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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高芒等领人到了水月庵,遇见闹事者自称是忠顺王府长史官,不禁怔了怔。
幺儿在旁冷笑一声:“忠顺王爷温良仁德、礼贤下士,与荣国府交往甚密,岂能纵容手下在贾家家庙前闹事?况你自称是长史官,如何不穿官服?”
那长史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幺儿接着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闲汉,好大的狗胆,连王府的人也敢冒充!当真以为公侯府邸的人也如寻常小民一般好哄骗么?”
杨衡等了片刻见高芒没举动,忙假意惊异道:“他们是假冒的么?维斯兄弟,你如何看出来的?怎么我瞧他们衣裳还颇为整齐?”
幺儿乃指着那个尖嘴猴腮的说:“与衣裳什么相干?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何等粗俗、显见是市井无赖泥腿子才知道的话,高门大户里头连门子都不曾听过。若是王府有人这般污言秽语,早让忠顺王爷杖毙百回了。”言罢,不待对方分辨,喝令一声,“打!”
那长史官还在琢磨该如何接话,故此不曾来得及吩咐下头的人。荣国府这帮孩子不由分说冲上去就动手,长史官忙喊:“有话好说!”谁搭理他?高芒杨衡贾维斯三个领头,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大乱,忠顺王府的人被打得抱头鼠窜。那长史官挨了杨衡两脚,连滚带爬一面逃一面喊“都是死的吗?”有几个人窜到他身边将他围上,他爬起来回头看了看,捂着肚子吼了一声:“走!”领着他的人一溜烟似的跑了。
贾兰拍掌大笑:“哦~~哦~~”
众人哄笑了一阵子,水月庵早有小尼姑报信,元春命人开门迎他们进去。
元春早已得了家里的信儿,知道高芒与迎春亲事初定,便将他请到自己的庵堂里细说此番经过。
今日午后,先前曾寄居荣国府的邢夫人的兄嫂领着女儿邢岫烟并两位姑子匆匆来投水月庵。元春见那二尼皆容貌极出众;中有一位还是带发修行的,因本为官宦之女、身边竟有两个老嬷嬷并一个小丫头服侍。元春与她略作交谈,见此女仪态才华俱不俗、颇为赏识。又心知邢家离开荣国府乃是探春之计、为的是搅了贾母替贾政新纳姨娘之心,也隐约有几分亏欠,便留了他们。
见其神色慌张,知道必有故事,本欲且待他们收拾妥当后明日再问,不想才到下午便有人找上门来讨人。元春见对方来势汹汹、又是忠顺王府,一面使人偷偷从后山跑回荣国府报信,一面将邢岫烟找来问她究竟替水月庵招来了何等祸事。邢岫烟含泪跪下说述说了一番。
原来她一家自打离了荣国府便往西门外牟尼院寄居,可巧遇见了一位老邻居。邢岫烟家早年在姑苏也曾赁了玄墓蟠香寺的房子一住十年,那位带发修行的姑子、法名妙玉的,当时就在蟠香寺修行,邢岫烟所认的字皆是她教的。故人重逢颇为欢喜,探春又时常接济他们,邢家这些日子倒是过得极自在。
偏前些日子有位女子来牟尼院出家,法号了缘。因其生得美艳动人,常有香客驻足偷看,她倒是一心佛前安定。那主持本有几分疑虑此女是否当真有心向佛,见状安心了许多。谁知她安心得太早了些。
那了缘便是尤三姐,起初也想着自此青灯古佛素净一生,不想才落发不久便遇见一位香客,本是豪门豢养的戏子,因心中郁郁,在菩萨前垂泪倾诉。了缘恰听见了,遂也感伤自己与姐姐皆被贾珍父子如粉头一般取乐了两年、又被如物品一般拿去讨好荣国府、终因不知什么贵人无端发了一句话便要打发走,一时激起同病相怜之意来。因知道妙玉颇为不凡,竟去求她相助。不想妙玉毫不为所动,只说“世人皆有其命数,他若舍得豪门富贵,也出了家岂不干净?”了缘心有不甘,助那戏子私藏于牟尼院后山。
那豪门自然不肯罢休,竟不顾佛门避世搜查牟尼院!也不知了缘使了什么障眼法使得戏子躲了过去,来搜查的一无所获。那些个狗腿子因恐怕回去没法子交代,忽然想起在此庵见到一位容貌出众、气度脱俗的带发修行的姑子!回去便添油加醋告诉贵人主子、好冲淡他没找到戏子之怒。那贵人果然心有好奇,次日亲往牟尼院去偷窥,一见便惊为天人,立志弄她到手,惹得妙玉又恼又惧。今日一早那贵人又使了人给妙玉送礼,妙玉自然置之门外。送礼的小子笑嘻嘻回去,不留神间远远的看到一人极似那戏子,忙喊叫着去追,竟没追到,立时飞赶回去报信。
了缘见状便知豪门过不了多久必然会多多的派了人来搜查,这回却未必藏的住,又不知如何是好。病急乱投医,可巧邢岫烟来看望妙玉,因知其生性宽厚纯善,便苦求她相助。妙玉无端惹了一身灾祸,也知道既然让贵人盯上了便极难脱身,除了埋怨了缘也束手无策。
邢岫烟想了想道:“北门外水月庵住着荣国府的大姑娘,好大的气魄!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将那水月庵治理一新!兼她们庵中人少,如今但凡有才学的姑子她都愿意收留。不如二位师父暂去投她、仰仗荣国府的名头护佑一时。”故此她们急匆匆收拾了点子东西赶来了。
元春听罢沉思片刻,问道:“那戏子呢?”
邢岫烟道:“与我父母一道在香房呢。”
元春道:“妙玉师父无辜受难,我可留着她,想来忠顺王爷也须得给我荣国府留些颜面;那戏子既没本事逃跑就莫要连累旁人,将他送回去便是;了缘这等凡心未了的姑子我水月庵不收。”
邢岫烟默然许久,抬目还欲求情,见元春神色泰然、不怒自威,显见是心念坚定之人,叹道:“也罢,都是他们的命。”
后来高芒等领着人来替庵中解围,元春便命将了缘与戏子赶走。
偏这会子贾琮贾环得了信儿也赶过来了,半道上遇见了太平镖局一干人。才进山门,只见他家大姐姐女王范儿十足的披着淄衣立在堂前,有个青年男子抹着泪不知在苦苦相求什么,旁有一美貌姑子面有凄然。才欲问问出了什么事,那姑子忽然道:“罢了,此事本来与她无关,天地慈悲,总能容我等安生,走吧。”
贾琮赶忙大喊:“好走不送!”
梨香院一众兄弟皆在旁围观,本来听那戏子磨叽半日烦得要死,闻言立时哄笑起来。
贾琮乃道:“我不认得你们,也没兴致认得。瞧你们这模样我猜是替我姐姐惹祸的。既知道自己替人惹了祸、我们又替你们挡过了一回,知礼的便当好生谢过我姐姐相救之恩、快些离开才是。难道帮了你们一回还要帮两回不成?谁又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天生就该帮着你们?”
那男子一怔,面上似哭而笑,上前向贾琮作了个揖道:“这位小爷说的是,小人受教了。我们这就走。”
贾琮瞧他的动作身段极为眼熟,有几分刘霭云之风,一时好奇,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个戏子吧。”
那人苦笑道:“是,小人蒋玉菡。”
贾琮忍不住“靠”了一声,指着他:“你就是蒋玉菡?”哎呦,红楼知名配角啊!遂想起方才门口那小姑子说来找麻烦的自称是忠顺王府,点头道,“明白了,有些东西是蝴蝶翅膀扇不动。你不是在什么东郊紫檀堡置了产业么?又被抓到了?”这回可不关我贾府的事,贾宝玉都不认得你……
蒋玉菡愣了片刻:“小爷如何知道?”乃哀声道,“旧年不过避了半个来月便让王爷寻着了。”
贾琮撇嘴:“你竟是多傻,既然想逃怎么只在京城附近?你若当真有心避他,一径溜去江南塞北才是正理……喂喂,那满脸的老天爷对你不住的模样是个什么意思?要论命苦,刘霭云可比你还命苦三分,你横竖没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瞧人家的志气本事!”
蒋玉菡垂头道:“哪里比的了刘大家。”
贾琮瞧了他一眼道:“委实比不了,骨气胸襟智慧皆差了太多。”
蒋玉菡又苦笑几下,拱了拱手,与了缘两个并肩离去,颇有几分悲壮。
贾琮想着他也是个原著中排得上号的配角,又多了一句嘴:“你若不想逃跑,只管回去磕头认错,横竖你不过是个玩物,人家王爷才不会同猫儿狗儿计较;若还想逃,要么贴个假胡子、要么剃个光头扮作和尚。至于路引子什么的,城西有位秦三姑大掌柜极有本事。她虽如今不在京城,她手下的生意还在做,好买的很、还不贵。”
蒋玉菡忙回身再向他深施一礼:“多谢小爷指点。”
他两个竟一路回了牟尼院。因蒋玉菡有些家当藏在庵中,了缘出家的时候贾珍也给了不少银票子。牟尼院的主持知道他们惹了大祸,又不忍难为他们,匆匆替了缘还俗,打发他二人走了。他们后果然去秦三姑之处买路引子。秦三姑的手下以为蒋玉菡是个小白脸、勾引了人家小尼姑,还替尤三姐荐了一处卖假发的。忠顺王爷一心以为他们藏去水月庵求荣国府庇护,待他终于闻讯赶到牟尼院,他二人早没影了。此为后话。
那一头,元春将今日之事又与两个弟弟说了一回。贾琮听见“妙玉”二字好悬一口茶喷了出来,忙扭头向妙玉道:“师父,你可千万别给我姐姐喝什么旧年蠲的雨水、很多年前梅花上收的雪,我恐怕我姐姐拉肚子。”
妙玉大惊,站起来满面惊惧:“你怎么知道?”
贾琮嘿嘿傻笑了两声:“反正我就是知道。横竖那些在地下埋了许久的水都不及寻常新鲜的泉水井水干净、我劝师父也莫要喝了。”
元春自南安王府回来不久便听贾母说了半日“琮儿只怕也是个有来历的”,后去探王熙凤又听她絮叨了半日,这会子瞧妙玉的神色,当真相信这个堂弟不寻常了。
一时说完故事,虽万般抱怨凭空落下一桩无妄之灾来,如今也不便将妙玉交出去,只得生生应付了。贾琮乃问:“幺儿哥哥,你觉得那个忠顺王爷下一步会如何?”
幺儿道:“他们是被我强说成‘冒充王府的市井闲汉’打走的,不然颜面上不方便。只怕不会再打着王府的旗号来索人了。我恐他们也来玩阴的,干脆假冒市井闲汉硬劫人。”
贾琮笑道:“这个极好办。”乃命蓝翔快些去五城兵马司报案,只说是地痞流氓骚扰牟尼院的一位姑子、人家逃到水月庵来求庇护、那些流氓竟追到水月庵来、让荣国府的人打跑了。庵中的师父们心中不定、恐怕他们晚上再来,求五城兵马司派人护佑一时。
自打知道杨衡是林海护卫的弟弟,赵承疑心病又犯了,当真使人每日在码头留心林大人何时回京。后果然看到了杨衡父子与贾家哥俩一道接了林海上岸。不久,圣人将劳甫和调去都察院,林海高升为从一品户部尚书,显见乃是圣人心腹。杨衡愈发毫不遮掩出门闲逛,从不忧心被人认出来;赵承自然愈发以为他恐后头有旁的身份了。因杨衡住在荣国府,他心中暗自将荣国府也更高看了一眼。这会子听闻荣国府的家庙有流氓骚扰,赶紧派了一队人马来,就在水月庵外头护着。贾环贾琮仍不放心,乃留了二十来个镖师在香房,还把杨衡留下了才走。
贾兰回去让李纨一顿倒了天般的哭骂,惨不忍睹,没人帮他。
傍晚,杨衡去外头查看地形,与一个当日曾半夜捉拿他的五城兵马司的捕快不期而遇,二人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心中皆不知道什么滋味。
贾维斯果然神算,是夜三更,一群夜行人趁着大月亮打马而来。因四周寂静,马蹄声老远便惊醒了一片人。杨衡不禁摇头:“外行!马蹄子竟然不拿布裹上。”
这帮忠顺王府的狗腿子对付寻常的尼姑还罢了,哪里打得过五城兵马司的人?更遑论还有一帮武艺高强的镖师。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入了套,让赵承的人马轻轻松松捆了一串粽子。偏他们来的时候又得了吩咐、不得泄露身份,只得憋屈的任凭五城兵马司的人吆五喝六、没事踹几脚玩儿。平日里他们狗仗人势没少欺人,倒是终有让人欺负的一日,也算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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