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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节 阴影
政事堂里，李旭皱着眉头看着最新汇报的边情，这是七日前发过来的，兵部埋在秦州那边的探子发过来的秘报，吐蕃赞普朗达玛在秦州点齐人马，全军大概在五万左右。顺着渭水一带向东而来。
熏香的香气在政事堂里弥漫着，虽然加了宁神的丁香和冰片，但是焦躁的意味不是这点药力就能驱散的。
“八百里秦川，秦并六国赖其地利。”裴度的头靠在手掌上，接连而来的这位尚书左仆射的疲态毕露无遗。“又是大熟，吐蕃人来的这么快，现在让各县坚壁清野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关中的农业条件并不算好，绝大多数地块都是黄土高原，真正的精华便是自渭水向东，南为秦岭，被为黄土高坡的关中盆地，起于宝鸡、凤翔一直向东到潼关，呈一个喇叭状。
既然定都白玉京，关中盆地就是虞朝的核心所在，虽然这里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况。
吐蕃人的行军路线很好判断，大军行进必依水源，他们一定会沿着渭水前进，直逼白玉京。今年百姓好容易熬到一个好收成，可惜最终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度更忧愁的还在后面，吐蕃人走了以后，除了被掳走为奴的，剩下被战火祸害的灾民又该怎么安抚？安抚的物资粮食从哪里调集，明年还要组织春耕恢复生产。
“过去四五年，朗达玛忙着灭佛，没有功夫过来。”韩岗看着空荡荡的政事堂，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又有两个老朋友坐进这里来。
“各地都有些懈怠。”韩岗皱着眉头：“往年都会调遣关东兵力入关防秋，今年程奇力死了，枢密院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防务布置也是一团糟。”
自从开始任用太监执掌军权以来，由太监出任的枢密使就成了事实上的最高军事统帅。往年的防秋工作都是由鱼辅国负责，他北上之后这个担子落到了程奇力身上。
现在鱼辅国盘踞太原，与白玉京这边俨然敌国。而程奇力又刚刚授首，整个枢密院现在都在清洗程奇力的余毒，工作效率自然有意无意的下降了许多。
“其实按照往年的经验，吐蕃入寇都是沿着西线席卷而来，兵分多路，而且绝不深入内地，只是抢几个州县就退了。”裴度作为有着丰富平定藩镇经验的老臣，军略还是比较靠谱的。“朗达玛坐守逻些多年，依他的性格，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惊人。”
裴度看着李旭，手指在桌子上的山河地形图上比划。
“秦州、岷州、渭州，这三州鼎足而立，渭州便是古时的陇西郡。这是是渭水上游形胜之地，我若集结大军，必然在此地集结，因为物产丰富，不必因为转运而浪费人力物力。”裴度在地图上比划一下：“假若我手上有不下五万大军，我必然沿渭水一路向东，直逼白玉京。若是能五日之内杀到咸阳桥，那便是大功告成了。”
李旭看着地图，吐蕃军队的集结地秦州也就是天水到凤翔也就不过四百里。托了文元恒让自己多读史书的福，李旭对军队的行军速度是有个大概认识的。
那些跑得慢的乌龟就不说了，若是精骑急速突进，李旭就记得北魏末年，高欢击败尔朱家族残部，他的连襟窦泰有着率领骑兵一日奔行三百里的记录，就算是有夸张的因素在内打个对折，四百里其实也就是两三天的路而已。
朗达玛如果派出精骑沿着渭水突击，现在秋收刚完，补给很容易抢掠，这支精骑最多两三日他的前锋就能到达凤翔城下。
只有两三天，新任的凤翔军节度使韩瑞能不能在两天内将凤翔军集结完毕还是个问题，李旭并不认为韩瑞的凤翔军能够挡住朗达玛多长时间。
而且凤翔在渭水主流之北，若是朗达玛铁了心向东，他只要留下一支精锐骑兵监视凤翔便可。过了凤翔再往东三百里就是白玉京，换成窦泰那样的飞毛腿也就是一天的功夫。
换而言之，若是朗达玛有心赌个大的，派出精锐狼狼奔豕突，那样自己的应对时间最多不过两天。
两天，勉强布置白玉京的城防都未必够，遑论组成一支可以与吐蕃对撼的大军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两日，最多不过三日。”裴度的判断和自己的差不多：“泾原节度使、邠宁节度使的兵马都不能调，调了也没什么用，调不动。”
泾原军驻地在凤翔的东北方向，邠宁节度使则在白玉京的西北，他们都是紧挨着吐蕃控制区的藩镇，调他们勤王，那些士卒们肯定不会干的，毕竟他们的家乡也受到了吐蕃入侵的威胁。
“现在可用的，也就只有潼关防御使的兵力，不过潼关也没多少人，仓促之间未必能赶过来。”裴度计算着手头的兵力。
京中的神策军虽然靠不住，但是用来守城还是凑合的，有金吾卫做监督，他们也都是白玉京的人，守城自然也会下死力。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裴度看了看韩岗，自己能想到，这位老宰相自然也能想到，其实这个选择才是最稳妥的。但是蹲在凤翔的那位可是韩相最心疼的儿子，这位老父亲是绝对不会说那个主意的。
溜。
没错，大虞皇帝们的传统智慧：遇事不决，溜之大吉。
当年关东之乱，明皇帝就快马一鞭跑去了益州避难。后来神皇帝时藩镇又大乱，白玉京都给乱兵给占了，神皇帝还是跑到了益州。
现在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吉甫是皇帝目前最信任的大吏，其实这次也可以一言不合跑路去益州。吐蕃人抢了白玉京这么个大都市，赚的盆满钵满自然会满意而归。
只是那就意味着韩二公子壮烈殉国差不多已成定局，韩岗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成为现实。
现在老令公虽然不言不语，可他眉头的川字还是说明了他焦急地心情。只是前面因为犯了皇帝的忌讳勾结了程奇力，现在凤翔节度使又是自己的亲儿子，老相爷实在是不好开口罢了。
李旭皱紧了眉头，裴度的分析就是一个意思，咱们手里没有牌可打，还是缩起脑袋当乌龟比较好。
可乌龟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皇帝皱紧眉头，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为万夫所指的结局。
吐蕃此番入寇的兵力规模接近五万，他们全国也就三百万人，六十抽一的动员率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仔细筹备的结果，至少要花上小半年的时间。
可以说无论自己是否要收复维州、有没有斩杀程奇力，吐蕃人都是要过来抢一把的。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思考到这一层。
他们看到的就是自己要收复维州，所以引来了吐蕃入侵。杀了拥立自己有功的程奇力，所以无力抵抗，只能当缩头乌龟。
若是有什么三流的历史学者，一流的小说家说自己是因为听信了谗言而杀了程奇力，那么程公公估计就会变成日后的民族英雄，一掌糜烂百里的绝世高手。
名实俱损，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这个朗达玛还真会挑时候啊。李旭看着地图，现在是自己初掌权柄的时候，也是最虚弱的时候，一旦处理不好这次吐蕃入寇等待自己的就是上下离心的局面。
“集中兵力守城。”裴度道：“下令京兆诸县坚壁清野，向东迁移百姓避难。”
“恐怕来不及。”韩岗站起来开口道：“吐蕃行军速度极快，军士皆乘马前行，遇敌之后才展开以步队应敌。现在就是跑，老百姓们也来不及了。”
李旭看着韩岗和裴度，自己心中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在信任眼前的这二位宰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