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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安王府回来,王夫人向壁抹了一通泪,贾政却唯有唉声叹气。
宝玉将将听闻大姐姐出了宫,死活要去看她,让贾母使人强按下了,只说“今儿我与你母亲才去的,她身份不高,哪里能时常有娘家人去瞧她?你还是个男人,岂能随便往王府后院跑?”
宝玉流泪道:“哪有不许弟弟去瞧姐姐的道理?纵是王府也不能这般欺人的。”
贾母劝道:“你好生念书,来日中了状元,你姐姐在那府里就好过了。”
宝玉便发起呆来,贾母吓得又拍又喊。宝玉忽然喃喃的道:“果然,家里家外几个弟弟,唯独我是个懵懂的,全然不顾姐姐在与人端茶倒水、为奴为婢。”因木然往自己屋子而去,贾母忙喊人跟着好生服侍。宝玉此后加倍用功不提。
贾母也抹了会子泪,又细思了半宿,越想越觉得大孙女言之有理。长子恐是个深藏不露的,面上荒唐,实则有些本事。不禁暗悔早年偏心得过了些,幸而他还不敢太过嚣张。次日遂开了私库,取出两件颇为难得的古董命人送去给贾赦。
因前阵子贾琮怒斥鸳鸯算是替他老子跟贾母翻了脸,贾赦近来连请安都懒得走过场;忽然闻报贾母赏了两件好东西,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也懒得想,知道龚鲲在梨香院有间屋子时常住过来,干脆自己一个人散步过去寻他。
梨香院白天不关门,只虚掩着。贾赦推开门一瞧,愣了。
只见厅上齐齐整整的排着许多桌案,一群孩子在旁坐着,手里捧着书册,简直是个学堂。龚鲲泡着茶翘着二郎腿坐在上头,大约是个教书先生。贾赦不禁老怀大慰:“好!”
这会子也有人看见他了,都围上来请安,纷纷喊道:“将军好!”“将军大安!”
贾赦笑问他们都念什么书,孩子们遂拿给他瞧。有念诗经的有念论语的,有读史记有读战国策的,有天工开物有孙子兵法有九章算术,简直各类杂陈。
贾赦知道贾琮今儿上苏铮家去了,问道:“小龚先生,怎么从前我来瞧的时候这厅中没设这么些桌案?”
龚鲲笑道:“那会子我们才搬过来,这些还没买呢。”因命孩子们接着念书,他亲领着贾赦逛了一圈儿。
这院子里唯有贾琮、龚鲲、幺儿三人独占一间,两处小耳房给了贾琮身边的丫头小子。其余的小子们四人一间屋子,床铺很是奇怪,是两层的,在床柱子上头加盖了一层,还有梯子可以爬上去。龚鲲道:“这些床都是三爷特请木匠打的,学生也是头回见。每间屋里四个孩子,每两位念一样的书。”
贾赦问:“念一样的书?何意?”
龚鲲道:“有主兵法的、有主刑律的、有主算术的、有主农耕的……横竖学生瞧着,六部都齐全了。”
贾赦抬眼望着他。
龚鲲含笑道:“却不知学生与维斯环儿能否凑个三省。”
贾赦默然半日,问道:“琮儿可说了什么不曾?”
龚鲲道:“三爷只说让大伙儿好生习文练武,有了本事什么都不怕。”
又静了半晌,贾赦长出一口气,问道:“他可还缺银子么?”
龚鲲道:“还好,银钱颇为充裕。”
贾赦道:“如有一日……如有一日他银钱不足,你只管来寻我便是。”
龚鲲笑道:“如有那一日,三爷自己会去寻将军的。”
贾赦点点头,龚鲲又领他出来进了东边的两间大屋子。只见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各色都有,还插着许多签子。
龚鲲道:“三爷说这两间只能叫做图书室,乃是依着翰林院的书屋设置的,来日咱们有了大屋子并许多书,便能开个图书馆。”
贾赦捋须道:“往翰林院去了一回,倒是开了眼界。”因又问,“外头院子里那些个是什么?我只瞧有个小梅花桩……”说着不禁笑了,“哪有在这院子里立梅花桩的,那点子方寸之地,连身形都施展不开。”
龚鲲道:“那些都是三爷使人定做的,平日用来习武,除了梅花桩还有独木桥、竖梯、水平横梯,另有些拿来练举力的叫做哑铃,旁边搁着的那个比杌子高的叫跳马。三爷道,咱们这儿地方太小,本来还应该有什么高墙矮墙、单杠双杠、跨桩、低桩网、高板跳台。而且眼下这些东西也太小了,来日务必做一套寻常大小的,才合用。”
贾赦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我怎么竟从没见过呢?”
龚鲲道:“我也没见过。三爷说的许多事物,我都没见过。只怕是他那江湖高人师父教的。”
贾赦叹道:“我竟半分不知道。罢了,瞧这架势倒是颇有几分像样。”他想了想,“城南大宅地方很大,他想做什么让他做去。”
龚鲲道:“只怕不甚妥当。”
贾赦扭头看着他:“嗯?”
龚鲲道:“三爷还小呢,老爷总不便这会子就将那大宅托给他随意折腾,二爷若知道了,恐会不乐意。”
贾赦道:“他往那里去过几回?再说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服众么?这一群都是兵匪子。”
龚鲲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总归长幼有序……”
贾赦挥手道:“就这么定了。”因转身向外走,才走了几步又回来,道,“险些忘了,我有事儿寻你呢。”
龚鲲忙问何事。
贾赦道:“老太太一早送了两件古物过来,说是赐给我赏玩的。你们三爷前阵子可是打着我的招牌替她添堵的,事后我也不曾去描补,算是翻脸了。你琢磨琢磨,她这是何意?”
龚鲲思忖了会子,叹道:“三爷前些日子曾说,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聪明,大姑娘想来也不会笨。如今瞧着,怕是真的。昨日老太君去了南安王府探望大姑娘,只怕是大姑娘听老太太二太太说了府里的情形,断出二房大势已去,托老太太向将军示好。”
贾赦一想,倒也对,元春那丫头打小就极机灵,遂哼道:“这会子才来示好,早干什么去了。”
龚鲲笑道:“既然老太君都给将军架上梯子了,将军就顺趟儿下去何妨。”
贾赦道:“下去了也没好处,不下去也没坏处,下去作甚。”
龚鲲道:“因圣人最爱看臣子家中内斗,故此近些年将军不便将政老爷撵出去,也不便将老太君如何。”
贾赦道:“我知道,故此我才当真内斗给他瞧不是?”
龚鲲道:“三爷早晚有一日须做些不法之事,同在一处宅子当中,如有背后的暗箭……。”
贾赦倒吸一口凉气。
龚鲲道:“何不安了老太太的心呢?”
半晌,贾赦叹道:“你说的是。罢了,我回头去谢她便是。”
龚鲲又笑道:“保不齐将军还能再得些古物来玩赏。”
贾赦傲然挑了挑胡须道:“老子如今却是不差那么点子东西了。”因负手离去,龚鲲恭送至梨香院门口。
贾赦遂当真往贾母处去请安谢赏,贾母拉了他的手说了半日的好话,贾赦后背鸡皮疙瘩早兜满了一套衫子,只强忍着待她说完,假惺惺也说了些肉麻的话,老半日才摸着借口辞去。到了门外,贾赦仰天长吸了一口大气,口里骂道:“臭小子,若不是为了你,你老子何须憋闷这么许久。”
当晚,贾赦乃使人往梨香院去问贾琮可要定做他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安置到城南大宅,贾琮笑道:“爹既然肯出地方,也肯出钱么?”
贾赦听了回话怒道:“才几个钱,让他自己出!”
贾琮没法子,嘟囔道:“不便宜的好么?”只得取出早画好的图纸,送出去给木匠铁匠仿制了一套前世部队用的障碍训练器材,做好后安置于城南大宅。幸而那边的演武场极大,拿篱笆隔开一块来足矣。
将图纸给出去的次日,贾琮便开始领着梨香院的孩子们长跑了。因不想惊动太多人,他们只在贾府里头跑,倒是引得许多丫头探头探脑的瞧。
这一日,城南大宅的训练器材终于安置齐全,贾赦集合了各亲兵家族八十多号男丁甚至会武的女子,围着看贾琮演示如何用这些东西。
他才演示了一回,龚三亦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惊愕了半日才喊:“这是练兵用的!”
贾琮点头:“不错,就是练兵用的。”
龚三亦再看贾琮,眼神都变了。“何人教你的?”
贾琮回想了一下,前生大学军训的时候,教官姓孙,便说:“是一位军中的孙大人。”
贾赦忙问:“是军中的?现居何职?”
贾琮摇头道:“当年那会子他不过是位百夫长,如今早已寻不着了。这些东西我只见过几次,都是依葫芦画瓢做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先用一阵子,瞧着要不要再改改。”
龚三亦连连摇头,惋惜道:“这才是会练兵的,做大将可也,竟泯然众人,可叹、可叹!朝廷不识人啊!”因向贾赦道,“这些东西太大,别处不好存放,又不便让外人见。如今暂将篱笆竖高些,再移植些好养活的树木来。如有外人偶尔过来,万不可让他们瞧见这头。”
贾赦道:“外人就莫再放进来便是。此处唯有咱们自己习武的,放旁人来作甚。”
众人都应了。遂一个个去试着过了一遍。起初都觉得有趣,还有说容易的。贾琮笑道:“多走几个来回准保不容易的。”因又向贾赦道,“孙大人当日还穿着一种迷彩服,很有趣,他道,穿那个衣服在野地里头不易被敌人察觉。”
贾赦忙说:“是何模样?你可记得?”
贾琮道:“大略记得,我且回去当红.袖试做一套。”
贾赦瞧了他几眼:“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出来。”
贾琮谄笑道:“爹都给钱吗?”
贾赦瞪着他道:“快说!”
贾琮道:“一时半刻说不完也说不清楚,我一件件写给爹。”
贾赦哼了一声,转身往书房去了。龚三亦、龚鲲、贾四幺儿等人自然跟着一同去,小的们依然接着爬独木桥水平横梯玩。
到了书房,贾琮咬着毛笔杆子思忖了半日,终还是取出随身的炭笔来,画了一个望远镜并原理图,道:“这个必然是很贵的,不能多做。因为我朝没有透明的玻璃,唯有用水晶来磨。”
贾赦完全看不懂!骂道:“乱糟糟的!什么玩意。”
幺儿在旁笑道:“瞧这个剖面图,仿佛就是两个你前些日子说的凸透镜?”
贾琮道:“嗯,其实西洋人两百年前就做出了这个,唤做千里镜,仿佛也有海商卖来我朝,只是极少。我也只知道个大略,若能寻到一两个实物就好了。”
贾赦乃问:“此物有何用?”
贾琮道:“放在眼前能将很远的人物景色看的极清楚,打仗的时候便于刺探先机。”
龚三亦激动得声音都颤了:“若真有此等用处,再贵也划算的。”
贾赦道:“罢了,既然这么着,着人做去。”
贾琮道:“一时半刻未必能做出来,这个仿佛是极不容易的。不如先去外头寻海商买去,或是问问可有西洋来的海商,下回出海替我们带些回来,咱们有了实物便好仿制了。”
贾赦点点头:“还有呢?”
贾琮道:“西洋诸国皆国家小人口少战乱多,故此于武器上极为重视。到如今,他们的火.枪比我朝强出去许多了。如海商敢贩,我想买些。”
因细细说了些西洋火枪的好处,吓得贾赦龚三亦等人面面相觑。半日,龚三亦才惊道:“幸而他们与咱们隔得远。”
贾琮心中长叹一声,隔得远又如何,来日还不是八国联军侵华?只是,小爷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袖着手什么都不做、坐等他们打上门来的;保不齐还先打上门去。因望着贾赦道:“爹,既然要全套,那就弄个全套如何?”
贾赦道:“有多少你一道说,废那许多话。”
贾琮道:“每位将士须得配备指南针、匕首、弹弓。弹弓虽小,却极有用。还有手套靴子都得特制。”他直言了“将士”,已是挑明贾赦预备将这群人当私兵练起来了。
屋里的没一个傻子,偏个个假装没人在意那个词儿,实则心知肚明、暗流汹涌。
贾赦也愣了愣,瞧着他;见他泰然自若,只顾在纸上添了这几样上去,腹中暗吼一声“罢了”。“还有么?”
贾琮想了想:“听闻藤甲与棉甲都颇能防箭,只不知道真假,须得做试验。”
贾赦忙扭头去看龚三亦、龚三亦叹道:“这么瞧着,咱们是没法子再等了,须得立时将山寨立起来。”
贾琮正色道:“立山寨之事,我不明白何以拖了这么久?又不是当真为了打劫,只是藏兵么。”
贾赦瞪了他一眼:“又口没遮拦。”
贾琮毫不在意,接着说:“纵然当真是为了打劫,咱们停止打劫豪奴也很久了。”
龚三亦道:“因有许多事要想周全。”
贾琮笑道:“那还是山大王么?山大王多为受到贪官污吏权贵豪奴所迫、活不下去的寻常百姓,多半手无寸铁、也无产业、唯有一身力气。他们占山为王最初多半是为了活命,随便寻个土窟山洞钻进去就是,先干了再说。况且世间哪有齐全事,全了这个必然缺了那个。龚先生,一心想面面俱到,保不齐反而止步不前。”
龚三亦闻言立时怔在当场。贾赦等人想派人占山为王好些年了,他一直不许,乃因各色不齐全罢了。只是有些事委实是有了那头便没了这头,难以两全齐美的。故此一直没法子动手。
龚鲲在旁笑道:“三爷说的很是,三叔公,你思虑过于周全,反倒不成事。”
贾赦见龚三亦还愣着,忙打圆场道:“你小子懂什么?不过动动嘴皮子。龚先生日夜忙碌,哪里像你,成日只知道玩。”
贾琮撇嘴道:“好啦,都是我的不是,龚先生莫生气。”
龚鲲忍不住笑了。
龚三亦也笑道:“半分诚意皆无。”因叹道,“你说的不错,我委实是思虑过多了。既这么着,立时使人去山上安营扎寨、招兵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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