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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语调中流露出为他当年力主调谭纶、戚继光北来守蓟镇而自豪,抬眼一看高拱,见他沉吟不语,忙补充道:“虏患孔棘,边报日至。玄翁这几个月可谓悉心经画,昕夕弗遑。念宣大尤紧要锁钥,非王崇古不可,特奏调之;又议处本兵添设赞佐,又取督抚数人于内备用,又各备兵粮之官,明战守之职,事体大定。此番老酋南犯,必让他得些教训!”
高拱对张居正的这番话甚满意,脸上浮现出自得的表情,道:“今北虏大举进犯,既露形迹,但边报不一,御虏之策,不可袭故套!概而言之,不能东调西遣,惊慌失措,被老俺牵着鼻子走!”
“玄翁的意思是?”张居正问。
高拱早已成竹在胸,道:“当分布备用诸大臣,务必做到背城列阵有人,随兵督饷有人,防卫山陵有人,护守通粮有人,俾各镇督抚诸臣,专心御虏剿杀,无牵于内顾。”他盯住郭乾,“大司马,就照此上本吧!”
“兵部当速传檄宣大、蓟辽两总督,严阵以待!”张居正补充道。
高拱对张居正的提议不甚满意,补充道:“这是老常套,说了等于没说,甚或是阁部推卸责任的籍口罢了!今次要让王崇古、谭纶明白,他们的责任是御虏杀敌,不必内顾,京师、陵寝之防卫,不是他们的责任,不必顾此失彼。”
“这……”郭乾不敢苟同,支吾道,“往者秋防,倶以京师、山陵为首务,兵部直截了当饬令他们不必顾及京师、山陵的守卫,是不是……”当年庚戌之变,首相严嵩指示兵部尚书丁汝燮不可妄动,可俺答退兵后,先帝愤于围城之耻,追究责任,将丁汝燮斩首,严嵩却连一句论救的话也未说。郭乾记忆犹新,如今眼看故事重演,他后背发凉,不能不提出异议。
高拱脸一沉道:“我说过了,各镇督抚诸臣,就是专心御虏杀敌的,不必牵于内顾。”他也知道郭乾的想法,一指吴兑,“吴郎中,你把这句话记录在案,出了事,责任,高某来担!”
郭乾尴尬一笑,刚想告辞,高拱见他目光飘忽,神色游移,恐其误事,便摆摆手,道:“先议一下吧,背城列阵者何人?”不等众人回应,就脱口而出,“兵部侍郎魏学曾负责背城列阵。”又问,“随兵督饷者何人?”
“太仆寺少卿曾省吾可用。”张居正道。
“防卫山陵者何人?”高拱又问,显然同意了张居正的提议。
“已按秋防策,发去京营并昌平镇人马守御防护。”郭乾道。
“尚嫌单弱!”高拱摆手道,“与其临期再行调取,各枝兵马既不归一,各该督抚等官又专心随贼战剿,难于照顾,须得一才望大臣专一经理为便。”见众人不语,他道,“顺天府尹粟永禄,可当兵革之任,年初调他领顺天府,就有此考量;今给他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即可前去提督各项防护陵寝兵马。”他扫视一圈,“那么护守通粮者何人?”
张居正道:“提督通州军务,关乎粮草通道,当选一位富有经验者方好。”他一笑,“玄翁,致仕两广总督刘焘,长期与北虏打交道,做过三边总督、宣大总督,就因为馈赠兵科都给事中温纯区区二十两银子的贺礼,竟被勒致仕,可惜了。至此用人之际,不妨起用,让他去提督通州军务。”
高拱一扬手道:“也罢,情况紧急,非熟悉军情之人不可,就起用刘焘!”他唤来书办,吩咐道:“你快去吏部,找靳侍郎,就说内阁研议通州防务事,拟起用刘焘,即刻起稿,越快越好!”说罢笑了笑,“这位刘仁兄必是一肚子委屈,还是给他个台阶,不然他不会出山,”说着,提笔给刘焘修书:
边关多事,正丈夫报国之秋。辰命孔严,乃臣子勤王之日。特兹劝驾,愿早发程。仰慰九重之怀,俯作三军之气。挞彼鬼域,靖我疆场。英雄伟烈,岂不照耀今古哉!
写毕,交给吴兑:“兵部以羽书加急发出!”又转向郭乾,“刘焘未到前,差兵部侍郎谷中虚暂代。”
李春芳差人来了几趟,都不敢进门打扰,他只得亲自登门,看到高拱、张居正正和郭乾议事,便退了出去。在门外徘徊良久,咬着牙又走了进来:“呵呵,新郑,阁议。”
“兴化,北边羽书旁午,言俺答欲大军进犯,内阁票拟的事,兴化就辛苦一下吧,我和江陵商榷御虏策。”高拱一扬手道。
李春芳踌躇片刻,道:“喔呀!辛苦新郑、江陵了。务必严防死守,确保京、陵无恙。”见高拱、张居正无人理会他,只得讪讪退出。
“还有什么不周全的?”高拱问郭乾。
“高阁老,兵部新增侍郎尚未到任,照适才所说,魏学曾、谷中虚都另有职任,兵部堂上官就剩下下吏一人……”郭乾苦着脸道。
高拱沉吟片刻:“特事特办,就让吏部侍郎靳学颜暂调兵部侍郎。我这就起稿。”他一扬手,“都回吧,所议各项,上紧办!”
张居正、郭乾、吴兑见高拱已展开稿笺,拿起了笔,便起身辞去。高拱也不起身,埋头提笔写道:
敌情紧急,议处当事大臣事
据蓟辽总督谭纶报称:敌情紧急,声言欲犯古北口、黄花镇等处地方。臣等窃思,调度兵马乃兵部之事,其事至大且繁,今兵部只尚书郭乾一人在任,恐匆剧之际,难以独理。臣等看得本部侍郎靳学颜,才略恢弘,可属大计。合无暂令协理兵部事务,待事宁之日,回部管事。其黄花镇切近陵寝,虽有发去京营,并昌平总兵人马防守,尚属单薄,节报敌势甚大,临期不免再行调兵,各支兵马既不归一,各该督抚等官随贼战剿,又恐难于照顾,须得一才望大臣专一经理为便。臣等看得顺天府尹栗永禄忠贞谋猷,可当兵革之任。合无加以宪职,令其前去提督各项防护陵寝兵马。再照得大臣受命,必面恩面辞,方敢到任,出城行事。今事既紧急,恐无时刻,合无令其不必面恩面辞,庶不耽延误事。
拟毕,令书办抄写副本,他则以阁臣名义拟写小票:
是。靳学颜着协理兵部事。栗永禄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提督防护陵寝兵马,写敕与他,着紧去。
忙了大半天,一切布置停当,高拱才在朝房用了晚饭。目下乃非常时期,他一直在朝房过夜。文渊阁里,除了奉命值守的承差,阁臣、书办、厨役人等倶已散班,寂静无声,阁外不知是何种虫鸟发出的叽啾声清晰可闻。高拱有些累了,走出朝房,在回廊来回走了几遭,又手扶栏杆,望着窗外,月亮已升至东南,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抓起笔,给宣大总督王崇古修书:
今岁边报不一,东西各异。
惟公的有定见,如烛照然。且屯兵两界不动,既免多费钱粮,又得休养兵力。于东于西,皆可为重。诚得策也。近称西有动作,当不能出公筹策之外。伫俟长驱,奏功当宁也。古云:“方叔元老,克壮厥猷。”其在于今,非公而谁?
此时月已渐高,东方尚无的报。又值多雨,不知究竟如何?惟有备不懈,是则成在我者耳。冗剧不悉,统容别布。
写毕,又给蓟辽总督谭纶修书:
久劳保障,既著壮猷。今遇盘根,尤征利器。愿播张皇之武,以收全胜之效。则诚万里之长城,不止北门之锁钥矣!戮力国事,敢谓同心;弘济时艰,特资殊略。寸衷伫望,尺素布怀。不悉。
放下笔,把两书再审读一遍,装入函套,放在一边,喝了口茶,又抓起笔来,展了展下面一张空白稿笺,写下“戚帅”两字,悬笔凝思,又把笔放下,小声嘀咕着:“嗯,叔大最知戚帅,自会修书给他。”随即一笑,口中喃喃,“戚继光,当代名将,翩翩有国士风,当不会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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