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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乍闻噩耗, 沈绥蹙眉询问,声线依旧沉稳, 处变不惊。
“是这样的, 唐十三等人一直在山林间穿梭前进, 脚力虽强,可耽误时日,山林地貌复杂, 他们行走的路线也复杂, 但好在我们有鸟雀近距离跟踪报信,他们甩不开我们。但是我们的人也不敢靠太近,一直远远缀在后方,与他们有一段距离, 彼此之间都难以发现,也看不到对方的动作。
但是这帮人太狡猾残忍, 他们知道一定有人在后方跟踪, 也知道千羽门鸟雀追踪的本事,因而他们一路上都在打死目所能及的鸟类,亦或放毒, 成片成片地屠杀鸟群,我们好几次都差一点因此被甩脱。好在我们的兄弟一直死死咬住了他们的行踪, 一路跟到了河北道的相州鹤壁附近,这帮人忽的从山林中跑了出来,大摇大摆地入了鹤壁县城中的一家客栈,住了进去。我们的人心里觉得反常, 不敢怠慢,一直在外守着。他们是午后入得客栈,我们的人等了一二时辰,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恐时间久了生变,便打算找几个人化妆成跑长运的脚夫,进那家客栈巡查一番,瞧一瞧情况。哪晓得还未等我们的人进去,忽的从客栈中传来惊呼,紧接着一阵骚动,客栈中好多人跑出来,大喊死人了。我们的人心知不妙,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冲了进去,就发现客栈二楼,走廊尽头的天字号房内,竟然一气儿死了十三个人,都是唐十三的手下,且他们的死状很是诡异。”
“诡异?”
“是的,他们十三个人的尸身在客房地板上堆砌交叠成了数字的‘七’,且每个人的神态都很安详,或平躺或侧卧,双手十指交叉相握,放在胸前,场面看起来颇为诡异可怖。”
一旁的张若菡听闻呼延卓马描述,似是很强烈地感受到了那种诡异可怖的场面,面色不由有些发白。她摸到了自己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摸索着拨过,默默诵念经文。
沈绥感受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一边搂紧了她的肩膀,一边又问呼延卓马:
“怎么死的?”
“都是毒死的,我们的人查了一下,这些人口中还残留着未完全吞咽下去的砒/霜药粉,像是集体自主性地服毒自杀。”呼延卓马说到此处,也觉不寒而栗。
沈绥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口中喃喃自语。片刻后,她又问:
“那房间位于客栈二楼?可有什么别的出口?”
呼延卓马见沈绥问到了关键处,忙道:“这是事情最奇怪的地方。那天字号房是那间客栈最好的房间,宽敞,南北通透,房门在北,门外是走廊,南面开窗向内院,东西两侧均有房间夹着。我们的人仔细搜了一圈,包括房梁之上,根本没找到任何秘密出口,而不论是客栈的前门、后门、偏门,乃至院墙,屋顶,均有我们人看守,谁也不曾看到有人出去。十三具尸首,唯独少了唐十三、源千鹤和那个蛇巫,这三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客栈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他们躲藏在何处。”
“除却唐十三、蛇巫和源千鹤,你确定唐十三当时手底下的人正正好就是十三人吗?”沈绥问。
呼延卓马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何门主有此一问。不过他还是很快答道:
“确实是十三人,我们跟踪时也一直关注着人数,以防有人离队报信,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当初从嵩山上逃走时,他们就总共是十六个人,人数始终未变过。”
沈绥沉默了下来。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十三、蛇巫与源千鹤凭空消失。沈绥思索了良久,摇了摇头,毫无头绪。但是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被对方耍了。唐十三可能酝酿这个逃脱计划很久了,他知道该如何摆脱身后的尾巴,甚至还极为自负地留下了讯息给他的追踪者。
那十三具尸首摆出来的“七”字,死者安详的死状,似乎都在暗示着一些宗教性的讯息。在景教中,十三,代表着出卖耶稣的犹大,是不详的数字,死者恰恰好十三人,说是巧合,也未免有些让人心中起疑,沈绥猜测十三是刻意凑出来的数字,假使人数不够,他们便会抓人来凑。若人数够了,便按照地位和利用价值来安排谁死谁活。
七,则有很多含义,根据她近些时日研读的关于景教的书籍,沈绥至少能举出十种以上: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日,第七日造人,七宗罪,七芒星,北斗七星,七封印,七灯台,七号角,七位大天使,太多太多含义,暂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唐十三究竟想向自己传达什么讯息?沈绥蹙眉沉吟。
“门主?”呼延卓马见沈绥想得出神,不由轻唤了一声。
沈绥回过神来,道:
“传令下去,明日早间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全队全速前进,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鹤壁。同时让留在鹤壁的兄弟保护好现场,封锁消息,不要让官府知晓此事。找那个客栈老板,给点钱,买下他的客栈。”
“喏!”呼延卓马应道,刚准备拔腿走,就被沈绥喊了回来:
“叫底下人缄口,谁也不许乱说!”
呼延卓马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蓝鸲!”沈绥站在原地,向不远处沈缙房间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就听蓝鸲远远地应了一声,忙从房中跑了出来。
沈绥向她招了招手,蓝鸲走上近前,沈绥附耳与她交代几句,蓝鸲面色缓缓变了。张若菡在旁听着,沈绥将方才的新消息告诉了蓝鸲,并嘱咐蓝鸲一定要对沈缙保密:“明早提前一个时辰出发,琴奴问起,就说是公主那里传来消息,前方有线索了,要我们尽快赶过去查实,莫要让琴奴起疑。”蓝鸲面色凝重,一一应下,然后匆匆返回。
沈绥牵着张若菡的手,举步回房。没走两步,就听张若菡问:
“赤糸,咱们瞒着琴奴,这样好吗?”
沈绥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张若菡,低声道:
“这只是一时应对之策,瞒不了长久。琴奴眼下情绪不稳,我不想再刺激她。”
张若菡对此事若有所思,道:
“赤糸,这会不会是一种对我们的挑衅?”
沈绥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就听张若菡继续道:
“十三,景教徒相信这是个不详之数。死了十三个人,大约是一种威胁警告,代表着此后或许还会死人,且这个十三本是叛徒的代指,莫非指的是千鹤?千鹤可以算是他们之中的叛徒了。七,大约是时限,对于景教徒来说,七最直观的意义就是七日造人。”
“你是说,七日之后,他们将杀死千鹤?”沈绥蹙眉道。
张若菡面色凝重地点头。
沈绥一时之间再次陷入思索。杀死千鹤似乎没什么意义,千鹤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若能杀早便杀了,何苦等这么些时日。但从我方的角度来思考,我们并不知道千鹤的利用价值在何处,又会在何时终结,对方给出期限,无疑对我们依然存在威胁,留下这样的讯息,或许也算合理了。
只是,若真的只是想威胁,何苦这般大费周折,留下一封恐吓信足以达到目的。就算是因为人数太多惹人注目,无法甩脱身后追踪。那么遣散手下人,分头逃走即可。再不放心,想要杀了手下人灭口,也可让手下人都投河自尽,亦或在荒郊野岭杀人掩埋,即可掩盖踪迹。如此高调地来这么一出,就不怕吸引朝廷追兵的目光?要知道眼下河朔风声渐紧,朝廷已经在河朔一带开始排查了,这么做无异于引火烧身。该组织行事向来缜密周详,以隐秘为主要的行动宗旨,当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行事。炸毁含嘉仓城、绑架太子已经很是出格,想来短时间内,这个组织应当会彻底隐匿,躲避风头。
那么,大费周折地传达给他们这两个数字,就是有其他的目的。对于十三这个数字,沈绥认为张若菡分析得有道理,这或许还真的是对方在暗示要杀死叛徒,但是这个叛徒究竟是谁,很不好说。沈绥认为是千鹤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个讯息是留给千羽门的,那么按照正常的语义逻辑来说,对方是在威胁要杀死千羽门安插在他们组织之中的间谍,也就是所谓的“叛徒”。但是沈绥不记得自己有曾安插过谁在对方的组织之中,那么,这个“叛徒”的身份究竟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这条讯息究竟是传达给谁的,也需要重新斟酌。
不论怎么说,对方的这条讯息应当确实是留给千羽门的,因为他们很清楚第一时间发现那个现场的人只会是一直紧追其后的千羽门。只是,这条讯息想要警告的,却并非是沈绥,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眼下就在千羽门中,且也应当会第一时间收到这条警告讯息。那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此人就在沈绥身边,要么此人是千羽门鹤壁至河阳沿线消息传达各个环节中的某个经手人。
思及此处,沈绥似乎觉得她隐约抓到了什么。如果她的推测没错,看来她的身边真的有对方安插进来的人,且这个人已经背叛了那个组织。这个叛徒或许在对方手里还有把柄,也或许没有。如果有,那么唐十三便是在警告此人,他们就要杀掉把柄了。如果没有,那就代表着此人本身有着生命危险。
沈绥思索着,走得很慢,张若菡也不催促。二人一路回到房门口时,夜色已然深了。沈绥拉住张若菡道:
“莲婢,你要小心,我们身边可能还有暗桩。提高警惕,往后只要是入口的食物,都要检验,再熟悉的人靠近,也不要轻易松懈。你要一直在我身边,不要脱离我的视线。”
张若菡蹙眉,一时有些不解。
“唐十三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死亡讯息,不是给我的,是给我身边的暗桩的。这个暗桩,近来可能会有所动作。”沈绥解释道。
张若菡眸光微动,思索之下,她转瞬明白了沈绥的想法。
不等她开口说话,忽的一个女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沈司直,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回头,发现来者是李季兰。
此时,这位向来玩世不恭,流连风月的女道士,面上是从未见过的严酷表情。眼角、嘴角的入骨媚意,竟也寻找不到半分了。
“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谈吧。”沈绥的意思很明显,她绝对不会与李季兰单独相处,而不论李季兰要与她谈什么,她都不会避开张若菡。哪怕李季兰现在表现得很是不同寻常。
李季兰望了一眼张若菡,眼前的女子,比起数月前,瞧上去要柔和了许多。回想起当日上元踏歌时的场景,她明白,这美丽女子与沈绥,当是真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心愿得偿,心中,不由得升起钦羡之情。她苦涩一笑,上前一步,行了个半礼,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沈司直,季兰与你坦白。直至方才,季兰将你们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而我,便是你猜测中的安插在你身边的暗桩。”
“什么?!”沈绥吃了一惊,随即她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暗叹,对方这一招真是极为高明。一个若即若离,几乎无甚来往的暗桩,一个名号极大,与谁来往都不奇怪的风流才女,完全将她骗了过去,她竟是连想都没能想到。而张若菡听闻李季兰的话后,本还有些愣怔,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当她看到沈绥面上的惊讶时,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赤糸竟也不知李季兰身份?
李季兰却在此刻忽的撩开道袍衣摆,直挺挺地跪下,叩首道:
“请沈司直救我义姐性命!”
沈绥没有动,紧蹙双眉看着伏地叩首的李季兰,问:
“你义姐是谁?”
李季兰伏在地上,声线颤抖:“平康坊,晏大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七是一个很奇妙的数字,世界上很多事物都暗合七之数。而“七”这个字,从甲骨文渊源来看,也很有意思。七在甲骨文中长得很像“十”,是特殊指示字,一横代表全部,短竖代表将全部进行切分,所以“七”在甲骨文中就有“切分”的含义,它是6与8之间的正整数,0-9中最孤独的数字。金文、篆文中,在“十”的那一个短竖下方变化成为竖折折折竖,后来在隶书中又演化为横折弯钩,才成为最后的七字的形态。七的切分之意后来逐渐消弭,而为了表达切分之意,才用“七+刀”造了“切”字。
题外话,下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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