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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咩很喜欢读书。
虽然家境不好,他爹娘还送他去西镇的一家小私塾开了一年蒙,这真是一双非常难得的父母。
可阿咩的娘依然觉得对不起孩子。
当初,正是因刘大婶说,江家有孩子在东泽私塾念书,她才将原本要去布店里做学徒的阿咩送了过来。
她希望,闲暇时,阿咩能跟着继续认几个字,多读几句书,多懂些道理,以后再去做学徒,也能多几分得到掌柜青眼的机会。
江寒不知道阿咩的娘这种想法对不对,因为去布店做学徒,对一个就快满十岁的穷人家孩子来说,其实是一条非常好的出路。
但阿咩来了江家,对江寒来说却是一件极好的事。
这既解决了某些她不便照顾的尴尬问题,还意外避免了她爹养伤期间可能会出现的抑郁。
对一个内里有些乾坤的男人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变成无用的废人。
这从江家的摊子支起来前后,江老爹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便能看出来了。
这种心理状况对江寒来说并不陌生,在田径队,她见过很多因伤而颓,找不到人生方向,浑浑噩噩自暴自弃的优秀运动员。
江老爹的心理危机比之更甚。
他本已重新找到了精神寄托,可眨眼间却又被毁于一旦,成了躺在床上连动都不能乱动的废人。事发当时可能表现不明显,可江寒最怕的就是漫长的养伤过程中,总有一天他会崩溃。
而这危机,意外地被阿咩的到来消解了。
除了跟着江老爹认字,阿咩每天都会早早起来,将正屋和院子打扫干净,喂完他喜欢的那两头关在后院的山羊,然后便坐在靠西厢那头的屋檐下,托着腮听小安晨读。
次数多了,小安也被他眼中的渴望感动,于是每天都会在晨读完毕之后,趁着吃饭的空隙,教他一些东西。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头碰头在一起读书的样子,倒成了江家院子里的一道温馨的风景。
这日,阿咩做完事后,却没待在屋檐下。
江寒端着月饼胚子出来时,见他坐在烤炉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便笑道:“今天怎么不去听小安读书了?”
阿咩顿住动作,抬起头来腼腆地看了看江寒,道:“他在写福字,我来帮忙烧火。你们都在忙着挣钱,我也想帮忙。”
江寒将月饼放进烤炉,坏笑着吓唬他:“那你可要把火看好了,若是烤坏了,可是要赔的。”
阿咩有些不安,咬着下唇,又偷偷看了她两眼,犹豫地细声问道:“我会看火,但是,你,不怕我偷学吗?”
江寒没太听明白,烧个火而已,能偷学什么?
“我娘说,你们在忙时,我不能靠近厨房,她怕你们会误会我在偷学秘方。”
原来如此!
之前她还以为这孩子太过拘谨,除了熬药端药打水洗漱,活动区域一直都在正房周围。
原来不是他拘谨,而是为了避嫌。
江寒错愕不已,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其实古代也是善良的人比较多啊!
至少她遇到的人,绝大多数是好人。
她突然很想认真地与阿咩的娘——薛家娘子,结交一下。
这位娘子不仅是位妙人,看来还是位品行十分端正的人。
江寒当即决定,以后要对阿咩更好一点,不能动不动就忽略他的存在。
她伸手摸了摸阿咩的头,道:“没事,你可以看,但是不能说出去。假如有人问你,你要说不知道。明白了吗?”
阿咩点点头:“我知道,我娘跟我说了,东家家里的事情,不能跟人乱说。”
江寒瞅着他严肃的小脸,不禁失笑出声,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阿咩有个好娘亲,阿咩长大了一定会是个正直的男子汉。”
这日清早,江家小院里充斥着忙碌又奋进的气息,大家各司其职,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不一会花田二婶来了,大家又开始为出摊做起了准备。
待一切准备妥当,芸娘与两位大婶去出摊。码头上的货,安排了花大婶去送,江寒便留在家里,等着烤好的月饼凉一凉,打好包,拎着去车马行,坐上一辆牛车,奔县衙而去。
因此,仅仅半日便传遍了整个落霞镇的谣言,她这位谣言的主角却丝毫不知情。
到了县衙,她将刘大康的十盒月饼交了差,跟赵捕头及一众还没散去的捕快们,闲聊了好一会,成功游说了几个人,又拿到了几盒订单。然后,便按照赵捕头的吩咐,将五盒简易包装的月饼,直接送去了赵家。
不想,却被赵大婶留在了赵家吃中饭。
她想着,赵大婶如今是捕头太太,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能认识些有钱人,或许能给她带来几笔订单呢?
于是,她半推半就地留下,陪着赵家婆媳及赵家姑娘,插科打诨地闲聊起来。
若是要正儿八经地讨好人,以前的江寒可能本事差点,但经过几个月茶馆生活的洗礼,如今她的陪聊技术已经炉火纯青。
况且,她知道的那些现代见闻,赵家女人们闻所未闻,她一开口,她们便像听弹词说书一样,入了迷。
直到吃完午饭,江寒要走了,婆媳俩还意犹未尽地嘱咐她有空就来。
一趟赵家行,江寒可不止成功地捕获了赵家女人们的喜爱,一雪端午节时被无视的前耻,更顺利地让赵家太太答应了,帮她向认识的主妇们推荐月饼。
她一路哼着小曲,笑不拢嘴地回到落霞镇。
哪知进镇没多久,就查觉到了不对劲。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蛋糕方子案件那回,他们一家从县衙回镇时的情景一般……
江寒停住步子,前后左右地打量着四周的路人。
“啪”
还没等她看完,当头就被砸了一个烂菜梆。
她惊愕地抚去了额头上恶心的水渍,迎面又来了一片烂菜叶……
“干什么?!神经病啊!”她飞快地跳开,怒瞪着站在面前街对面,挎着篮子,手里还抓着烂叶的两位大婶。
“你这丧了良心的臭小子,竟然装神弄鬼搅得满镇不安,老娘今日就替乡亲们砸死你!”说罢,手上的烂叶就又飞了出来。
“靠,有病吧,老子什么时候装神弄鬼了?”江寒一面闪避,一面指着两个莫名其妙缠上来的大婶,“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再砸一个试试,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哦!”
到底又是哪个该死的家伙造她的谣?
真是看不得她心情好啊!
她最近好像没得罪什么人啊!
“你打,有本事你打死我们,谁不知你这混小子,仗着巡检司的势,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砸菜叶的俩大婶一声嚎,将附近的人都引了过来,眨眼间便把江寒围在了中间。
一群人一边扔菜叶一边作势闪躲,看起来似乎真有些畏惧江寒打人。
不一会,连过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怎么还扯到了巡检司身上了?
她什么时候仗着巡检司的势干过坏事了?
这简直比窦娥还要冤啊!
江寒闪避着,回骂道:“你们瞎说些什么,老子干什么坏事了?没凭没据地就乱说,嘴这么臭,你们家男人受得了你们吗?”
“你,你这娘里娘气的臭小子,老娘的男人再如何,也不会找上你!”其中那位身材矮胖的大婶恼羞成怒地口不择言。
另一位高一些的大婶明显比这位矮胖的段数高,她将矮胖大婶向后一扯,就往江寒面前一挺胸,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哭骂道:“大家不要听他狡辩,这黑了心肠的贼人诶,为了租百万饭庄,竟然缺德的扮鬼,吓得我家幺儿半夜惊了风,如今还高热着。”
这又是哪一码事?
怎么就成了她扮鬼了?
江寒一怔,继续躲过几片烂叶,一时没答上话。
先前那矮胖大婶见状,气焰更嚣张起来:“有娘生没娘养的缺德坏种,我看哪,你娘多半也是被你克死的,我若是你娘,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溺死!”
原本还在思考的江寒,一听这话,顿时爆了。
骂人就骂人,说理就说理,人生攻击还扯上她娘做甚么?
那娘虽然不是她这个江寒的亲娘,但是她永远也忘不了,江老爹喝醉酒望着夜空,提起她娘的情景。
蓦地,江寒觉得眼眶有点酸,眼球一缩,炮轰模式就打开了。
烂叶也不躲了,她两手往腰上一叉,指着那矮胖大婶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瞧你长得那刻薄肥样,张嘴没人话,全是猪屎臭,你男人娶你做了猪公是瞎了眼,你儿女投到你肚子里做了猪崽,更倒了八辈子血霉,你还做人浪费米粮干什么,不如死了投胎回去做猪吧!”
要论骂人,她可从来不输人。
以为弄来一堆人,她就怕了?!
骂街什么的,要的就是气势不能颓。
然后,江寒便莫名其妙地跟两个半路冒出来的疯女人,及她们躲在一众看热闹的群众里的帮手,当街对骂了一场。直骂得声嘶力竭,气得对方烂菜烂叶全丢完,嘴里只剩循环反复的几句污言秽语。可这污言秽语骂在男人外表的江寒身上,根本就不痛不痒毫无攻击力。
这没办法,女人骂街再放得开,也不是一个同样放得开的假男人的对手。
谁叫她不仅知道女人的弱点,还能利用男人的优势呢?
再加上旁边还有吃瓜群众若干,只为了看一场热闹,并不在乎谁是谁非。因此,嘴里花样百出的江寒,明显更受他们欢迎,不时还帮着起哄喝彩,火上浇油。
吵到最后,这场对骂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先开始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已经没人搞得清楚了……
最后终于闹来了巡检的巡检弓兵,主犯被抓,众人一哄而散,这才结束了这场当街上演的闹剧。
所谓主犯被抓,其实只抓到了江寒与那胖大婶。
江寒是根本没跑,而胖大婶却是被江寒死死抓住跑不掉。
原本江寒将两个大婶都揪住了,但众人逃跑时太乱,她一时不察,让另一人挣脱逃走了。
两人被带到了沈大人面前,江寒慷慨激昂一顿说,本以为沈大人即便不去抓逃走那个,肯定也会审一下胖大婶,揪出幕后指使。
结果沈大人连问都不问,直接让胖大婶交银子自赎,胖大婶身上没钱,他便不容分说地吩咐弓兵,将人押进班房等人来赎。动作快得那大婶连抗议都还没来得及,人已经被推出了公堂。
江寒惊诧无比,恼怒地喊道:“大人,你怎么不审审,这事明显就是背后有人在搞鬼,故意针对我!你怎能这么玩忽……”还好她尚有几分理智,及时刹住了后面不好听的指责。
沈大人没说话,只冷冷投来一眼,那眼神仿佛她就是个傻子。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江寒的脑子实在有些应接不暇。
难道沈黑脸知道那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难道她惹上了连沈黑脸都不敢轻易动的人了?
可是,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最近并没有惹上什么人啊。
唯一能算得上主动去招惹的人便是那李老爷了,可他的房子都卖了,搞这么一出来针对她干什么?
不对,李老爷可不是什么沈黑脸不能招惹的人。
江寒茫然不解,沈大人瞥瞥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狼狈印迹,又瞅瞅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不知该感叹她头上霉云深重,还是该责备她毫无提防之心。
见她又要开口,沈大人连忙站起,示意她跟他走。
两人出了公堂,穿过廊厅,来到二门后沈大人的办公书房。
今日初一办差在外,初五一般都待在后衙,刚刚沈大人又将要跟上来的弓兵遣退了,因此,书房门一关,就是两人独处一室了。
以前与沈大人独处,江寒没觉得哪里不对,可今天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江寒说不上来,只偷偷观察着沈大人。
沈大人没有说话,也没去管江寒的小心翼翼。
他找出一块布巾,倒了些茶水沾湿,递向她,问道:“昨夜之事,你不知?”
江寒怔怔看看布巾,又抬头望望沈大人,感觉更怪了。
迟疑片刻,她伸手接过布巾,然后才想起他的问话,忙道:“昨夜……发生跟我有关的事了?”
虽然还是没想通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却不至于傻到猜不出,这半天里发生了跟她有关,她却不知道的事。
“当然!今日在瓦市街,你……”沈大人一顿,又打量她两眼,“你去县城了?”
“对,一大早就去了。”
“哦。”原来如此,一大早谣言肯定还没传开,倒是情有可原,“去做甚?”
江寒眨眨眼,心道,这跟事情有关吗?不过她还是老实答道:“去送月饼。”
“送月饼?又做了月饼?为何思雨没提?”
付思雨可不是那种愿意把好事憋在心里的人,而且近日她跟吕同在与江寒合作开铺子一事上,似乎有分歧,中秋卖月饼这种应季挣钱的事,她不可能不拿出来刺激吕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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