回头咱们也打发个探子去探探。芒儿,自打你成亲以来倒是愈发长进了。”高芒腼腆一笑。
爷俩又说了些旁的话,高芒便走了。
及到下午赵涂才进府求见高历,在外书房说了个把时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高家兄弟三个皆不去打探。高历命将黄鹂送给赵涂,又说:“既然她家人俱在鲁国为质,咱们来日想个法子救出来便是。”赵涂连连作揖致谢。
高芒又使了心腹请得有本事的画师,假意说自家女孩儿貌丑偏爱上小赵先生、爱得发狂,故多使银钱烦劳他悄悄替小赵先生画幅画像。为了女孩儿名声,求画师千万保密。那画师信以为真,偷偷窥了赵涂容貌,替他好生画了出来。
贾琮将此画像与密信一封使人飞马传回京中给了龚鲲。另飞鸽传书给贾敘,告诉他鲁国的掌事人当中必有一女子。因忽然想起早年他们曾推断出刘侗身边必有说得上话的人是司徒磐手下,也顺手写了上去。
数日后,赵涂想娶黄鹂为妻,他父亲与叔父皆不肯答应;倒是他家中女眷都喜欢黄鹂,纷纷相劝。高芒闻信后,命人悄然将黄鹂的细作身份并曾受命勾搭高华贾琮悉数漏给了赵先生的儿媳妇。此女是个长舌妇,偷听得如此大消息还了得?不过半日功夫,赵家上下的女眷全知道了,到了晚上,男丁也全知道了。赵涂再想娶黄鹂,门儿都没有。
进进出出的大妯娌小姑子皆向这黄鹂冷嘲热讽,性子歹些的更是唾骂不止,还有出手打她的。黄鹂短短数日受尽委屈,日夜啼哭,又被赵涂之母骂做“作死的嚎哭鬼,只盼着败尽了赵家的运数,好回鲁国去向你主子复命去!”黄鹂如吃了满腹黄莲苦胆一般,偷偷寻了个没人之时悬梁自尽!亏得那日赵涂铺子里事儿少些,早回了会子家,将将把她救了下来。二人在屋里抱头痛哭,哭得风云色变,赵涂之母在外头指着院子里养的母鸡破口大骂,满口的污言秽语,声音之大直盖过了他两人的哭声。
终有一日,赵涂悄然收拾了几件行李,留书曰“有负大人隆恩,难违妻子情重”,走了。
高芒得报抚掌笑道:“好一尊瘟神,可算是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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