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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荣国公贾代善之幼子贾敘被史太君买通花子拐走,幸得刘登喜救下,如今与穆老头一起跑来梨香院试探贾琮。贾琮使尽法子插科打诨套近乎,逗得稍稍他开心了点子。爷俩活动了一通筋骨回到众人当中坐下,贾琮乃向他们同来的那少年道:“兄弟,你是什么来头?干脆一并说了得了。纵是圣人的儿子我也不吃惊。”
那少年含笑道:“我叫施黎,不过是穆将军的弟子罢了。”
贾琮与贾环互视了一眼,都扭头去看穆老头:“辈份还是依着年岁算吧。”
施黎哈哈大笑。
贾琮撇撇嘴,又拉着贾敘道:“五叔,你方才问了我半日‘可会造反’是什么意思?你想引着宝玉哥哥造反么?”
贾敘默然片刻,道:“是。”
贾琮贾环同时耷拉下嘴角:“真没眼光。”
穆老头叹道:“这小子谋划引着荣国府造反已经谋划十余年了。”
贾敘道:“二十余年。”
贾琮道:“该不会东府的珍大哥哥认得六王爷也是你从中出力的吧。”
贾敘点头道:“不错,是我设法劝说的。不然六王爷哪里看得上贾珍。”
贾琮略想了想。若是没有自己,贾珍必会将荣国府勾上六王爷的船;没有林黛玉的合纵之计,诸王不会有如今之势;若非他们早年再三提醒诸王离间太上皇与贤王,他二人也不会这么快有隙。宁荣二府必以造反入罪,保不齐就是个满门抄斩。这个五叔当真是又狠厉、算得又长远。遂强笑了两声:“二十余年谋算既不成,五叔想必有点子不痛快。”岂止不痛快,应该是非常挫败的。“不痛快几天就算了呗,再打别的主意。”
贾敘叹道:“自打三贾出头后,刘登喜便不允我再打别的主意了。他想留你们给圣人用。”
“哦。”贾琮嘿嘿笑道:“其实我们哥仨出息,五叔多少也有那么一点点高兴是不是?总有一点点吧,不会一点点都没有吧。”见贾敘面色缓了缓,又道,“只是五叔你报仇的线路是不是有点窄?这府里与你有仇的唯老祖宗一人尔,你功夫想来不差,从前怎么没想到翻墙越户送她一刀?”
贾敘淡然道:“我母亲生病不给医治,小病成大病活生生拖死了。”
贾琮贾环对视了一眼,贾环道:“祖父呢?”
“去军营了。”
寂然半晌,贾琮道:“她一生爱权,如今这般困在内院成了个老太婆、万事皆说了不算,也是个极好的报复。”
贾敘不言语。
贾环道:“你去当个大官娶个高门的媳妇儿,生个好儿子气死她。”
贾敘仍不言语。
贾琮叹道:“五叔,我知道二三十年的执念不可能几句话就放下,何况里头还夹着血海深仇。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一刀杀了她你又觉得不解气……大家都是祖父的子孙,何必非拉上一大家子呢?祖父当年也很疼你不是?他一个战场上长大的将军,对后院之事一无所知,也不能全怪他。你若想报复到宝玉哥哥头上,他虽行动气得人吐血,心地纯善是真的。再说他还长得像祖父呢。”他忽然一击掌,“五叔,宝玉哥哥性子干净,不如你将老祖宗从前所为告诉他,让她失了往日慈爱模样,岂非是更好的报复?”
贾敘瞧了他二人一眼:“我已知道有你们在是动不得他们的。”
贾琮脸皮极厚,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贾敘一僵。贾琮硬拽着人家胳膊晃了两晃:“这不是盼着您老高兴点子么?五叔啊,既然你不是太监,娶个五婶子吧。”又朝贾环使了个眼色,贾环干脆搂上人家的脖子!
贾敘啼笑皆非,无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说些正经事。”
贾琮道:“好吧正经事。五叔要回家么?”
贾敘摇头道:“不必了。”
贾琮道:“那总得恢复真名吧,好歹是祖父给你取的名儿。”
贾敘思忖片刻,仍摇头:“过些日子再说。”
贾琮耸耸肩,看着穆老头抱怨道:“您老都知道了,竟不告诉我祖父!”
穆老头道:“我知道的时候你祖父已去了。”
“那也可以告诉我爹啊!”
穆老头瞥了他一眼:“且不说你爹早年一副混蛋模样,纵然我知道他在藏拙,敢往刘登喜的釜底抽薪么?”
贾琮一想也对,轻叹一声:“时也命也。楚香帅说的对,人不定胜天。”
起.点适时给众人添茶,大伙儿都安静的坐了会子。
穆老头遂提起方才贾琮所言“移花接木”来。
贾琮道:“我是个赵括,只会纸上谈兵。出主意我行,真让我去办事我就懵了。”
穆老头含笑道:“便是指望你出主意的,旁的事物你五叔皆比你强。”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问道:“老爷子也不必瞒我。五叔已牵扯在其中,我们哥几个必然会尽力的。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穆老头思忖片刻,缓缓说了起来。
原来最早司徒硠手上的细作极少,是刘登喜与司徒磐两个合力经营的。因刘登喜始终不曾全然信任司徒磐,后悄悄留了一手。有那么些隐藏极深的人手乃是刘登喜一人独掌的,司徒磐全然不知。因这些人皆是跟从刘登喜的,他一死,顿时没了主心骨儿。如今里头渐渐分成三派。一派义愤填膺,欲行刺司徒磐报仇;一派心思动摇,想着树倒猢狲散;另一派便是穆老头、甘雷等有家有业的,寻思将这帮人收拢了另谋出路。寻司徒磐报仇极难,一旦被擒,恐怕会供出同伙来;散伙也是一样,恐怕有人将旁人供出去。故此他们聚拢着这些人,在他们内部打着荣国府必为忠良的旗号,转手出来拖贾琮下水。
贾琮皱眉道:“旁的还罢了,一心想报仇的多么?”
穆老头道:“不多。刘登喜虽极有本事,也救了些人,只是平素行为狠厉,对旁人算不得好。”
贾琮点点道:“只怕他的情都给慧妃她娘了。旁人都好办,这些一心想报仇的务必设法开导或哄骗了去。”
穆老头与贾敘互视了一眼,贾敘道:“此事我来处置。”
贾琮眉头一动,心有所思只做不察,接着说:“余下的人好办些。头一件,最要紧的证据悉数毁了,不能留任何能证明你们与刘登喜有关的物品。什么信件啊、账册子啊、密令啊、令牌、刘登喜随身带过的有特殊用处的东西啊,一件别留,要紧、要紧!千万不要舍不得。不要抱着侥幸之思,以为藏在什么地方极为稳妥,没有人会查到。真的要查就不会查不到。”他见穆老头等人眉眼中皆有几分踌躇,便说,“不斩断过去,就没有未来。隐患留不得。实不相瞒,七皇子之母在隐秘之处藏了块帕子,上头写明了他的身份,轻而易举被我搜了出来。”
穆老头大惊:“旁人知道么?”
贾琮道:“我直接烧了个干净!谁想说我家全儿是七皇子拿出证据来啊。”
穆老头皱眉道:“若有一日他想恢复身份呢?”
贾琮道:“到那一日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家养全儿之事做得极周密,偏还是让人察觉了,五城兵马司的赵承来过一回。幸而他不大敢惹荣国府,让我们哥俩哄过去了。”
穆老头叹道:“那是先义忠亲王余部之计……此事一言难尽,日后再说吧。”
贾琮道:“看,他们都能知道。我将那帕子毁了,至少可以有死不承认这一招。当断之时,决计不可想着留退路。你们手里这种东西必然不少,快些悉数毁尽了,半样也留不得。老爷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穆老头仍旧犹豫。
贾琮道:“不过是些关联之物,何故舍不得?”
穆老头叹道:“机密消息极多,是我等多年收集的,一气儿毁掉颇为可惜。”
贾琮道:“那些文案皆是刘登喜亲笔么?”
穆老头道:“倒是不曾。”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是他的东西么?”
“许多事除了他没人知道。例如早年他与司徒磐一起做的事儿。”
那就是档案资料了,委实不怨老头舍不得。贾琮思忖片刻道:“如有闲人闲工夫的话,最要紧的那些可以用隐语誊抄一回么?”
穆老头问:“什么隐语?”
贾琮道:“将每个字都往《说文解字》上往前移动三十七个字。”
穆老头与贾敘互视了一眼,好一会子才惊道:“从何处想来!”
贾琮摆手道:“西洋人想出来的,我不过是师夷之长技罢了。”乃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老爷子、五叔,能帮我查件事么?”
贾敘问何事。
“早年义忠亲王曾留下一个外室子所生的孙儿,未及周岁便被杀了。当时养着那孩子之人其实不是他下属,他下属特寻了个与他有点子私交但不相干的人养着,不想还是被刘登喜寻到。”
穆老头道:“那事儿我知道。你大约想着太狠厉了些,殊不知这等事务必斩草除根的,不然难保会春风吹又生,倒是没做错。”
贾琮道:“说白了还是圣人不自信,害怕。他若有真本事,会觉得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孩子有威胁?”
穆老头摇头:“你不知君王之心。”
贾琮撇撇嘴:“好吧,算我不知道。老爷子能否帮我查查杀那孩子并那个不相干的人是谁干的。”
穆老头挑了挑眉头。
贾琮道:“那不相干的人有个儿子,极聪慧,与义忠亲王余部无干,想独自一人查出他爹是怎么死的,让我遇上哄骗到手下来了,只是不曾收服。”他咧嘴一笑,“我想收服此人。”
穆老头道:“若要查出来倒也不难,左不过是位杀手。”
“呼~~”贾琮长出了一口气,“不是五叔就好,不然可就为难了。”
贾敘斜睨了他一眼:“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用得着我。”
“是是是!”贾琮谄笑道,“五叔威武。”
贾维斯忽然在旁插话:“那位杀手既是明着替圣人办事,想必不会动用刘登喜暗部。”
“不错。”贾敘点头道,“如今已被司徒磐收了,这会子是冯紫英的手下。”
“额……不是冯大哥自己就好。”
贾敘道:“除去一些要紧的册子,其余毁掉倒是不难。只是如今外头的许多人皆因未曾联络,不知如何了。”
贾琮问道:“他们想必是拿暗语来跟刘登喜的人接头的?”
“不错。”
贾琮思忖片刻道:“依着我的意思,这些人纵然难得,也不要了。毁掉他们的档案及密语,只当刘登喜没找过这些探子,让他们安生过一辈子就好。”
贾敘道:“太可惜。”
贾琮道:“刘登喜不是替自己招募探子,他是替圣人招募探子。这些探子难保有死忠于圣人的。倘若拿不准人心,不如干脆不要了。今司徒磐势大,保全眼下的人才是最要紧的。不用舍不得,不能冒险。今天丢掉多少,来日还能再赚回来多少。”
穆老头击掌道:“好魄力。罢了,当舍则舍吧。”
贾敘又思忖片刻,叹道:“也罢。”乃又问,“只是将这些人改做什么样的绿林帮派呢?”
贾琮笑道:“早年我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给我们的小团体起了个名字叫做神盾局。本想着来日好生发扬光大,后来大伙儿长大了,再顾不上这个,都快忘了。这名头就送你吧。还请五叔将神盾局做成绿林一大帮派哦。”说着,自己跑到书房里取来了文房四宝,画了一个后世电影里的神盾局标志。因恐怕有人将此物与嗨爪搭起来,特特没在外头加圆框儿,并延伸成了长方形。“如何?有趣么?”
贾敘看了看:“仿佛是头鹰。”
贾琮竖起大拇指:“五叔好眼光!”乃又道,“要紧的人物还可以取些代号,不用名字,愈发可以糊弄过冯大哥去。各色称呼、级别我有现成的。”
贾敘瞧了他一眼。
他笑道:“原本就打算在诸王朝会之事了却之后将心思花在绿林之中,弄个帮派来玩玩,也好搜集各国消息、知道各处动向。”
贾敘低头看看他画的画儿,轻叹一声:“罢了,且试试吧。”
此事便暂定了。
贾环见他们要紧的都说完了,在旁眨了眨眼,拽着贾敘的衣襟道:“那个……五叔,你的事儿可能告诉我爹么?侄儿没别的意思,只想吓唬他一下。白姨娘身怀六甲,她自己是活不了的,她腹中孩子已定了给周姨娘养着。周姨娘自小便待我极好。二太太不是个有眼色的人。她来日若是好了些,暗暗寻那个孩子的麻烦……小孩子太弱,禁不得伤禁不得冷热,保不齐等我知道都晚了。我老子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然他过问一声总比不过问好些。”
贾敘皱了皱眉,许久不言。贾环在旁眼巴巴等着。终于等到一声长叹:“随便你。”
贾环一躬到地:“多谢五叔!”
贾琮忙得意拍胸脯道:“我老子比他老子靠得住些!五叔,我能写信告诉他么?顺带告诉贾宝玉,也吓唬他一下子。”
贾敘瞪了他一眼:“随便你!”
他嘻嘻一笑,也行了个礼:“多谢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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