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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宝玉说贾敘没死且被东平王府收养,贾母登时吓病了。贾琮贾环诚心在外头耗过了晚饭才回府,直让人从府门口拉去贾母院子。这哥俩半真半假的掰扯,说贾敘武艺通天、踏墙头树梢如履平地,吓得贾母愈发下不来炕,一声接一声命守着房梁屋顶。众人只口里应着,实在不知道房梁屋顶当如何守。
贾政急道:“不如去东平王府谢罪去!”
贾琮思忖片刻道:“人家既没明言,便是有心给咱们府里留一个面子。明儿我二人去探探口风,谢罪就免了,承认此事对阖府名声不好。各位姐姐都还不曾出嫁呢。”
贾政连说“很是很是”。
次日他两个当真跑去了东平王府。自然不是谢罪的,是邀功的,告诉穆老头贾母被吓得如何如何了。穆老头叹道:“正经这般才是报复呢,你们五叔过些日子自然能想通的。”他们都说“老爷子英明”,遂陪他玩了一整日,回去只说穆家言语模糊,拿不准是何意。
贾母心中那一丝侥幸也没了,日夜胆战心惊,凡有一丝响动皆觉得有刺客进了屋子。后竟是史湘云出了个主意,在房梁上栓许多铃铛,但有人从上头穿过必然碰响铃铛。贾母立时命人将梁上像挂蜘蛛网似的挂满了铃铛。铃铛不响,贾母便安神些。但凡不留神进了点子风丝儿,铃铛一响,她立时惊坐而起、寝食难安,区区三五日的功夫已老了十岁,依着后世的话便是神经衰弱。贾琮听了鸳鸯之报,长叹一声:“这才是活受罪呢。要我说倒不如早死了事,偏她老人家身子骨儿素来好,这罪还不定受到什么时候。”
贾母一病,王夫人精神头儿立时好了,连说话都顺畅许多。这一日宝玉前来请安,王夫人趁势说:“你媳妇身子弱,也不便服侍你。我这里有两个好丫头,让她们跟了你去,早晚也好照看你些子,我也放心。”四周的几个年轻的丫头齐刷刷吸了一口冷气,暗暗互相张望。彩云垂着头如木头人一般。
宝玉道:“老祖宗才刚病着,孙儿身边添人算怎么回事?我屋里的人足够使了,太太不必挂念。倒是太太病着,最当有人好生伺候着才是。”
王夫人笑道:“我这一屋子的丫头媳妇子还不够使么?宝玉,她两个皆是老实的,你须得好生待她们。”这便是硬塞了。
宝玉想了想道:“若是给我,便算是我的人么?我说了算么?”
王夫人笑得慈眉善目,道:“既给了你自然是你的人,你想怎样你说了就算。”
宝玉点点头:“既这么着,儿子多谢太太赏赐。”
王夫人喜不自禁的喊:“春兰,秋兰!”两个十五六岁、模样白净水灵的丫头惊喜满面,急忙上前跪下叩头。“你们就跟着二爷去吧。今后他就是你们主子,我只把他交给你们,好生照看着。”
两个丫头齐声称是,喜得眼泪都出来了。
宝玉面色无波,向王夫人深施一礼:“谢太太赏赐!还望太太好生保养。”
王夫人笑道:“快回去吧,我这里有的是人伺候,不用你了。”
宝玉再行一礼,当真领着两个丫头便走,只是不曾细看她们一眼。
那两个丫头心中狂喜,又有几分惴惴的,紧紧跟着宝玉。谁知才走了不一会子,便觉得道路不对。她两个互视了好几眼,秋兰胆子大些,上前道:“二爷,可是走错路了?”
宝玉低眉道:“没错。”
秋兰小心翼翼道:“奴才瞧着……这个仿佛不是回咱们院子的路?”
宝玉瞥了她一眼:“咱们院子?”
秋兰见他面色清冷,吃了一惊,道:“不……不像是回二爷院子的路。”
宝玉“嗯”了一声:“这是去珠大嫂子院中。”
她二人又互视几眼,猛然一喜!是了,太太只随口将她们给了二爷,还不曾告诉旁人呢。珠大奶奶如今管家,月钱份例皆须得她过手才是。遂愈发欢喜。
一时到了李纨院子,李纨亲从里屋迎了出来,笑道:“怎么宝兄弟今儿得空来我们家逛来了?”
宝玉向她一躬到地,正色道:“大嫂子,这两位姑娘是太太刚才赏给我的。因我那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又不忍心拒了太太一片慈心。特来求大嫂子,放她们两位出去嫁人便是。”
两个丫鬟大惊,齐声喊:“二爷!”
宝玉目不斜视再行一礼,不待李纨与两个丫头有举动,连屋子都不曾进去,竟拿起脚来走了!余下一院子丫头婆子目瞪口呆。
李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见那两个丫头要追,急忙命人拦住她们。眼见宝玉没了影子,两个丫头惊惶不已,放声大哭。
李纨瞧了她们几眼,道:“哭什么?出去嫁人不比留在府里当丫头好么?你们模样都好,还怕不得丈夫喜欢?”又叹了一声,“你们且瞧瞧,彩云都二十了,还没放出去呢。”
秋兰哽咽委屈道:“太太允了我二人姨娘的。”
李纨冷笑一声:“白姨娘还没死呢。”
两个丫鬟齐齐打了个冷颤。半晌,春兰喏喏的说:“有太太呢……”
李纨瞧着她道:“太太活的久还是宝二奶奶活的久?太太还下不来床呢,谁知道来日能不能替谁做主。你们可知道老祖宗是因为什么缘故病的?宝玉是为了你们好。不然,他犯得着管你们死活么?”
荣国府的闲话从来传得快。老太太早年害死老姨奶奶并先前国公爷庶子之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许久,扑通跪倒在地,不再多言了。
那头宝玉一径回了自己院子,只做无事,不曾跟湘云提起半句。
又过了两日,起.点传信来,贾敘已经查出了当年的案底。那杀朱桐之父并义忠亲王小世子的竟是个和尚,法号归明,平素便在京城西门外的天齐庙住着。那庙乃前朝所修,近年已渐渐残破荒凉。贾琮倒是知道这个庙的,原著中有个专做虚假广告的道士“王一贴”便在那儿混。只是他们庙里招牌挂着“庙”,实在和尚道士都有,颇为混杂。
贾维斯平素不爱说话,闻信先叹了一声:“竟是出家人。”
贾琮道:“保不齐人家是先当的杀手后出的家。”
贾维斯摇头道:“既是佛家子弟,岂能杀生。”
贾环道:“他到当真应了那句话。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主。”
遂喊来众人聚齐在柳氏木材行,将此事说了。
朱桐惊愕了半日:“出家人?!”他咬牙道,“枉我有时还想着终究各为其主。若不杀了此人对不住佛祖。”
“哈?”贾琮诧道,“你还想过各为其主?哎呀朱桐你真是好人!从前我以为你和龚鲲差不多都是无赖,是我错了。”
近些日子龚鲲一直住在龚三亦那里照看老头的伤势,今儿商议要事特将他喊了过来,闻言苦笑道:“朱先生,龚某原本也是谦谦君子,因臣肖其主,渐成如今这般性子。”
贾环也说:“从前我也是石秋生那般性子。”
贾琮横了他一眼:“从前你的性子与幺儿哥哥相近,只不过你年幼些没他沉稳罢了。这么多年,你早就跟我差不多皮了,怎么他还如当日一般?”
贾环张嘴才要反驳,秦可卿咳嗽一声,贾环不敢说了。柳湘莲在旁呵呵直笑。
贾琮道:“我五叔那头得来的消息,此僧功夫极高,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朱桐这样的书生想都不用想。且天齐庙是个混杂所在,保不齐还有什么旁的人物儿。”
龚鲲问道:“罗泰娘那儿可查过?”
贾琮道:“查过,旁的都寻常,唯有一条古怪。此僧安于贫困却好茶。茶之一物本是烧钱的。这个归明虽佛法平平,却总有施主送他好茶。”众人皆轻轻一笑。他接着说,“天齐寺本身倒查不出什么来。越平凡的地方越安全,人家是朝廷的要紧杀手,大而化之便好。”
龚鲲问:“依着五老爷所言,那个归明功夫究竟如何?可有个比喻?”
贾琮道:“横竖十个我们也不是对手。”乃看着朱桐,“你是非要亲手复仇还是宰了他就算?”
朱桐道:“杀父之仇,我必亲自下手。”
贾琮拍掌道:“那就是你和龚鲲的事了。此人厉害,除非等龚老头痊愈,不然咱们余下这群大虾米小虾米皆不是对手。”柳湘莲咳嗽两声,贾琮只做没听见。
龚鲲道:“他的仇人,自然他去想主意。想不出来我再想。”
朱桐淡然道:“既知道是谁便不难。”
龚鲲含笑道:“坐等先生高谋。”
贾琮贾环柳湘莲三只手同时伸向最后一块核桃酥。
数日后,天齐庙来了一位香客童秀才,说是来还愿的。这庙虽破,仍是每日预备停妥了许多纸马钱粮供过往香客使。那童秀才是位进京游学的外地书生,烧罢香后便在庙中稍逛了逛。虽其泥像神鬼狰狞,此人并不惧怯,慢悠悠观赏了一回。后退至道院歇息,遇上了这里当家的老王道士,便是贾琮曾提过的“王一贴”。此人本是个江湖术士,惯常与各色人等说话,见了这位童秀才也说了两句子曰诗云,哄得了几个香火钱。
童秀才道:“听闻王道长的膏药包治百病,可有一贴能治惧内么?”
王一帖上下打量着他道:“秀才惧内?倒是瞧不出来。”
童秀才摆手道:“不是晚生。晚生游学京中,家里带来的盘缠渐渐花尽,囊中羞涩,如今在一个铺子当帐房维持生计。东家为人豪爽大方,凡与他一道出门子,些许小钱他皆替我们付了,平素在外头吃饭喝酒也是他付账。唯有一样。东家惧内,从不肯去花楼,每回我与伙计们去花楼逛逛皆得自己掏银子。倘或东家能不那么怕媳妇儿就好了。”
在旁伺候茶水的小道士面上露出鄙夷来,那王一帖却半分不显,拍手道:“这个容易。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
童秀才指着他道:“好个老道士,又来哄人。这不过是寻常的冰糖梨子,清热止渴,解肺热咳嗽、喉痒痰多,与惧内何干。”
王一帖笑道:“原来秀才知道这个!那我再换个旁的养生方子如何?甜滋滋好吃不伤人,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惧什么内!那时就见效了。”
童秀才摇头道:“怪道人说你是个油嘴的牛头。”
正说着,门帘子一掀,从里面出来一位极美貌的女子,童秀才不禁拿眼睛一路跟着人家瞧。那女子向王一帖微微颔首便走了,王一帖倒是站起来打了个稽首。那女子才刚出门,童秀才扭头望着王一帖贼兮兮贱兮兮的晃着脑袋道:“你这道士好不老实,屋里还藏着个这般娇媚俊俏的小娘子~~”
话音刚落,只听“当”的一声,童秀才尚未来得及动弹,便觉有什么东西压着头皮飞了过去落在地上。待他不觉伸手一抹,额前的头发被压着根儿削断了一小片!不禁张着嘴悚然看王一贴。王一帖伸手指了指地下,只见一个四面溜光的铜钱滴溜溜的在青砖上转动,还没停下。
童秀才大惊!“这这这……这女子是什么人?”
王一帖“嘘”了一声,摆摆手道:“你这秀才好大胆子!那女子便是城西一霸秦大掌柜秦三姑。虽是个寡妇,她男人当年可了不得,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这女人一身功夫皆是跟他学的,还将她丈夫留下的事业愈发做大了。你敢调笑与她?可不是寻死么?”
童秀才恍然:“原来她就是秦三姑!闻名已久,我们家老板娘甚是瞧得上她。”
王一帖道:“你们老板娘想必也厉害的紧。”
“可不是么!”童秀才兴致盎然,方才之惊吓早都丢去九霄云外了,“我们老板娘也标致的紧,无怪乎老板将她看得跟宝贝似的。”
王一帖击案道:“我就说么,惧内的男人,老婆要么是个泼妇,要么是个美人!”
他两个又说了好半日的市井闲话,童秀才终于想起自己的头发来:“哎呀!待长出来又得许久!难看的紧,如何是好。”
王一帖瞧着他道:“秀才倒是不见愁苦。”
童秀才嘿嘿笑道:“横竖我明年也不科考,不碍事,无非让下头的伙计笑话几声罢了,随意寻个借口便是。这位秦掌柜当真是个美人儿,漫说是几根头发,纵让她捅了一刀我也乐意。”
王一帖只笑说他“色胆包天”。又扯了几句,童秀才便告辞走了。
谁知他刚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外头马蹄声得得响起,竟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赵承亲自领着人来了!原来,方才有捕快在衙门的茅厕里发现了一张黄纸,上头用血写着:“天齐寺恶僧归明杀我,此仇不报不回地府。”并有一个婴儿的血手印。赵承大惊,当即命仵作查看,确是人血。因恐是冤魂告状,赵承急忙过来天齐寺查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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