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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头大马在羊肠官道上痛痛快快的打了个响鼻,袁蒙看了看远处被山峰遮盖一半的炎炎红日,下令道:“就地扎营。”
稚嫩新芽刚从树杈里冒出,这片苦寒之地连春风都不愿踏足,长安此时早已桃花纷飞,柳树枝垂,让侯霖这个刨根问底起根本算是无根浮萍的人颇是想念自己在学士府里那间茅草屋。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或许是经过白天的事情,所有人都很沉默,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侯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闪过。
周围树林茂密,唯独扎营地是一片盆地,除了几根还没人小腿高的杂草外就只有贫痍的黄土。
侯霖强压下心中不安,和郑霄云在一旁闲扯,嘴里吊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根轻嚼,一嘴苦味。
“你看看周围的环境,都是高坡丛林,唯独我们这里是干洼地,最适合设伏了。”
曾经马瑾就拿这个取笑过他,说这么小年纪还没亲身上过沙场就沾染了那些百战老卒的习惯,每逢到个陌生环境就先要四处张望,品头论足一番才算心满意足。
当时侯霖心里只得苦笑,可每日习课后无所事事,只能回自己那草庐里煮一壶茶抱着兵书打盹,常看到一些野史谈闻里写到哪个名将行军至某地,随手一指就有旌旗摇曳,料到必有伏兵。明知道是当不得真的扯淡说话侯霖还是心神向往,也就效颦有了这个习惯。
月明星稀时那些囊袋里装满黄白的贵公子常去长安大小牌坊寻欢作乐,抱拥花魁美人夜夜笙歌,囊中羞涩的侯霖甚至连几文钱的烛火也添不起,只得躺在床上思淫哪天也能羽扇纶巾谈笑乱军。
郑霄云在这个话题上倒是和侯霖很投缘,也不讥笑侯霖杞人忧天,反而点头称道:“确实如此,但又不是两军对垒,要是扎营在林间,就算一身重甲也防不住蚊蚁叮咬,附近也就这里适合安营扎寨休息了。”
侯霖嘿嘿一笑,取出嘴里草根就像拿着兵符一样指向南边唯一一处没有密林遮掩的土坡道:“我要在此设伏的话围师必阙,那这里就是阙口了,斜而不陡,想上去不是难事,可如果后头跟着箭雨当尾巴想来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郑霄云点头。
“西边密林五百弓弩手,一声齐下就能打个措手不及,再在南边高坡立旗做疑兵……”
侯霖脑海里浮现出这一画面,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笑容,两指夹着草根又移到东面官道延绵处,正欲开口只听得平地一声惊雷响,拴在营地中的战马仰天嘶鸣,受了不小的惊吓,连侯霖都愣在原地,手指夹着的草根掉地都浑然不觉。
“这么灵?”
原本还只有鸟禽栖息的密林里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人影,四周的丛林间无数弓弩伸出,数千道箭矢如蜂群般向还未安置妥当的营地袭来。
随着那声雷响,营地里所有的马匹都受了惊吓,几十匹前一刻还乖巧呆在原地惬意磨蹄的战马瞬间撒丫子乱撞起来,还未布置妥当的营帐倒下大半,饶是这些铁血汉子也有不少愣在原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有几个老卒扯着嗓子喊道:“敌袭!敌袭!”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可还是晚了。
刺眼的西边密林,也是侯霖刚指着说设伏弓弩手的地方果真有无数箭支飞出,不少还再找自己战马想要寻来铁槊的御林军将士阵阵哀嚎,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精弓强弩,居然连厚重沉稳的明光铠都阻挡不了箭头入体。
侯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郑霄云一把将侯霖拉到一辆马车后面蹲下身去,侯霖原来站的地方刹那间有数十道箭矢划过。
这车队的将士都是长安御林军的精锐之士,在这突遭打击下虽然都不知是什么人袭击了他们,但反应都十分迅速,除了来不及躲闪的少数人外都找到了掩体。
袁蒙在一辆装载箭矢的马车后喘着粗气,要不是一个什长将他推开,此时早已成了刺猬。他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那个什长,却发现那什长已经倒地不起,引以为豪的明光铠里渗出鲜血,几支插进他身体的弓箭随着他抽搐身子摆动,显然是活不了了。
袁蒙拔出腰间佩剑,高呼道“全军听令!拿起你们附近的武器,听我号令!”
袁蒙话音刚落,还没等侥幸活命的众人喘几口气,刹时又是数千支箭头如毒蜂般降落,遮盖了晚霞,也遮盖了最后一缕旭光。
这第二波弓箭和第一波不同,第一波弓箭是平射,每个弓箭手会寻找自己猎杀的目标,而这第二波却是仰射,毫无目标可言,但这大面积的覆盖率却很难使人躲藏。
郑霄云听到箭锋破空的声音后对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侯霖大吼道:“侯霖!给我搭把手!”
侯霖被这一吼定住了心神,本来还像白宣纸一样空白的脑子一下有了求生的本能。两个人把马车旁一块厚重的木板顶在头上。侯霖的手不停的发抖,但扔是死死的扶住木板,他知道若是松手,他和郑霄云都会死在这乱箭之下。
整个营地只有痛苦的呻吟声,侯霖惊恐的眼神不停的偷瞄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前天还和他说笑的一个小将士在第一轮箭雨落下时被射中了大腿而只能匍匐在地上,嘴角的鲜红液体不受他控制的咳出,随着第二波箭雨的落下,侯霖和那小将士眼神交汇,那小将士眼神中透露的绝望和恐惧让侯霖险些失禁。
娘的!再也不去想乱军从中潇洒自如的名将风范了,打仗、真他娘不是正常人干的。
一支箭矢钉在了离这小将士不到两尺的地上,第二支、第三支,越来越多的箭矢落下,小将士的后背上很快就被箭矢插满,他痛苦的抽搐,一张嘴涌出的全是鲜红的血。直到最后,不论箭矢如何刺透到他的身体里面,他都不会在抖动一下,只有血不停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出,这种鲜红比此时落日下的晚霞更加炫目,更能唤起人心底那份原始的兽性。
侯霖的眼睛通红,喉结不停的耸动,但他始终憋着口气没让自己哭出来。
似乎注意到了几波远攻并没有让这长安城里号为精锐的御林军崩盘逃窜,埋伏的军马顿时杀出,脚步扬起大片的尘土,似乎是为了将这千号人赶尽杀绝,连侯霖之前所戏谑的阙口土坡上都立起了一面木杆紫旗,却没任何字符,侯霖有点绝望,这明显是不留一个活口。
连那身讨要来的甲胄侯霖还未披带过,身旁只有一把长剑,郑霄云随手捡起一把铁槊,含情脉脉的样子差点没让已经三魂六魄丢去一半的侯霖彻底看成了傻子。
四周围上来的人也不知是哪路叛军亦或暴民,面目也没侯霖之前想的那么可憎,人人身着布衣,只是几瞬就已经和御林军短兵相接了。
郑霄云大笑一声,回头问道:“可是怕了?”
侯霖也没最初那般恐惧,歇了一眼已经死去的那个小将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怕也没用啊!”
长剑握在手中,说不出有几斤几两的沉重,两只腿像棉花一样,侯霖狠狠的跺了跺脚,又很狠心把这身挺累赘的白衫摆袖撕掉,这份果断倒让郑霄云正色。
“来吧来吧!早就听有句沙场之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那我一心求死,不知能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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