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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明灭闪耀。
上弦月洒下柔柔玉色朦胧。
穆清的侧脸精致如玉,剑眉浓黑修长若刀裁,月色下,一双桃花眼眸光幽静深邃。
沈霓裳怔了下。
定定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了下去。
相对而立,沈霓裳的视线只平齐他下颌,微微抬首,才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相对。
沈霓裳目光询问。
“这次若要去东都,我同子洵去便是。”穆清轻声道,顿了下,“这几月你都在外,花寻之事交给我们,你也好在家中陪陪夫人。”
沈霓裳沉吟须臾,未有立时应下:“我想想吧。”
她是想陪司夫人,但是花愫之事同边族有关联。
她又有些忍不住。
“我同子洵能办好。”穆清重复了一句,又飞快抬眼看了她一眼,“那三十六计我每日都在看,都会背了。真的,遇事我会多思多想,不会莽撞的。”
沈霓裳几分疑惑地看着他。
穆清视线同沈霓裳一触便移开,几许躲闪。
“你不想让我去?”沈霓裳忽地发问。
穆清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个“是”字。
但态度已经很明显。
沈霓裳完全不能理解:“为何?”
“不为何,就觉着你该多些陪夫人。”穆清垂帘,“你们才从沈家出来,夫人想必也不惯,正需要你在身边相陪。花寻也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是男子,在外行事也方便。”
沈霓裳静静望着穆清。
没有作声。
穆清也再寻不到别的理由。
也是沉默。
隔了良久,沈霓裳轻声道:“给我真正的理由。”
穆清落在足尖的眸光蓦地轻颤些许,身形未动。
“你方才所言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沈霓裳平静道,“要说服我可以,但必须要真正的理由。”
“……没有。”穆清语声极轻。
沈霓裳定定望住穆清,倏地轻声一笑:“那就不必说了。”
转身即走。
还没走出半步,胳膊便被穆清拉住,下一瞬,低低语声传来——
“霓裳,不要去。东都并非大沥,此去……情形未必乐观。你若有事,夫人必定担心,我……们也会担心。”
沈霓裳的眼角余光在穆清白皙修长好看的手指上落了落,几分怔然。
穆清看见沈霓裳的目光却未收回手指。
直到沈霓裳慢慢转身过来,他才轻轻松开五指,五指却未收回,徐徐滑下,抓住了沈霓裳的一截袖角,握住不放。
“你在害怕什么?”沈霓裳轻问。
穆清眸光蓦地一缩!
极快便恢复如常。
但沈霓裳已然看清。
错愕之下,沈霓裳忘记收回了视线,目睹了穆清面色从正常变得紧绷的整个过程。
沈霓裳迅速回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因容苏的事么?
不,感觉应该不止。
回忆再往前追溯,十万大山、王都、论武会、隆武帝、太后——!
沈霓裳眸光微微一闪,瞬间明白了。
穆清唇线抿紧,如玉面颊也绷紧,整个人站在那里,犹如一张绷得极紧的长弓。
视线却在闪躲。
一瞬间,沈霓裳心中不知是酸是涩。
这些日子,她的刻意为之,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觉得这样的选择于他最好。
可刻意拉开的距离也让两个人的距离真正变远了。
若在以往,穆清生出这样的心事,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一生一死。
两者皆是穆清极看重之人。
换做是她,恐怕也会钻牛角尖。
今日八月初八。
离穆清前世身亡不足一月。
穆清在害怕……
看着自个儿原本的死期一日一日临近,没有人能不害怕。
但于穆清,如今的恐惧又多了一层。
恐惧自个儿的死,也恐惧自个儿若活下去,会不会又是上苍的一场取舍。
沈霓裳的眸光轻轻垂落半空定住,握住袖角的手在月色星光下皎皎玉白,手指修长而有力,透着一种介于少年同成年男子之间特有的干净和力量感。
沈霓裳忽地有些心软懊悔。
她应该再缓一缓。
至少也该等下个月初以后。
穆清的心太干净太纯净,即便是她如今无心情爱,但这样一个干净剔透少年那般虔诚热忱地捧出一颗赤子之心,她既然不能接受,便只能拉开距离。
不能给予结果,就不要给予希望。
两个人当中,作为年长阅历更多的一方,自然该承担更多的责任感。
容苏的死让她难以接受。
所有的事情交杂在一起,让她未有考虑周全。
什么都顾及到了,却没有想到,容苏的逝去对穆清而言,生出的不仅有伤痛,还会有别的惊惧。
穆清一直垂首垂眼,不敢相看,神情紧绷却执拗。
如同他攥住那一截袖角的手,无言而固执,紧紧抓住不肯放开。
此时此刻,穆清的心中只觉害怕又茫然。
他已经尽了最大力气来说服沈霓裳,将自个儿能想到所有有用的理由,用自个儿暗暗练了许久的语气平淡说出。
可是,沈霓裳一下子便将他看穿了。
甚至没撑过盏茶时间。
再多的准备也没有用。
连他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说的时候,话语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勉强。
对沈霓裳说谎,于他而言,确是一件世间最艰难的事。
可他又能如何呢?
真正的理由那般荒谬,但它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身上过。
记忆清清楚楚。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内力撑破身体前的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剧痛。
有过那样的酷刑般的经历,世间想必也不会再有他受不得的肉体之痛了。
穆清在心里不是没有恐惧。
即便现在已经换了功法,但只要那个时刻未过去,那种记忆犹新的恐惧,依然时不时的浮现提醒。
可他更害怕另一种可能。
容苏已经不在。
如果天道真的注定要用另一个人的生命来替他承受这份因果,他宁可不要。
尤其是一想到这个人说不定便是……他便害怕得满心颤栗。
花寻的姐姐被米厚邦卖到东都国。
若是相救必定需往东都一行。
此番之事,不用任何说明,也能想到必定内情复杂。
加上那件百鸟羽衣,很显然,花愫如今的境况不会太妙,事情恐怕同东都士族大家有关。
世人贪欲。
不怕无权无势,只怕无权无势却怀璧有罪。
米厚邦将花愫作为货物卖出,若是等闲买家,也不会需要米厚邦亲自护送交人。
穆清如今头脑清明许多,很快便将事情分析出大概。
欧阳泽明打听消息少则数日多则十日,这般算来,九月初一,如无意外,他们应该身在东都。
若有艰险,也许就是应在此行。
穆清希望沈霓裳留下。
可是,沈霓裳留下,他便不会担心么?
答案是否定的。
他更希望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可比起去往东都可能出现却极难掌控的风险,他宁可她留在云州。
届时,他让孔祥留下悄悄守护,怎么也比去东都安全许多。
穆清满腔复杂,思绪繁杂万千,不知不觉便出神。
直到一只柔荑覆住他握住袖角定格半空的那只手,触碰然后轻轻握住,柔若无骨的温暖触感随即从肌肤透入。
穆清陡然一颤,猛然抬首朝沈霓裳望去!
“不会有事的。”沈霓裳平静而笃定,“谁也不会有事,我们都会好好的。容大哥的事……是意外也是教训,从今后,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从今往后,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
沈霓裳又轻轻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松开手,唇角笑意轻柔,充满宽慰。
沈霓裳这一握如同握在了穆清的心尖,酸酸胀胀,酥酥甜甜,惊喜怔忡又不敢置信。
霓裳她竟然知道!
知我所思,明我所忧。
穆清就这般如同被点穴一般呆呆傻傻怔怔地望着沈霓裳,半晌都没移开视线,一双漂亮桃花眼在短短一瞬间数不清的万千情绪涌出,交替混杂,让他完全忘记了反应。
穆清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穆清眼底露出一丝愣愣喜色。
沈霓裳抿唇莞尔:“可以放开了吧。”
穆清呆了下,低首一看才醒神过来,倏地放开手。
沈霓裳的衣袖已经被攥出皱纹。
沈霓裳低头拉了拉直。
穆清顿时窘迫,呐呐道:“对不起我,我……”
“没事,反正回去睡觉就该换了,又不用见人。”沈霓裳目光柔和,“去歇息吧,其他的,慢慢再说。”
沈霓裳的话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穆清那颗自容苏离去后便漂浮物着落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
霓裳从来说到说到。
穆清瞬间安宁。
是的,他们都会好好的,一定!
穆清将沈霓裳送到屋前才回到自个儿安歇的屋子。
凌飞正和衣躺在床上,二郎腿高高抬起,晃悠不停。
瞥了一眼喜不自胜的穆清,凌飞翻了个白眼,语气鄙夷:“没出息!”
穆清一屁股坐下,老大不客气地搡了他一把:“睡进去,我不爱睡里头。”
“我也不爱睡里头!”凌飞拒不让步。
当他不知晓,只有女人才睡里头,想让他让,门都没有!
穆清默了默:“……抓阄。”
………………
###
三日后,十里铺米家在一夜大火中化为灰烬。
据传米家二少给王城守和王都米家分别去了一封书信。
书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米家的一场大火此后也无人追究。
米厚彦带着侄子米德文离开,就此销声匿迹,再未现于人前。
沈霓裳几人是隔日才从进城归来的司夫人处得知的这个消息。
自那日后,穆清凌飞四人也在庄上安顿下来。
他们没提离开,司夫人同沈霓裳也没说赶人的话。
四人每日要么是互相切磋武艺,要么是为玉春三人的合击之术的提供陪练。
一时间,习武氛围极浓厚。
特别是玉春三人,干劲儿十足,很是蒸蒸日上的模样。
穆清四人偶尔稍有大意,也会吃些小亏。
沈霓裳见得四人的招式,在指点三个丫鬟之余,也会提供一些修正的意见或是新的招式思路。
沈霓裳说的不多,却可谓句句中的,字字珠玑,四人皆是悟性不差,几日下来,只觉受益匪浅。
说来,除了穆清外,对于其他人,沈霓裳开口的时候极少。
经过这一番指点,凌飞花寻孔祥三人看沈霓裳的目光又添了些不同。
沈霓裳只当无觉。
原先不说,并非藏私。
一则是没有机会,二则是心境不同。
以前算是朋友,而如今,虽不到亲人程度,但比之前关系更亲近得多。
自此,七人练得更加起劲,穆清四人也更加不提离开的话。
即便四人有时嫌院子施展不开,去外头找地方对招,但一到饭点,皆会齐齐出现在桌前。
司夫人对此十分满意。
用司夫人私下的话说,她就喜欢热闹,尤其还是这般标致养眼的俊俏男儿,看着饭都能多下两口。
嗯,这是极好的。
对此,沈霓裳无言以对。
“今日是大小姐出嫁呢。”这日,妙红突然想起道。
司夫人挑眉轻笑,调侃妙红:“怎了?想嫁人了?”
妙红撅嘴,替司夫人拈了一块果脯:“奴婢才不要嫁人,夫人每回都欺负奴婢,奴婢不管,反正夫人休想撵奴婢走。奴婢这辈子就赖着夫人了!”
“哟,这还赖上了?”司夫人慢慢嚼着果脯吃完,伸出蔻丹艳红的食指点了点妙红的鼻翼,“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没那么不知趣。”
妙红哼了一声:“嫁人哪儿有在夫人身边自在?奴婢又不傻,夫人你别哄奴婢了。反正奴婢是不嫁的。”
妙红每每都把这话挂嘴边,司夫人也爱打趣她。
不过沈霓裳看妙红说话的模样,倒觉着妙红似乎还真有这样的心思。
比起妙真,妙红对司夫人明显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雏鸟情节,很是依恋。
不过提起沈如彤,沈霓裳就想起的沈秋莲。
这些日子,沈秋莲极是低调,除非必要,每日很少迈出房门。
院中无论多热闹,她的那间厢房的房门和窗户都从未打开过,完全将自个儿变成了隐形人一般。
连司夫人都说,这丫头是个极聪明的。
事情都过了好几日,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
沈霓裳决定同沈秋莲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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