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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扔木片的人是谁呢?正是云淇。云淇自从从棺材里跑出来之后,一直盯着丰毅钧的行踪。丰毅钧晚上逃亡的事,自然也没有瞒过云淇。云淇和钟效厚身着黑衣,将丰毅钧打了一顿,装进袋子,扔回丰府,然后又去衙门报信,说丰维卿的义子就在府中,所以差役们才得信儿过来了。云淇因为学了轻功,故此飞檐走壁,人多不易察觉。云淇的轻功是跟着张茂初学的,张茂初的轻功乃是云淇的父亲传授,云淇之父又是云下宗的弟子。云下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轻功门派,因其祖师常吟“踏雪凌烟,云在其下”的句子而得名,不过,此派收弟子极为严格,只恐怕出了飞檐走壁的盗贼,故此虽然在江湖上名气颇大,但弟子并不多,也很少牵扯江湖恩怨。若非云家和云下宗有交情,恐怕云淇的父亲也学不了这门功夫。故此,云淇的轻功也算学自云下宗,只是乃是云下宗再传之再传弟子,功夫虽打了折扣,却比寻常的轻功要为上。
丰毅钧被押到衙门后,任凭县令如何审问,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云淇。可是新来的县令对丰全县的情况也不是很熟悉,况且云淇又是外地人,即使本县内,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信息。故此审来审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县令无奈,只有让人先把丰毅钧押起来。
丰毅钧快走出大堂的时候,县令忽然灵机一动,喊了一声“丰毅钧!”
丰毅钧本来脚已经快迈出去门槛了,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习惯地一回头,“唉!”地答应了一声。可是,他刚一说话,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大胆丰毅钧!竟敢藐视王法,欺瞒本县,简直罪加一等!”县令的惊堂木一拍,顿时把丰毅钧拍得六神无主了。“还不招认!难道非要本县开棺验尸,看看棺材里的那个‘丰毅钧’是怎么死的吗?倒底是病死的,还是被杀的?”
丰毅钧听到要开棺验尸,顿时傻眼了,因为他知道那个假冒他的乞索儿是被丰收杀害的。“大人呐!棺材里的人跟我没有关系啊!那是丰收杀的。而且我的妻子邬婷琳也是自己服毒死的,根本不是我下的毒。我虽然讨厌她,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下得了手呢?小人虽然平时游手好闲,可是却胆小如鼠,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呢?大人明鉴啊!”丰毅钧现在有些害怕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如不是赵国侵扰,国家有事,早已将你明正典刑了。让你又多活了这许多日,已是上天宽宥。你休再想逍遥法外,邬家所告句句属实,证据证人俱在,由不得你在这里巧舌如簧。杀害乞索儿代替你之事,本县自有分寸。你既已承认是丰毅钧,那投毒害妻之罪你是逃不掉的。看看供词,然后画押,待上报郡守,择日将你正法。门口站着诸多百姓,你平时是如何作为,难道要他们也来指认你吗?”县令义正言辞,说话颇有气势,俨然十分公正严明。
丰毅钧本来还想争论几句,可是回头看看门口站着的听审的百姓,自己心里倒先泄了气。只怪自己平时里欺压良善,好事一件没有做过,百姓视其为十全一害,如果让百姓指认,说不定还会再加上几条罪名。丰毅钧忽然感觉心里很难过,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难过,有种心痛的感觉。这种感觉,三十年来,只有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有过一次,这应该是第二次了。“邬婷琳确实不是我毒死的。”他自己小声嘀咕着,也不想争论什么了。
“把罪犯押下去,务必看押好,谁的人情也不要看。如果你们胆敢在看守期间不尽职尽责,再发生上次偷梁换柱的事,那就休怪本大人铁面无私,不讲人情了。事有可为者,有不可为者。如果谁在这紧急的关头犯迷糊,只能怪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都听见了没?”县令知道上次丰维卿李代桃僵之事,他可不想再因为这个丰毅钧落得如刘肃钦一样的下场。
丰毅钧这次被关到牢里之后,再没有上次的待遇了。丰维卿虽然想往牢里送银子,可县衙上下如今都知道这件事的厉害,都不敢引火烧身。丰家的钱虽然很诱人,但再诱人也没有命重要。丰维卿如今呆在家里,彻底没有了主意。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丰毅钧的罪名已经定了下来,有高文逖和邬家在背后死死盯着,县令不得不雷厉风行。
丰毅钧终于被押上了法场。这一天说也奇怪,前几日都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的,这一日恰巧是个阴天,而且刮着风,风里透着阴凉,吹在人的身上,感觉阵阵凉意。
丰维卿、丰收、丰荷、丰姿,也在人群中。丰荷早已哭成了泪人,丰姿在旁边使劲搀扶着。丰维卿这时走出人群,向衙役谦卑地说道:“差爷通融通融。”差役看了丰维卿一眼,回头看看身后的差官。这时,丰收忙举起手里的酒壶和碗,差官见状,朝监斩台抱拳道:“大人……”县令轻轻摆了摆手。差官扭头道:“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丰维卿、丰荷、丰收、丰姿来到了丰毅钧面前,丰维卿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双手握住酒壶,颤抖地倒了一碗酒,捧在了丰毅钧面前,“喝吧,壮壮胆,好上路。”说着,丰维卿将酒碗端到了丰毅钧的嘴边,可是他的手一直颤抖,酒已经洒出来一些,丰收见状,赶紧上前握住丰维卿的手,碗中的酒才平稳了。
“爹,孩儿不孝!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丰毅钧的眼泪刷刷就流了下来,鼻涕也流了下来,之后都是“呜呜”的哭声。丰维卿的泪水也啪啪地落了下来。
丰荷原本已经涕泪交流,听到丰毅钧的话,努力地喊了出来,“哥……”丰姿见状,一边哭,一边拿出手绢给丰荷擦泪。
“喝吧!”丰维卿咽了一口唾沫,慢慢说道:“这大庭广众的,我们丰家可不能失了颜面,让别人看不起啊!”
丰毅钧听到这话,抬头看到了周围议论纷纷的群众,理了理情绪,低头将酒喝完了。
“好了,赶紧下去吧!”旁边的刀斧手催促道。差役拉着丰荷往一边拽去,丰姿扶着丰荷。“哥!——”丰荷撕心裂肺地喊着,这声音听得人心中顿起悲悯。
丰收搀扶着丰维卿,“走吧,老爷。”
“人早晚都有一死,我先走了。爹,孩儿不孝!丰收,你好好照顾老爷。”丰收听后,连连点头,“少爷,您放心去吧。我一定照顾好老爷。”丰毅钧转而道:“荷儿,不用这么悲伤。我整天行尸走肉般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断给家里添乱,如今走了,倒是对我的一个解脱。我一定好好悔过,下辈子说不定投生成一个贤能人士。你好好照顾爹,我也就放心了。”丰毅钧一边流着泪,一边努力笑着说。丰荷早已泣不成声,拼命挣扎着。
丰家的人都下去了。
丰毅钧跪在法场上,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再看看周围人山人海的群众,再看看身边凶神恶煞般雄壮的刀斧手,再看看刀斧手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感受着迎面的凉风,心中忽然感觉异常凄凉,也第一次感到冰冷的恐怖笼罩着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丰毅钧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声音好像知了在死亡之前拼命的吼叫,将最后的对生命的眷恋强烈地添加到声音里。这声音随着凉风在四处飘荡,清晰地落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人们忽然觉得有些恐怖,有的人已经用手堵住了耳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丰毅钧笑得声音更大了,脸笑得都变了形,笑得青筋暴露,笑得天昏地暗。行刑的时间未到,旁边的刀斧手镇定地握着大刀,像一尊石像,似乎听不见丰毅钧的笑声。他们毕竟常见人的生死,已经司空见惯,或者说早已麻木。
“我丰毅钧死不足惜!简直罪有应得!可是邬婷琳不是我毒死的!”丰毅钧抬头朝着天空声嘶力竭地吼道,脖子上的筋脉鼓鼓得露了出来,仿佛马上要撑破皮囊伸到空中,去抽打这阴沉的天空。“老天啊!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冤死鬼啊!哈哈哈哈!”
丰毅钧喊了一阵,嗓子已经哑了,到最后似乎都听不见他的笑声了,只看见他大张着嘴。
围观的群众看到丰毅钧的反应,都在义愤填膺地议论着。
“明明就是他害死的人,那么好的媳妇都不知道珍惜,自己还喊冤呢!”
“就是!还把一个无辜的乞索儿也害死了!乞索儿就不是人吗?就不是一条命啊!你早该死了,一点儿也不冤!”
“到现在才怕死啊?当初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天呢?我的腿被你打瘸了,害我成了残疾人,我怎么惹你了,你还说你冤枉,杀你十次都嫌不解恨!”
“他要是冤枉,那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害了那么多人,早该死了。如果不是碰见邬家,还不知道他祸害我们到什么时候呢!”
“是呀,我的店铺早已被他砸毁了,找老县令评理,谁知道都被他买通了,害的我们一家现在搬到了乡村。我今天就是专门进城来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是怎么被杀的。”
“是呀!他们家那么有钱,他还勒索我们穷人。我不过不小心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衣服上,把我打了一顿不说,还让我赔他的衣服,到最后把我家半年的粮食卖了,他才罢手。这样的人,早该死一千回了。”
人们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一个人喊道“杀了他!”周围的人听到,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渐渐向四周蔓延,不管有仇没仇的,激昂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声音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波笼罩了法场,比沙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还惊天动地。丰维卿见状,早领着丰家人回去了。
县令坐在监斩台上,看到群情激奋,一则高兴二则担忧三则害怕,高兴是因为杀丰毅钧大快人心,可以树立威信,担忧是因为这么团结的百姓如果闹起事来,确实不好处理,害怕则是担心自己一旦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让百姓知道了,那么今天这声音要杀的,就是他了。想到这里,县令觉得不寒而栗。
丰毅钧听到围观的百姓居然发出这样不约而同的声音,自己已经无语了,而且嗓子沙哑的也说不出话了,委屈的泪水忽然汩汩而出,像两眼清泉,可是,即便这真是两眼清泉,恐怕也洗不掉他浑身的罪恶。邬婷琳不愧是女中豪杰,设计了这样一个计谋,将丰毅钧送上法场,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只可惜,把投毒杀妻的罪名安到丰毅钧的身上,的确是冤枉他了。可是,这件事除了皇天后土,除了邬婷琳和丰毅钧,还有谁能知道呢?
云淇和钟效厚也站在人群中,他们也象征性地张着嘴,虽然他们也恨,但是他们还有自己的清醒的认识。他们看到丰毅钧人头落地之后,才离开了。
邬家得了钟效厚的信息,倒是颇为感激他,于是甩手赏赐给他些钱。名门巨族,拔根寒毛也比寻常百姓的大腿粗。钟效厚将云淇给他的两枚戒指卖了,又得了邬家的赏赐,生活倒自此丰足了些,因此也心满意得。云淇要出发去朝歌的云梦山,钟效厚倒是很慷慨地资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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