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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昨天的那间考棚,依旧弥漫着难以描述的味道、
叶信芳深深庆幸自己曾经模拟考试的决定,那几天与粪桶朝夕相处,如今他身处茅房也能面不改色的奋笔疾书。
那位作妖的巡抚大人也许觉得,考试公平是最重要的,有的考生住厕号,有的考生住灶号,有的考生神清气爽,这样太不公平。而如今这般,拜他所赐,人手一个厕号。
叶信芳脑海中浮现一副画面,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文士,他一边发粪桶,一边笑着说:不要急慢慢来,大家都有。
这一场考试难度不大,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用现代话来说,这场考的是公文写作,这些种类的文体,都是官场应用文,叶信芳不由得感激府学的钱举人,这场考试内容正是这位老举人的教课内容,他教课一丝不苟,所有的问题都揉碎了掰开了跟你讲明白,生怕你有一点不懂,真是古代囫囵吞枣式教育中的一股清流。
叶信芳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做完了第二场的卷子,几乎没有什么磕巴,检查完毕后按部就班的逐字誊抄,答完了他也不想再跟自己的排泄物纠缠下去,誊写完毕他就交卷了。
此时未时刚过,叶信芳跟在衙差身后到了一处阴暗的房间,找到了在角落里发呆的宋修之,小脸上的生无可恋。
“久居鲍市不闻其臭。”宋修之看到叶信芳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轻轻的靠在对方身上,弱弱的开口,“我今天居然没觉得臭了……”
叶信芳直接将自己的衣袖贴近宋修之的鼻子,被对方飞速的避开,满脸都是嫌弃,“你真是臭死了!”
“我怕你嗅觉失灵。”叶信芳笑着解释。
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比较一致的是,大家都臭烘烘的。
依旧是赶场子一样,第三场考试很快就开考,考生相较前两场减少了一些,但人数不多。
乡试是一场体力与智力的双重较量,既然来参加考试,都是有几把刷子的,大浪淘沙,留下来的都是意志坚毅之辈。叶信芳真的很佩服宋修之,许多成人都受不了考试流程,他一个小孩子,却一关一关挺下来了,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还样样比你努力。
第三场考试内容:书史策一道,判语二条。
史论题简单,题目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策论题是问富民之策。甚至那两道判语题,叶信芳都不觉得难。
判,是指考生对“疑事”说下的断语。
而第一道题,却是要了亲命,这是一道截搭题,这类题目一般是无题可出时,将两个书中两个不相干的句子接在一起成题,按理说国朝不过传了二代,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形,叶信芳只能猜测也许是主考官的爱好,因他在现代时的学术方向就是古代文学,科举之事也知晓不少,清朝乾隆时期就有个叫鲍桂星的当学政,曾经在考试时大量出截搭题,简直就是截搭题狂热粉。
这次的截搭题是: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虽然全句都是出自论语宪问篇,但却是来自不同的语句与语境,前半句是说孔子用拐杖敲打老朋友原壤的小腿,后半句是说阙里的一个童子,来向孔子传话的事情。
叶信芳好想摸一摸主考官的奖杯,真是古代版“出题人真会玩”系列,这两句在宪问篇里都是连在一起的,但是从断句看来,前一句是上一段话的结尾,后一句是下一段话的开头,有些学艺不精的人估计都没察觉这是截搭题。
勉勉强强找到用礼教作为切入点,叶信芳开始磕磕绊绊的写了起来。
夜晚盖着毡毯躺在木板床上不敢翻身,肚子饿的时候吃着干巴巴的肉脯和糕点,一壶热水就要四十文,叶信芳只觉得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八月十四,乡试终于落下帷幕。
三场九天,感觉命都要考没了,四人互相看了看,只觉得对方都瘦了一圈,考完了也就不必开着上等房了,叶信芳和刘俊彦换到中等房住,另外两个少爷依然住着上等房享受。
下等房是大通铺,叶信芳不想这么委屈自己。
考生们解放了,考官却要进入没日没夜的阅卷之中,一位主考官,一位副考官,七位同考官。考官是如何安排的呢,也是考出来的。主考官虽然是由皇帝指派,但却是通过考试从众多翰林中选拔出来的,副考官亦是如此,而同考官级别较低,是从推官知县及文学教官通过考试选拔,跟现代公务员考试的面试一样,为了避免暗箱操作,考官都是由非考试省任职及非考试省户籍的官员担任。
在整个阅卷过程中,考官之间有明确的分工,同考官作为级别最低的考官,负责主要的阅卷工作,他们决定考生的去留,而这些留下来的考卷中,名次的评定就要依赖主副考官的决断。
同考官在五千份试卷中筛选出优秀的答卷送交主考官,缺考人员的卷子甚至都到不了同考官的手中,那些明显不合格的答卷直接排除,每一份卷子七位同考官都要看一遍,看完之后用朱笔在答卷上勾画意见,若是大家全都同意,直接送交主副考官审阅,若是有四人以上不同意,那就进入放弃的一堆中,若是一到三位考官不同意,则放入待定的分类中,这两种答卷都被称为“落卷”,但是后一种还是有翻身的可能,若是优秀答卷的数量不足上榜人数,则会在待定的落卷中进行补录,这种情况被称为“搜遗”。
当然,进入落卷翻身的机会是很小的。
整个考试以第一场的八股文为主,在无法决断的时候,结合第二三场的情况,商榷之后决定去留,而如果第一场就惊才绝艳,那么考中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经过数天的紧张阅卷之后,此时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阅卷室中,几位考官正在激励的讨论着。
副考官满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此子年岁太幼,若是贸然评定为解元,恐怕会引起他人不满,并且少年得志,恐会自满,自伤其才。”
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在排榜的时候出现了问题,本来都已经确定了,在拆封之后,一位考官好奇之下,发现今科解元竟然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少年。
乡试第一名成为解元。
“技不如人,有什么脸敢不满的。”一位同考官不在意的说道。
“张大人此言差矣,岂不知昔日伤仲永之旧事,他人不满是小事,其才学,吾甚爱之,不忍见因年少得意,磋磨其志。”副考官马清如此说道。
“马大人,什么时候这科举考试,变成了不按照学识高低排名次,而是按照年龄了,要这么说,直接选个年纪最大的当案首不就行了?”张同考讥讽道。
马清摇了摇头,道:“此子如此才学,大可等到下科,若那时吾还是考官,则必点为解元。”
“您说得倒是轻巧,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您在知道他的年纪之后,不仅不想剥夺他本该有的解元之位,还想让他落第,未免过于不公了吧?”张同考只觉得气得想冒烟。
“人如玉石,亦需打磨,此子才学出众,必非池中之物,何必计较中举之一时早晚?”马清一脸我为他好的模样。
张同考却不认同他的观点,虽然副考官级别高于他,但也丝毫不惧,“圣人还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今科中举,三年后参加会试,正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时候。”
“十六岁参加会试也不迟。”马清说道。
“时机不等人,谁又知道那时的情形,况且科举考试,凭的就是真才实学,哪有欺负人家年纪小,故意压上一压的?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文无第一,此子行文之间还是过于锋芒毕露了,还是要压一压为好。”马清辩解道。
“你这人,刚才还承认人家是仲永之才,现在就开始挑刺了,秦大人,还请您做下决断。”张同考不想跟马清再吵,转而恭敬问询主考官秦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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