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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事情仿佛出乎了沈绥的预料。昨日接到消息的赵梓安今日一早就匆匆忙忙与柏武丁派给他的几个精干的千羽门小伙子一起去了兰陵萧氏接萧克勤出府。那几个小伙子装扮成赵氏医馆的学徒,跟在赵梓安身后,顺利进了府中,还得到了礼待。待赵梓安提出要接赵氏与萧克勤母子出府小住一段时间后,萧氏竟然没有反对。一切顺利地仿佛做梦一般,不到午膳时分,萧克勤就被送到了归雁驿中。
颦娘立刻接手医治,赵家兄妹则焦急陪同在侧,与沈绥只打了个照面,简单拜谢,便未再进行深入的交谈。
“门主,这是怎么回事?”柏武丁柏堂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沈绥并未轻易动摇,“静观其变,萧氏必然会有动静。”
沈绥到底没有料错。到了傍晚时分,萧克勤的医治依旧在进行,而归雁驿,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单枪匹马前来,未带任何武器,一身清爽潇洒的交领青袍,长须飘然,面容英俊。可是眉目间,却有些阴鸷,虽在微笑,可看得出他并非发自心底地愉悦。
他从正门走入,沈绥早就接到通报,在院中相迎。他一见到沈绥,便笑而上前,拱手行礼,道:
“伯昭先生,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垲,真是三生有幸。”
“不敢当。敢问阁下是?”沈绥觉得此人面善,似乎从前在哪儿见过,可又认不出来。
“在下萧垲,字玄石,同辈行四。萧乔甫(萧嵩字乔甫)是在下的同胞兄长。”
沈绥眉梢一挑,忽而笑道:“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首辅宰相胞弟,绥见过玄石先生。”
“伯昭先生太客气了。”
“玄石先生快请进,来人,奉茶!”沈绥让道。
一旁的忽陀忙去了。
“伯昭先生请。”萧垲谦让道。
二人一路寒暄,入了客室分宾主落座,不多时,忽陀已然奉上茶来。
“不知玄石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伯昭先生面前,哪敢谈指教二字。垲生性驽钝,近些年来为一件大事烦神,不得开解,今日来,是想请伯昭先生指点迷津的。”萧垲道。
“哦?玄石兄先不急开口,可否让在下猜猜。”沈绥笑道。
萧垲投来好奇的目光,道:“当然,伯昭先生请讲。”
“玄石兄,是为了心毒解药而来的罢。或者确切一点说,是为了破解圣教总坛所在地而来的。”沈绥垂眸,缓缓揭开了手边煮得滚开的铜壶盖,氤氲的水雾蒸腾,顿时遮蔽了她的面容,她微笑自若的神情,便模糊在了蔼蔼白雾之中。
室内顿时陷入寂静,萧垲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半晌吐不出一个字。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
“伯昭先生,此话何意啊?”
“玄石兄,我的时间很紧迫,想必你也是,我们彼此之间就不必绕弯子了,你也不必费那么多脑筋编故事引我上钩,诱导我为你破解迷宫。咱们坦诚相待,如何?在这个非常时期,紧跟着萧克勤脚步跟到这里来的人,必然是为了心毒与迷宫,不会作他想。且,你想必早就盯了我很久了,否则亦不会一入门中,尚未容人引荐,就直接认出来我来并上前打招呼。你如此心切,我又怎能不善解人意呢?”
萧垲盯着沈绥,片刻后他笑道:
“好一个雪刀明断,着实名不虚传。”
“你也是个人物,既知此处乃是我的地盘,也敢单枪匹马闯入,有胆色。当然,我知道你是要与我做生意,对吗?”沈绥用茶勺分了茶,推动茶盏到萧垲面前,道:
“请,放心,我不会做下毒的勾当。”
“哼!”萧垲冷笑一声,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
他放下茶盏,刚要开口,就听沈绥出乎意料开口道:
“萧相,可也是你的党羽?”
萧垲刚刚整理好的思路被打乱,放在膝上的手攥了一下。他沉了沉气,应道:
“他可不是我的党羽。”
此话似是而非,却也达到了沈绥紊乱对方心神的目的,她并未追问。
萧垲清了清嗓子,面色阴沉道:
“我来是想要回我那不争气的手下的。”
“白六娘?她是你什么人。”
“……伯昭先生还真是敏锐。”萧垲冷笑,“她是我属下,亦是我情人。”
“那么,六大祭司中,你是哪一位?”沈绥问。白六娘在邪教中的地位可是教宗,十二大教宗之上,就只有祭祀了,沈绥可不认为眼前的人,是圣女或大教皇的其中任何一个。
“人类之大祭祀。”萧垲答得很爽快。
“失敬了,不过恕我直言,我恐怕人类之大祭司,不是你吧。”沈绥道。
萧垲望着她,面色逐渐泛青,他道:
“沈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的胞兄,萧嵩萧相,才是人之大祭司罢,而你,虽然知道你兄长的身份,但你可不是大祭司级别的人物。你不必再与我撒谎绕圈子,我说过,你到底要什么,坦诚以待,我自然会决定如何与你合作。”
“好,我明白了。”萧垲死死盯着沈绥,“我确实不是人之大祭司,但我的确是邪教中人,我身中心毒,被长期供养在兰陵萧氏府中,作为邪教控制我兄长的质子。白六娘,原本是我萧氏府中婢女,聪明伶俐,味觉灵敏,与我自幼相识,也和我兄弟二人一起加入了邪教。后来被我兄长提拔为教宗,又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而我不愿再过这样被人控制的日子。我兄长被邪教蛊惑,一心为邪教做事,而我不愿再与他为伍。我只想找到白六娘,与她一起进入邪教总坛,找到解药解除我们身上的枷锁,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我今日来,就是叛教,沈绥,我一把话全部坦白,已然毫无退路,我的要求是,用我所知之一切,换取你们保护我与白六娘前往邪教总坛,拿去解药的机会。”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考虑是否带上你。”沈绥不以为意。
“不,你必须带上我,我再告诉你。”萧垲道。
沈绥叹息一声道:“玄石兄,不论你知道什么,我都是要去总坛的。没有你,我也有详尽的计划,而有了你顶多是锦上添花。我眼下不知你的消息是否能给我带来益处,而你如此心切地想要脱离邪教的控制,却让我不禁要怀疑,带着你我会不会提早暴露。我眼下处境并不明朗,我要考虑的事情很多的。还是那句话,希望你,坦诚相告。我对待诚恳合作的人,向来回馈丰厚。”
萧垲咬牙。
“你既然打算叛出邪教,难道不该拿出点诚意吗?还是,你想要在跟随我们前往邪教总坛的途中被我们丢下,渴死饿死在沙漠之中?”沈绥继续步步紧逼。
“好,我说!”萧垲神情萎靡下来,吞咽一口唾沫道,“我知道三个秘密,第一个,给萧克勤迷宫模型的人,就是圣女本人。”
“你说……什么?”沈绥蹙起眉来,“详细道来。”
“我兄长,我以及白六娘,都是大教皇的人,我们自然知道处在我们这个阵营的有哪些人。除了我兄长人之祭祀外,天、地、草木之大祭祀都是大教皇阵营的人。圣女手下,只有水之大祭司、万兽之大祭司两大祭司。本来力量并不均衡,奈何圣女掌控着圣教总坛的迷宫阵法,同时掌控着在外数以万计的圣教成员的心毒解药,因而能够势均力敌。眼下大教皇与圣女尚未撕破脸皮,但教内早已形成水火不容之势。
半年前那个人来到时,我安排在城中的暗桩无意中探听到,水之大祭司安娜依与唐十三一同出现在了城中。虽然他们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走了,但是能引动这两人来到城中暂留,此人地位之高,只有与圣女比肩之人物才担得起。教中有传闻,圣女身边有一位号称‘千面神女’的诡异之人,能够变幻千种万般的不同外貌,装扮成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有着神乎其神的模仿能力。或许那人是千面神女也说不定,但这只是传说,谁也没见过千面神女,她究竟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
“千面神女……”沈绥蹙眉思索,片刻后,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我问你,去年四月长安出了晏大娘子之事后,整个长安的邪教几乎都被一网打尽了,只有少数人失踪。其中,就有一位常年跟在晏大娘子身边的老妪。这老妪,是何人?”
“我兄长与我提过,他在长安时,去见过晏大娘子,当时也见到了她身边的老妪。他在信中提到,那老妪才是当时长安局势的幕后操纵之人,很有可能就是千面神女装扮成的。”
“所以,当时圣女有没有可能在长安?”沈绥问道。
“不,这个可能性不大,教内一直有传言,圣女没有办法离开总坛,已然在总坛内生活了很多年……所以,我怀疑千面神女的可能性还是更大。”
怪不得,邪教中人认为晏大娘子就是“圣女”,原来是因为他们借由“千面神女”在她身边,从而判断出了她的身份。然而实际上,这本就是虚晃一招,大约是针对大教皇的。如果圣女确实不能离开总坛,那么忽然出现在长安,无疑会令大教皇惊讶,说不定会乱了阵脚。
那么……扰乱大教皇视线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慈恩怪猿案有些细节自己仍然不清楚,善因究竟为什么面朝东北方吊死于大雁塔之上?那封给方丈的告密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当年善因到底做了什么事?与太平公主府灭门惨案又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么多不清楚的细节,就是因为牵涉到了邪教内部的矛盾,才会被刻意隐蔽?否则就该像朱元茂案那般,直接水落石出了。慈恩怪猿案后,她因为翻到了一份存于大理寺的旧档案,再加上朱元茂绑架案爆发,立刻就被引去了长江沿岸地区。难道当时……是圣女故意引她走得?如果留在长安,会发生什么事?
沈绥思索半晌没有动静,一旁萧垲问道:
“沈伯昭,你可想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要言而有信。”
“你放心,与我做生意,绝对不会受骗上当。”沈绥道。
“我想见见六娘。”
沈绥见他一个贵族男子,能够如此深情倒也不容易,便招呼了外面守着的忽陀进来吩咐忽陀带萧垲去见白六娘,然后直接将他送走。临走时,萧垲询问道:
“都说雪刀明断聪慧非凡,那迷宫,你可解开了?”
“差点忘了问,那迷宫,你有什么解法?”
“我要有解法,还需要来找你?”萧垲气闷道,“我只知道,那迷宫是指引我们揭开总坛外迷宫大阵的钥匙,应当是圣女故意留给你的,还不想让大教皇知晓,因而遮遮掩掩。相传总坛在大漠风沙之中,方向难辨,迷蜃害人,没有地图与罗盘的指引,根本破解不了风沙迷阵。”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必会找到总坛,我们的目的一致,不用你催促,我也会全力以赴。”
“那就好。”萧垲叹息,留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客室。
萧垲走后,沈绥独自一人坐在客室中思索。萧垲的存在,圣女的人不可能不知晓,而萧垲回来找自己,也该在她意料之中。或许这就是他选择凉州兰陵萧氏的原因,因为萧垲有叛变之图,不会将迷宫交给大教皇。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逗留在这里半年之久,就是为了确保迷宫不会被大教皇的人拿走。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千面神女……沈绥蹙起眉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为她和琴奴改换颜面的神秘老妪。如此神乎其技的易容术,这世上岂会有二,难道会是一个人吗?可……这似乎不符合常理。
“唉……”她长叹一声,准备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长时间跽坐,腿都麻了。
可她刚打算起身,忽然后侧一阵香风拂过。她条件反射般差点要反手一掌打出去,但迅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尚未完全回首,她就感觉后背有柔软的东西靠了过来,一双手臂圈住了她的腰。低头一看,那洁白的衣袖上盛放的莲花,仿佛透出了香气。
“莲婢……”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颦娘那边救治结束了,饭堂摆了晚食,和大家一起用食罢。哎呦……”张若菡话说到最后,忽而小声惊呼了一下。
“嗯,恰好饿了。”她回过身,笑着将她揽进怀中,又温柔地抚了抚她高挺的腹部。
“这孩子方才踢你了,我都感受到了。”
“最近胎动挺频繁的,颦娘说是快生了。”张若菡笑道。
“调皮精,总是踢你,等出来后看我怎么教训她。”
“不许你胡来!”张若菡瞪她。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沈绥很郁闷,莲婢爱孩子的心越来越重了,她深深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如果是她自己怀孕,会不会角色调换?
她抬着额头想了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管她怀不怀,反正这个小家都是莲婢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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