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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元宵, 晃惚城之事终于尘埃落定,城主赫连祁被押解回京。整个赫连家族, 三族以内尽皆连坐,三族以外均被驱逐出汉地。
瑞王夏侯息在简单的休整过后, 接见了几个不得不见之人,于正月二十六这一日带着闺女和谢九郎一行人正式踏上了回归洛阳的路途。
这一段时间一直忙着料理龟兹使团事宜的大石头也终于带着阿宝的一个贴身婢女回到了阿宝身边。
阿宝问另一个婢女呢?大石头支支吾吾半天, 脸色很不好看。
原来那夜阿宝被赫连祁的人掳走以后,两个同样被迷晕的婢女就被扔在了原地并无人去管。
谁知竟被同一个院子里的使唤小厮钻了空子, 玷污了其中的一个。
另一个婢女醒来的时候,那小厮正在同伴身上行那禽兽之事, 向来谨慎胆小的婢女当场脑子一轰,扑上去就和那小厮厮打起来。
最后那小厮被抓烂了脸踢坏了下身,为同伴报仇的婢女自然也受了不小的伤。
这一次跟着大石头回到阿宝身边的, 就是那个为同伴报仇的婢女。至于那个被玷污的, 虽说龟兹风俗开化, 女儿家遇到这种事还不至于像汉人那般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但其间的痛苦和绝望却是一样的。
帛英曾经交代过, 让两位婢女以后呆在阿宝身边需得以汉家的规矩来行为处事。在汉地,一个被玷污的婢女是绝对不允许再留在还未出阁的小姑子身边继续伺候的。
所以便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
“我不管, 法芙不来,我便不走。” 阿宝气呼呼地坐在小院大门口的门栏上,任谁来劝都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一身锦衣狐裘的瑞王夏侯息急得团团转, 几万号人在凉州城外等着呢。今日若走不了, 不知又要徒生多少事端。
可是让那失了清白叫做法芙的龟兹婢女再留在阿宝身边,除非他这闺女准备折在家里以后都不嫁人了。
更何况,别说已然不洁的法芙就是另一个叫做阿齐兹的婢女,夏侯息通通都不想她们再留在阿宝身边。
她们可都是帛英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和帛英之间有着某些特别的联系,谁知道帛英还会不会使手段跟他抢闺女?
“阿宝听话,咱们路上再做商量好不好?”夏侯息弓着腰,扶着高冠,对阿宝如此说道。他决定采取欺哄政策。
阿宝捂着耳朵瞪他:
“没得商量。”
夏侯息觉得心好累,向来都是别人哄他,连他儿子夏侯嘉贝除了性子阴郁狠辣些,也从来不让他操心。可这闺女,平时看着软萌可爱,一旦任性起来和那草原上的野马驹子有得一拼……
“王爷,谢少师他们来了。”王府宦官汪多真快步跑来,附在夏侯息耳边如此道。
夏侯息修眉一挑,面有薄怒: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话才出口,只见谢九郎领着两三随从已经翩然而至,明明听见他说的话,却依然一副神清朗秀风度安祥的样子。
夏侯息心道:‘装,真能装,接着装……’
可谢九郎并不管这些,他广袖一扬,朝着夏侯息一揖,然后分花拂柳般走向人群中捂着耳朵缩成一团的阿宝。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着阿宝,最近夏侯息走哪儿都带着她,于‘防狼之道’没有人比风流倜傥的瑞王夏侯息更加‘术业有专攻’的了。
“阿宝,你先起来,九郎帮你想办法。”九郎朝着阿宝笑意融融地伸出手。谁知阿宝一看到他那张清俊高华的脸,嘴巴一瘪,反倒哭了起来。
她哭诉道:
“明明就是法芙吃了亏,可他们,还有他们……”
阿宝指着后面闷声不吭的大石头等人,又指指前面对着她赔笑脸的瑞王夏侯息,嗔怪道:
“为什么他们人人都认为法芙有错?法芙和阿齐兹自小就跟着我,明明就是我逃跑的时候狠心抛下她们,才导致她们吃亏受罪,本该得到悉心的安抚不是,为什么还要把法芙调离到粗使妇中去?那里吃不好,睡不好,寻常赶路时连马车都没得坐,只能跟在车队后面用脚走……洛阳,洛阳还有那么远,怎么走的去?”
说完阿宝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落……
慢慢地,她向九郎张开了双臂。
九郎眉头一跳,心中又柔软,又忐忑……
柔软的是,阿宝一如十年前那样,与人不信任、疏离的时候才会整天笑脸相迎,今天一见着他却瞬间委屈得不行,这说明阿宝不仅对他敞开了心扉,甚至在阿宝心目中他比那瑞王夏侯息还要重要和值得信赖呢。
忐忑地是,她父亲夏侯息就站在身后不远,她却对他张开了双臂要抱抱,温香软玉他倒是求之不得,可是他不能啊……他怕待会儿瑞王爷也暴走了,无理取闹的再添一人,场面太乱控制不住……
无奈,他只得压下心中悸动,假装看不懂阿宝的意思,沉着冷静道:
“人生而不同,阿宝你是知道的。所谓人言可畏,更猛于水火,法芙若留在阿宝身边,影响的不仅是阿宝的闺誉,其自身亦难免招致他人诟病,日后种种无不提示着曾经遭受的屈辱,又是何苦来哉?”
阿宝慢慢收回了她的手,她举起袖子胡乱地抹把脸,水蒙蒙的大眼睛中第一次泛起深秋般的凉意,那种凉意没有回转的余地,只会朝着更冷的时节一往而前……
她哽咽道:
“我不管什么人言,什么声誉,更不想听你们翻着花样讲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只知道若饥寒交迫,连生存都变得无比艰难地时候,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们在意不过是事不在己没有切肤之痛罢了。人确实生而不同,可你谢少师与他人却并无不同。”
说完,阿宝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跑去……
她说这些话,不仅惊到了九郎,更惊到了不远处的瑞王夏侯息。
在他们的眼里阿宝合该是什么都不懂,纯白如一朵小雏菊般,只拥有最简单纯粹的快乐或者不快乐……她不该深刻,更不该有‘切肤之痛’。
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在西域开化的民风下长大的阿宝,与他们不同的不仅仅是生活饮食习惯……
夏侯息可以震惊,可以引发深思,可是满心愧疚的自责……
可是九郎却不能让阿宝再这么闹下去。他朝随从谢史微一偏头,谢史脚下几个走位,移风换影间,阿宝只觉脖子上仿佛被蚂蚁蛰了一下似的,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九郎快步上前,从谢史那里接过阿宝,可还来不及抚摸她有些虚肿的眼睛,回过神来的瑞王夏侯息便在后面“诶诶……”的大叫起来。
“竖子你怎么敢?放开你的爪子……”
叫嚷声中,夏侯息愤怒地从九郎怀里抢过阿宝,漂亮的桃花眼仿佛要吃人。
九郎不怒,不反驳,只得扶额功成身退。
他这番镇定更加凸显了夏侯息的跳脚。
夏侯息虽然知道九郎行的亦是无奈之举,然别以为他刚刚在后面没有看见,阿宝竟然张开双臂向九郎求抱抱……
阿宝小时候在走失以前最是个黏糊娃娃,不过最喜欢黏糊的从来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
如今竟然看见长大后的阿宝将会在别人的怀里黏糊,夏侯息心里有一种被割裂的痛……
这个别人无论是谁,他就跟谁有仇……
于是就这般,在瑞王夏侯息的严防死守中,在阿宝的失望冷淡中,九郎别说见着阿宝了,他连她的声儿都听不着。
整整三个月,从凉州到秦州,从秦州到雍州,冰雪化冻,花儿开了又谢,燕子从南方飞回了北方,搭好窝,寻回伴侣,连小雏燕都孵化出来了……
九郎不知道阿宝究竟是气性太大,还是在长长的旅途中慢慢将他给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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