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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时大时小,下了一夜,终于将爆晒了大半月的大地浇透了。
次日清晨,落霞镇迎来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原准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极对抗的江寒,经过一晚的失眠,本该昏沉的头脑,反而更清醒了。
不知道是谁就不知道吧。
管他是谁呢!
事到如今,自己若是一味退让,似乎太窝囊了。
她并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浪费脑细胞。
为了早日翻身,她每天睡都睡不够,干嘛要为了些注定会消失的事情费心费力?
但对方非要卑劣地牵扯无辜的人,她如果不接招,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
自己被欺负了不在意,难道还要送上身边的人去让人欺负?
她不是耶稣,也不是圣母,更不是圣母婊!
姐妹俩决定闭摊休息几日,天未亮时,将赶来做活的花田二婶劝走之后,江寒回屋补了个眠。
不过,心里有事,她仅仅是小眯了一会,便起床了。
小安已经不生气了,但依然板着脸,闪躲着江寒,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为昨日的情绪失控羞惭。
江寒要送他去私塾,他拉长脸,没反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威胁他们恐怕没用,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谁说我要去威胁他们?”
“那你跟着我去做甚么?难道你要去找先生?”小安瞪大了眼睛,古板的面孔一秒破功,“不行,先生已经教训过他们,你今日跑去,明日他们的家人肯定也会去,先生会难做……”
面对他的紧张,江寒失笑起来:“你倒是很为先生着想啊。放心吧,我也不去找你先生。我要去问问那几个小屁孩,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
小安又板起了脸:“别费工夫了,他们肯定不会说,只会以为你是要帮我撑腰。”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你只要将他们指给我看即可。”
小安将信将疑,但他了解江寒的倔劲,心想,不如随她去,否则,她肯定也会偷偷摸摸去,大不了自己费点神,看着她好了。
不过两人进了私塾,江寒问清楚是哪几个孩子之后,并没有做出小安担心的事,而是去了陪读的小厮和书童们专门待的小院。
私塾午时是不散学的,孩子们如果不在私塾吃饭,便是家里送或早上自己带饭。江寒思来想去,一整天都待在书院的孩子们,能接触到外人的时间也就是这个午饭时分,而第一时间接触外人的,肯定是他们身边的仆人。因此,她才在认清那几个小子身边的人之后,便跟着去了小院。
她的思路没错,套出来的话也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但是,对的,不代表是有用的。
那些家伙毫不讳言,一圈下来,她找到了最先把谣言带入学校的人,可得到的答案,不是在哪个路上听到的,就是家人或熟悉的某人说的。
可问题在于昨天上午估计好多条路上都在传谣,而他们所谓的家人或某人,她根本不认识。
打人的五个小屁孩,一个是马家某房的,一个是黄家某支的,剩下的是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商户。
说到黄家的孩子——黄家本来就是落霞镇最繁盛的家族,东泽私塾里姓黄的孩子,没有三分之一也有四分之一,总不能都是她的仇人吧?
难道是她想多了,实际上根本就没人搞鬼,只是仆人们善于察言观色,正好有人知道小安所谓的表哥是她,于是听到谣言后,顺嘴说来讨好小主子?
看来,想通过一趟私塾之行,打探到背后搞鬼的人,确实是白费功夫。
无功而返,江寒觉得此事得重新计议。
谣言有三种,那就表示至少有两三拨人在推波助澜,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得不偿失,后悔来招惹自己呢?
回家后,江寒被她爹叫进了正房。
她回应了下她爹对于她去东泽私塾的关切,便打算回屋躺着——一晚没睡,又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她需要补补眠,才能好好开动脑筋。
她刚要起身,却听她爹说道:“小安的事,虽说是被你牵连了,但那是小孩子间的事,你插手,对小安反而不好。咱们不可能天天守在他身边,你一出面,若是让对方彻底记恨上了,以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江寒不明白她爹怎会有这种误会,便解释道:“爹,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就是去私塾看了看,没插手呢。”
“爹知道。爹只是提醒你,小安是男孩子,他以后要支应谢家门庭,打几次架,经点事,对他没有坏处。当然,若是那些孩子太过分,该插手时,咱们还是要插手的。跟芸娘,爹也是这样说的。我看她虽然心疼,但能明白爹说的道理。”
江寒点点头,说了句“我也明白”,便不想再就这问题多作讨论。
她打了个呵欠,一脸的困倦:“爹,没事我就回房了。昨晚没睡好,我得再睡一觉,等会起来,再寻思个对策,给那些毁我名声的人,来个当头一击。”说着就站起了身。
江老爹蹙了蹙眉,道:“你不是说明天利来茶馆开张,要用王掌柜的名头卖月饼吗?谣言随他们说去,小安的事,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别搭理他们,过两天就没事了。你今年运势不好,还是避着些风头吧。”
她爹这是在家养伤养得被刘大婶给洗脑了吗?
一个从来不提命啊运啊的人,如今居然也随口就道运势了!
她收起面上的随意,正色道:“爹,虽然没查到证据,但私塾里的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那些个小厮最大是不过十二三,怎么可能听了一耳朵谣言,便想到了小安身上去,非说他沾惹了我的煞气,要将他赶出私塾。小安很少在人前出现,我也只去过私塾两次,而且从没提我是谁,他们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跟小安的关系的?”
江老爹瞅着她郑重的脸,思索片刻,忽地眼中划过一丝亮光,问道:“别人不知道,王掌柜的儿子王小利肯定知道,你怎知不是他无心说了,却被有心人记住了呢?”
江寒张口结舌,虽然无法驳斥,但明显还没被说服。
江老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孩子,又要钻牛角尖。谣言虽然让咱们不好受,但若是为了对付他们,你又惹出其他事情,只会让局面更僵,事情越闹越大——这才是那些人传谣的目的。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避其风头。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不应,他们又能闹多久?”
“昨天我也是这样想的……”江寒喃喃道。
“那你还白费心力做甚?茶馆明天开张,多拿几份月饼的订单才是要务!”
“可是……”
“可是什么?不要争些没用的闲气,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惹的闲气还不够多吗?还没吃够教训?”
这话让江寒无言以对。
她瞅了瞅面色不虞的江老爹,知道再说下去,她爹就不会有好脾气了,便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回去睡了。”
江老爹盯着她隐忍的眉眼,加重了语气,警告道:“知道就做到,别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江寒一噎,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嗔道:“爹,瞧你这话说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江老爹哼了一声,很不给面子地肯定:“爹信不过。你这孩子,倔脾气一起,就喜欢乱来。”
老实坐在床前捧着书的阿咩,听了父女俩这对话,忍不住竖起书本,挡住唇边被逗乐的笑,顺便偷偷瞄了江寒一眼。
江寒脸色讪讪,微恼地叫道:“……这天聊不下去了,阿咩,你继续给他念书吧,我得走!”说着便起了身。
临跨出卧室的门槛,身后又传来她爹地嘱咐:“爹的话,你好好想想。别又犯倔,知道了没?”
江寒留下句“知道了,你放心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同样的午前,巡检司沈大人书房。
赵青峰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行完礼,然后禀报道:“大人,属下发现一个情况。”
沈大人顿住手中的笔,微抬头,示意他说下去。
赵青峰望了他一眼,有些忐忑地道:“下面的人来报,有一个人,忽然消失了。”
沈大人一挑眉,问道:“谁?”
“黄,黄有能。”
“他?”
“对,曾启死后,大人将他放了,为免他再生事,属下便安排了人暗中盯着他。”话音一顿,赵青峰抬眸观察了一下沈大人的脸色,有些担心沈大人责怪他自作主张。
但沈大人只是很平静地等着他继续。
赵青峰稍稍放了些心,语速快了起来:“他从班房出来后,隔三差五便会待在下河坊私寮里的姘头那……大前日他又去了,却一直没出来,后来我们的人见到有其他人去找他那姘头,一查,才得知黄有能早已经不见了。至于……至于是何时不见的,咱们的人完全不知情。”此话一完,赵青峰只觉得周身空气一凝,刚落下半分的心,又下意识地提到了嗓子眼。
沈大人的一双墨眸瞬间绽放出鹰隼般的光芒,之后又归于平静,沉默地盯着赵青峰垂得更低的头。
赵青峰有些顶不住压力,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属下,可,可以肯定,在那之前,他身边,并没有出现特别的人。”
又是须臾的沉默,书房里才响起沈大人毫无波澜的声音:“如此说来,黄有能的去向,你等也不清楚?”
赵青峰硬着头皮“嗯”了一声,道:“属下无能,大意了。他那姘头属下已审过,她说,黄有能是前日半夜趁她睡着时走的,去了哪,她不知道,还说她的金银首饰都不见了,她没办法,才重新接了别的客人。”
“嗯。”
“至于,黄有能的妻儿,早在他再次进班房时,便回了娘家,娘家在离咱们这二十里外的乔庄镇。”
“你等调查过,哪些地方?”
“昨日傍晚得知消息,属下便去查了码头进出船只,但都没有他的踪迹,今日又派人去了县城,方才传回来的消息说,城门口的士兵没人见过他……不过,去乔庄镇的人还未回,预计要到下晌,属下怕事情重大,便先来禀报了。”
沈大人微一颔首,抬手捏捏眉心,却没有下一步的指示。
这样的沈大人,赵青峰更加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觉得屋里有些透不过气。
看来,让黄有能成功逃走的事,真是个严重的错误。
他悄悄擦了擦,额上蹭蹭往外冒的汗,试探着问道:“大,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但书房里此时落针可闻,这轻轻的一句话突然响起,却仿佛比他平时正儿八经的说话声还要响。
沉默着的沈大人被这声音拉回了神思,“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问道:“你觉得,他还可能去哪?”
还能去哪?这问话是什么意思?
沈大人的语气听不出不悦,也听不出重视的意味,似乎这件事并不值得他过多关注。
这事难道并不重要?还是大人在考校他?
赵青峰察言观色片刻,定了定神,迟疑着道:“属下觉得,不能排除他是去别处散心了。但属下就怕他与马怀德的人暗中勾结,给咱们来了个金蝉脱壳。毕竟,马怀德与黄有能,也是有些交情的。黄三退了,但林万利并没有打压黄有能,还让他继续在三把手的位置上坐着。属下觉得,马怀德若是有什么计划,黄有能比被咱们盯死的林万利更有用。”
“嗯。分析得不错。”沈大人收敛情绪,两手交叠置于书案上,沉吟了一瞬,吩咐道,“若是有异,两个方向,联系咱在府城的人,看黄三可有异常,另外,等陆五斤的消息。”
赵青峰满面惊诧:“大人的意思是,黄有能会去投奔黄三?可是黄三已经不再复当年……”
沈大人轻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当年……当年多风光,若是你,会甘心?”
原来如此!
当初他还奇怪,沈大人怎会那般相信黄三,随意将他放走。
原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沈大人对黄三,从来没有真正放过心。
……
本来准备一觉睡到吃午饭的江寒,才躺下去半个时辰,便从梦中惊醒。
她一拍额头,翻身坐起,暗恼:“我盯着传谣的人做什么啊,真是本末倒置!”
下一秒,就见她两脚往鞋里一塞,匆忙拉开房门,脚下生风地来到大门口。
正在井边洗菜的芸娘,见状,喊道:“姐姐,你去哪?马上要用午饭了。”
江寒闻言,站定在台阶前,对她绽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而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午饭给我留着,我想通了,又有些不明白,要找个人问问。”
不待芸娘反应过来,她已经消失在重新合上的门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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