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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寻找隐藏的彩蛋, 发现新惊喜! 石咏最擅长修复的就是这个“硬片硬彩”,其余如古书画、字幅、中堂、对联、横披之类,他则更喜欢鉴赏, 而不长于修复。
在琉璃厂摆摊摆了一天, 过来问津的人不少, 但大多是寻常百姓,觉得新奇。一问价格, 立即被吓回去了:“我说这位小哥, 你修个碗, 怎么比买个新碗还要贵啊!”
石咏淡定地回答:“什么时候您想修个比我要价贵十倍的碗,找我,就对了!”
“切——”
来人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也有做不同工种横向比较的:“小哥, 我看旁人做锔瓷的, 价格比你便宜得多, 你降降价呗!”
“锔瓷”, 是修补瓷器的另一种方法, 是在瓷器裂纹两侧钻孔, 打上铜锔钉将瓷器重新固定, 同时也用蛋清加瓷粉修补裂缝。这种修法比石咏的“金缮”更为普及, 也要便宜得多。
石咏一抬眼皮:“什么时候您想修个薄胎碗, 薄到锔钉都打不进去的那种, 找我, 就对了!”
来人也只是随意问问,听石咏这么说,一笑,也走了。
已是仲春天气,在户外呆着却还嫌冷。石咏在免费解答各种器物修补问题的过程中,喝了整整一天的冷风,到了傍晚,他摸着空空荡荡的瘪口袋,回家去了。
他这是头一天出摊儿,石大娘则在家整治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在家里等他。石咏刚走到胡同口,就觉得那香味儿直往肚里钻。俗语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石咏精神上虽然并不执着于口腹之欲,可是这副身体却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闻见这香味儿,简直是胃口大开。
可巧在饭桌上,二婶王氏开口问了一句石咏今天生意的情形,石咏筷尖本来已经挟了一块肉,听见王氏这么问,只能尴尬地笑笑,将那块肉塞到弟弟石喻的碗里,柔声说:“喻哥儿,多吃点。”
他做了一番自我建设,才厚着脸皮对母亲和婶娘说:“今儿头一天,我才晓得,想要开张……真是挺难的。”
岂料石大娘和王氏都没说什么,王氏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石大娘则更多鼓励儿子几句,说是做生意都是一步步起来的。
然而石咏却知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捷径,他只消拉下脸,去“松竹斋”看看杨掌柜回来没有,或是直接去找店主老板,说自己就是当初给那靳管事出主意修插屏的小伙子,没准儿就能得店里高看些,赏口饭给他吃。
只是石咏骨子里有股傲气,再加上研究员做惯了,总觉得耻于求人,但凡还能靠自己一天,就还不想在人前低头。
所以他又一无所获地坚持了两天,喝了两天的西北风。
*
现实给了石咏沉重的一击。两天之后,石咏已经暗下决心,要是再没有任何进项,他就一准拉下脸,爬上“松竹斋”去求人去。
石咏是个非常清醒的人,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眼下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他的母亲兄弟家人,要是连这些人都养不活,清高管什么用,尊严值几个钱?
他明白这道理:先活着,再站起来。
岂料正在这时候,事情来了转机。
这天石咏的古董修理摊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跛了一足的道人,另一人则是个癞头和尚。见了石咏摊上写着的“硬片硬彩”四字,登时来了兴趣。其中那名跛足道人当即开口:“这位小哥,古铜器能修不?”
石咏没有先行答应,而是径直伸出手:“拿来看看!”
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对视一眼,都是眼露兴奋,跛足道人就从怀中取了两爿古铜镜出来,镜面上布满了青绿色的铜锈。
石咏接过铜镜的两爿,只见这面铜镜乃是从正中碎开,裂成两半。他双手一并,见这面铜镜原本的形状是个瓶形,正中是一个圆形的镜面,周围修饰着宝相花纹,上面该是镜面把手,可悬可举。石咏接着便双手托起两片镜面,水平放置在眼前看了看,只见镜面大约是经过大力撞击,已经不再平整。
检查过正面与侧面,石咏双手一番,将那面铜镜翻过来。
古代铜镜大多是正面打磨得光滑,可以照人,而反面则铸有精彩纹饰。出乎石咏意料的是,这一面铜镜,正反两面皆可鉴人。只是在反面镜面周围铸着的是一圈瑞兽纹。
石咏一低头,看向铜镜把手,只见上面铸着四个凸起的篆字。
“风月宝鉴?”
小篆对石咏没有难度,于是他诧异万分地将那四字一起念出了声。
“是啊!此物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①”癞头和尚得意地说。
石咏抬眼,冲眼前这一僧一道瞅瞅。
“难道是哪家大户人家子弟,又得了什么无药可医的冤业之症,要靠这个救命?”
他可是记得红楼原书里提过风月宝鉴,是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整治无故骚扰她的贾瑞,贾瑞因此得了重病,无药可救,不得已才照这风月鉴的。
一僧一道彼此对望一眼,一点也不怕被石咏窥破了秘密,两人一起笑道:“先备着,等要用的时候再修也来不及了。”
石咏“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检查这碎成两爿的“风月宝鉴”。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低下头去仔细端详这“风月宝鉴”的镜把。
他记得原书里记着“风月宝鉴”这四字乃是錾上去的,也就是用“錾刻”的工艺,将小錾刀用锤敲打,在器物上雕刻出阴文的图案文字。然而这柄铜镜上的“风月宝鉴”四个字,则是阳文,是凸出来的。
“假的!”
石咏斩钉截铁地说。
眼前那一僧一道登时被唬得变了神色。
石咏则压根儿没顾得上他俩,继续低下头去看那柄铜镜。果然,越看破绽越多。石咏将铜镜平放过来,觑着“风月宝鉴”那四个字与镜把之间几个肉眼可见的焊点说:“字是后焊上去的。”
他指着那四个字说:“甚至这几个字的铜质也与镜身的铜质不一样。”
字是白铜的,镜身则杂质较多,似乎年代更早一些。石咏看出这一点,认为这是一件赝品无疑了,至少——绝对不是什么“风月宝鉴”。
一僧一道的脸色转为凝重,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跛足道人却又转过头问:“这位小哥,且不管这一件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你且说说看,要将这两爿镜面合二为一,你……能修么?”
若凭石咏原先那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性格,此刻肯定直言拒绝了。
可是这……好不容易才上门一趟的生意。
再说了,这“风月宝鉴”,一旦修复了,真的能如书中所记的,那样神乎其神吗?
石咏抬起头,双眼直视跛足道人,见对方一脸的期待。
“你们也知道,这面铜镜,不仅是一件赝品,更是由不同时期不同工艺拼接而成的,修起来难度更高。”
石咏特地强调了。
“所以呢?”一僧一道渐渐觉出些不确定,也不知石咏肯不肯修。
只见石咏一点头:
“得加钱!”
石咏实在是头疼,记不住这么拉拉杂杂的一堆亲戚。他只弄清楚了梁嬷嬷是讷苏生母佟氏的奶娘,从小看着佟氏长大的,因此对讷苏也极为疼爱尽心。
当日石咏救下讷苏之事,佟氏听了梁嬷嬷叙述,也是后怕不已,心里对石咏非常感激,只是富达礼拘着,否则佟氏早就要亲自上门来谢了。
“夫人说了,若不是老爷嫌节前节后走动太过碍眼,早就要亲自过来相谢了。”梁嬷嬷看似很实诚地说。
石大娘舒舒觉罗氏却冷静地抬抬唇角,半咸不淡地说:“是呀,如今天气又暑热,夫人忙着府里的事儿,更加没功夫过来了。”
梁嬷嬷一直在大户人家当差,各色人等都见过。此刻见石大娘这样说话,登时收起了小觑之心,连忙赔笑。她知道石家就算现在住在这样的蓬门小院里,这石家的女眷,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能当是寻常妇人看待。
这件事情本就是伯爵府理亏。石咏救下了伯爵府的幼子,避免了一场骨肉分离的惨剧,伯爵府却到现在才来上门感谢,而且只是遣了一名仆妇过来探视,还真没将石家放在眼里。
梁嬷嬷脸上就讪讪的,赔足了笑脸,说:“是我们老爷拦下的……府里面日子也不算好过。那日讷苏少爷多少受了惊吓,回来就烧了几日,夫人一头照顾儿子,一头又要操持一大家子过节,的确是抽不开身。这事儿的确是我们缺了礼数。您要是见怪,我老婆子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梁嬷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石大娘拜了下去。
石大娘见对方认了错儿,心里就没了芥蒂,当下放缓了身段,也柔声说:“嬷嬷太客气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府上的难处,我们也能体谅。我们这一辈已经多少年没和伯爵府走动了,如今小一辈有这缘分能相见,我心里也是乐见的,毕竟曾经是一家人,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石’字来。”
她微笑着望着梁嬷嬷:“夫人是哪一年进府的,我竟还没有见过。”
佟氏是继室,当年进门的时候,石家已与伯爵府决裂,分户单过。是以佟氏和梁嬷嬷对于石家旧事都只擦过一耳朵,不知详情。
梁嬷嬷赶忙与石大娘说了几句闲话,随之取了一只捧盒出来,当着石大娘和石咏的面儿打开。
只见捧盒里面是两匹尺头,外加摆得整齐的银锭子,石咏粗粗数了数,知道总有五十两上下。
“这是做什么?”
石大娘抬起头,盯着梁嬷嬷。
“上次咏哥儿来伯爵府的时候太过匆忙,我们老爷又是个甩手不管内务的,竟连咏哥儿的表礼都未备下。这是补上回的表礼,另外虽然还没见过喻哥儿,但我们夫人听说喻哥儿和讷苏一样年纪,心里也惦记着,所以一样又备了一份。”
石大娘盯着对方看一会儿,突然伸手,从那只捧盒中将尺头取出来,又随手捡了两枚银锭子,放在尺头上,其余的都留在捧盒里。她随即向梁嬷嬷致意:“夫人的表礼,我已经收下了。其余的,请带回去吧!”
大户人家通行的,长辈给小辈的表礼,就是一匹尺头,一两个小银锭子。
石大娘这一出举动,完全出乎梁嬷嬷的意料。毕竟石家家贫,四口人,只缩在小小一进院子里过日子,与伯爵府那排场天差地远。梁嬷嬷原本以为石大娘见了这些银钱会欣然收下的。
“夫人身在伯爵府,亲眷多,日常开销也大。”石大娘淡淡地说,“表礼我已收下,余下的嬷嬷为夫人着想,还是留着吧!”
“可这是给咏哥儿的谢仪……”梁嬷嬷失声道。
石大娘丝毫没松口:“我们咏哥儿救人,又是救的自家亲眷,可不是为了什么银钱谢仪。”
梁嬷嬷咂摸咂摸嘴,望望这陈设简单的堂屋,和屋外局促的小院子,支吾出一句:“这……毕竟咏哥儿年岁不大,喻哥儿年纪更小,府上使钱的地方还多……”
石大娘只盯着梁嬷嬷:“嬷嬷也听说过‘救急不救贫’这话吧!我们石家家里虽贫,可也没到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嬷嬷,夫人的好意我们已经心领了,可过日子,还得靠我们自己,因此这些银钱我是万万不会收的……”
石大娘说起这话,脊背挺得直直的。石咏在一旁,也不开口。他认为母亲既然不愿收,必定有她的理由,这些人情往来,收礼送礼,他既然不在行,就干脆全凭母亲做主。
梁嬷嬷见石大娘坚持,只得讪讪地将捧盒收了回去,闲聊两句就准备告辞。
岂料石大娘却将梁嬷嬷叫住了,去内室取了一只棉布小包出来,在梁嬷嬷面前打开,说:“难为嬷嬷今儿顶着这么大的日头赶过来。我们小户人家,没什么好表示的,这里是我与弟妹平日里闲来无事,做的几条抹额,许是嬷嬷日常用得着的东西,若是有看得入眼的,拿几条去吧!”
梁嬷嬷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挪不开。
这小包里做好的几条抹额,做工与绣活儿都没得说,底色素雅,配色柔和,然而那绣出来的纹样却格外鲜活灵动。石大娘说得没错,的确是她们这些上年纪的仆妇用得着的东西,粗看不打眼,细看却体面。
梁嬷嬷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再三谢了石大娘,挑了两三条,藏在袖子里,这才告辞,沿着红线胡同出去了。
石咏在旁看着,觉得母亲颇有些给了人一巴掌然后再喂个甜枣儿的感觉。
石大娘见石咏在一旁待着,连忙问:“咏哥儿,你不会怪娘把伯爵府的谢仪给推了吧!”
石咏摇摇头:“当然不会!”
当初石大娘宁可借印子钱,也不肯向伯爵府那边的“亲眷”开口,石咏自然知道母亲性子里有一股子“不求人”的傲气,见不得对方这样“施舍”式的谢仪。
石大娘当即叹了一口气,说:“大户人家里最是心眼子多。你们哥儿俩以后出去,旁人少不了将你们和伯爵府扯在一处说嘴。今日娘若是一时眼皮子浅,受了伯爵府的这些‘谢仪’,明天就会有人说咱家攀附。”
“当年你爹和你二叔是为了争口气,才从永顺胡同那里搬出来的。到了你们这一辈,娘不想让人糟践你们父辈的名声,更不想让旁人将你们哥儿俩看轻了。”
这时候二婶王氏从里屋走出来。适才一直是石大娘在招待梁氏,王氏大约是不好意思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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