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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一日二王爷设宴招待诸位王爷。因知道贾琮回京了,他又是当日合纵之计的要紧人物,乃特将他请为座上宾。贾琮自然又在席上大肆说了些后人总结的治国经验,说得一众王爷拍案赞叹。他趁势说自己要先回台湾念书,还想乘船去西洋逛逛,二十多岁之后才出来择主。王爷们虽知其志不可强,也个个求贤若渴。
忽有人进来报信说外头来了两个花子,抬着一只箱子送到门口,说是有位仙风道骨的先生给了他两个二百五十铜钱雇他们来送东西。那小子说:“他道,诸位王爷不论大小人人有份。”诸王不觉好奇,乃命人抬进来看看。
箱子是个寻常的藤箱,街上买来不过几十个铜板,却重的很。二王爷命人打开盖儿来一瞧,众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里头满满当当横七竖八堆叠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虎符!
原来,黑子头七未过时,贾琮有一日早上跑去秦三姑家跟它说会儿话,顺手揣走依然在狗窝的虎符。待印下模子后又跑回去,趁秦三姑还在外头忙着,将虎符放回原处。以模范铸器法自古而有,后又有各色改进。京城有数位仿制古董高手,得原器可轻易仿制出来,并复制出许多件来。不多时日便成了一大箱子。龚三亦见之默然盯了足有一刻钟,问道,“你想做什么?”贾琮随口说,“送人。”
故此特趁着今日王爷都齐全给他们送了来。诸王围了过去,一件件的将这些虎符拿起来看,与真的一般无二!藤箱底下有一张寻常的白纸笺子,上头是他们已见过三回的馆阁体:“王爷们但有一日山河在手,望念在晚生帮过些小忙的份上与义忠亲王平反,拜谢。”
他们早猜疑过射来箭书的究竟何人,直至今日方看到此人露出端倪,不禁叹道:“原来是他的人!难怪……”
贾琮探出脑袋来瞧了几眼:“这么多虎符,哪个是真的?”
八王爷笑道:“你看哪个是真的?”
贾琮道:“一模一样,大约都是真的,只是也都不是真的。”
二王爷问:“此话怎讲?”
贾琮道:“既然一模一样,想来真虎符本是这样子。天下兵马那么多,倘若你们只拿着一个去见某一方的将军,他们想必看不出来是仿制的。想调兵遣将的随意取一件皆可得成。能办成事的东西就是好东西。故此是真的。”
他乃顿了顿,接着说:“物以稀为贵。这玩意只有一件的时候自然要紧,若人手一件便寻常了。保不齐里头有真的也没人肯信,分辨不出来啊。”
王爷们拿着一件件虎符细瞧了半日,当真分辨不出有何分别来。六王爷常年领军,最熟悉此物,他也不曾瞧出不妥之处。乃赞道:“大哥终究有本事。人都没了这么些年,还有忠心下属替他平冤。”
贾琮在旁瘪了瘪嘴:“这下属若是有真本事,他主公哪里会死。”此言一出,顿觉四周有灼热视线投来,赶忙呵呵一笑,转个话题,“各位王爷手下可有人会编故事?”
六王爷眉开眼笑道:“你有话只管说。”
贾琮挤了挤眼:“如有人会编故事且编得极圆,王爷们可以在各自的虎符上做点什么记号,再编排个故事往上套。例如,虎符尾巴上刻下一道刀痕,是某年某场大战之时因故留下的。或是虎符腹下一条什么痕迹,是圣人在某年被什么事儿气着了,随手将虎符丢出去砸人,没砸到人砸到地下磕了那么一条。横竖你既然说是真的,总得有个说法,哪怕是掰的说法,能说出来缘故就会有人信。”
诸王抚掌道:“你这个小鬼头,愈发鬼了!”便人手一只虎符凑在一处编故事。
后贾琮回到镖局,龚三亦望着他叹道:“司徒一朝怕是要终结了。”
贾琮道:“还没呢。”
龚三亦道:“天子威仪没了,连虎符的威仪都没了。你怎么没送他们每人一块玉玺?”
贾琮道:“他们到了封地会自己替自己预备玉玺的。虎符是从别处得来的,示意兵权是从别处得来的,他们会谨慎些用兵。玉玺是自己预备的,地盘是自己的,决计不能送给旁人。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纵然今上从司徒磐手中逃脱回京也不会有人搭理他了。龚先生,你也算报仇了吧。”
龚三亦哼了一声:“你不过是自己有意拆了他们家的天下罢了。”
贾琮假意喊道:“冤枉啊~~六月飞雪啊~~我都说过无数回了,司徒家的天下分明是先帝拆的,不要隔两天赖到我头上一次好么,我是无辜的。”
龚三亦长叹了一声,颇有几分思虑不定。
过了几日,宁王笑呵呵拿着两只一模一样的虎符在司徒磐跟前晃了晃,道:“你们哥俩跟老大玩了这么多年,他人都已死这么久,还能搅和掉你们的局。有此忠心下属,你与老三二人终于还是不如他。不论你有没有老三的那只,既然大哥的人说每位王爷都有份,也给你一只吧。”
司徒磐愕然,将那虎符取在手中翻来覆去细瞧了半日,断然道:“这是假的!”
宁王道:“一大箱子呢,自然是假的。只是,谁知道?”言罢袖了一只出去了,余下一只撂在司徒磐案头。
司徒磐随即被放回府中。
立在贤王府门口,四周的兵马都撤了,冷冷清清。门子看见他们王爷回来,赶忙垂泪迎了上来。司徒磐叹了一声,缓缓走了进去。
又过了几日,刘霭云来寻贾家兄弟道:“我已查出来了。”
贾琮一愣:“什么查出来?”
刘霭云道:“你们家宝二爷的亲事与薛姑娘的亲事,俱是小皇帝在后头捣鬼。”
原来他有个票友之兄乃是宫中一位公公,偏这位公公服侍的主子近些日子当了皇帝,便知道了些信儿。小皇帝年岁小,从前不曾想过当皇帝。如今虽日日活在方雄之威下,总归是皇帝!既然当上了,难免想些不该想的,日夜斟酌可有忠良护驾、将贼子方雄宰了。便有人向他举荐贾王薛三家。
世上既然有人清楚便有人糊涂,小皇帝母家遂绞尽脑汁想与这三家搭上。梅家退亲便是得了他的一张圣旨,他母家有人欲向薛宝琴求亲。本以为必一言即成,不想薛姨妈得了宝钗的话,近日求亲的一律不应,他那表兄与旁的求婚者一道被拒了。史湘云那儿也是他家使的法子,为的是将他母家一位才貌双全的表姐嫁进荣国府。
贾环喊道:“不对啊,那个建安公主呢?”
刘霭云含笑道:“他做事并不周密。既然我那票友能从他哥哥处得信儿,难免有人从别处得信儿。建安公主大约是六皇子家截了胡。”
贾琮想了想:“这个截胡截得太冒失了。”
贾环打了个哈欠:“六皇子母家老上咱们家来凑热闹,我都烦死了。”
贾琮与幺儿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刘霭云又道:“对了,因为建安公主截胡,荣国府放出话来,近些年不替你们哥几个议亲。我遂劝了劝那位票友,让他去劝他兄长。既然没法子与荣国府结亲,史家已经与这几家不在一处了,他们可还要命人娶那史姑娘?得不了多少好处。你们猜猜,他们说什么?”
贾琮道:“难道他们觉得史家也不错?”
刘霭云道:“他说,人家根本没打算娶史姑娘,不过是拿些好人迷糊过他们家一时去。等宝二爷那头定了,这些人悉数都无意求亲了。史家姑娘不过平白被耍一道。”
贾环皱眉道:“好小气!”
刘霭云含笑道:“你们家这宝二奶奶大约是没跑了。”
贾环扭了扭脖子:“横竖比从外头娶进来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强些。”乃问刘霭云,“那个小皇帝,你预备出手报复么?”
刘霭云淡淡的说:“小人不过一个戏子,岂能报复天子?小人已经托票友会放出话去,今上文韬武略,尧舜禹汤;八荒泽被,四海升平。来日方雄离京,下一个主事的不论是谁,若是往市井打探一番,必有许多今上之称颂扶摇而上。他若想改立新君,我必然使人送万民伞闹事不肯答应。”
贾环愣了片刻,道:“这有用么?”
刘霭云道:“横竖是要一个傀儡,立谁不是立。既然沿用今上可安民心,替礼部省些事也好。重新玩一回登基大典也要不少银钱的。”
贾环道:“怎么我没明白你这是要干嘛?他不是想当皇帝么?”
贾琮捅了他一胳膊:“他既然要当皇帝,就不能当王爷。当王爷还能有块地盘,不论大小总是个地方。当皇帝则日日烦郁,怎么又来了一个贼子啊,怎么还不见有忠臣来帮朕啊……”
贾环翻了个大白眼子。
后头那些日子,各路王爷纷纷离京奔赴封地,方雄便在京中驻扎着,直至蜀王离京,他便撤出兵马陪着一道走了。京中顿时空虚。
方雄一走,司徒磐便被群臣拥上殿摄政。小皇帝也下拜道:“求叔父主持朝政。”
司徒磐叹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朝政好主持。”
又过一个多月,天津的御林军忽然没来头的回京了!五万兵马浩浩荡荡开回京中。曹大通依然把持天津,不知该称作先帝还是今上的司徒硠居然也没有被救出来!
最后一拨进京的乃是冯唐甘雷和刘登喜。司徒磐早早得了信儿,在城门相迎,见了他们三个急道:“怎么回事!圣人呢?”
冯唐甘雷齐齐摇头:“不知圣人那头究竟如何。”
刘登喜沉着脸道:“先回去再说。”
众人回到宫中见到新君,俱称“五皇子”。新君也不敢有不痛快,只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诸位将军辛苦了”云云。司徒磐乃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并不与他相干的。”刘登喜森森的盯了新君一眼,新君顿觉一盆冰水迎面泼下,从头顶凉到脚心。司徒磐忙向一旁的太监道示意领着他下去了。
几个人将新君撇开,司徒磐言语难免埋怨:“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在天津那么久什么也没做,忽然就回来了,三哥也没救出来。”
刘登喜道:“我将天津城上下踩了无数回皆不曾寻到蛛丝马迹,偷听曹大通与下头的人议事也没线索。偏忽然有一日得了天子令信,说是曹大通他已经收服了!”
司徒磐一愣:“收服了?他人呢?曹大通怎么不进京来?”
刘登喜道:“有个功夫极高的人送来了他亲笔书信,决计是他的笔迹错不了。说是他自有安排,让我们先囤兵天津,假意仍在与曹大通对持,他自有安排。那来送信的本事高强不说,言谈举止也不俗。我问他,此信可是曹贼逼迫今上写的。他道,曹大通那草包没本事收服他。言罢便走了!虽不曾多言,那句话,我也不知怎么的就信了他去。”
司徒磐皱眉道:“那现在呢?京中乱得一塌糊涂,怎么三哥只在一旁干瞪眼?”
刘登喜道:“我也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想的。后来也来过几回书信,除了那个人,还有另一人来过,也是个有本事的。二人皆不曾通名报姓。直至前些日子,他忽然来了一道旨意,命御林军回京,天津不要管。我等无奈,糊里糊涂在天津这么长的日子,又糊里糊涂的回来了。”
司徒磐愈发奇了:“各位王爷自顾自的把天下分了,他竟不管么?他想做什么呢?”
刘登喜叹道:“我老了,实在不知道圣人要做什么。”
冯唐也道:“末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事诡异的很,偏又见不着圣人真容,送来的书信、印信、虎符皆是真的。”
司徒磐埋怨道:“如今天下都已经乱了,他还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本来就根基不稳。”乃想了想,道,“既然刘公公遍寻天津寻不到他,他又说已经将曹大通收服了,会不会是他早已离了天津去别处?”
刘登喜道:“杂家也疑心过这个,只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甘雷在旁道:“会不会圣人受了伤不便移动,在养伤?”
司徒磐道:“养了这么久也该回京了,太医院的御医总比寻常民间大夫好些。”
几个人又猜了半日,分毫猜不出来。只得暂时散了,往各处安置兵卒、安抚百姓不提。
过了几日,天津有消息传来,曹大通领着他手下的兵卒从天津港登船离港,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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