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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听老爷子说得这样天经地义,忍不住心里着恼, 心想:我是你儿子不成?
可是掉脸一想, 这老爷子被亲子所出卖所背弃, 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性子, 也情有可原。
他想了想, 将怀里那锭金子取了出来, 托在手里。赵老爷子劈手要夺过来,可毕竟是在病中, 行动不便。石咏握住了那锭金子,没让老爷子摸了去。
“老爷子,我统共只有这么点儿钱!”
他诚恳地望着对面的人。
这赵老爷子在买鼎的时候,还是一副财大气粗的缙绅模样, 只这短短数日的功夫, 因为一只鼎, 他原本一头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雪白, 脸上俱是皱纹, 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苍老了十来岁。
“不止如此, 我家里也就只得这么些大钱,原本是指着别的用途的。”石咏向赵老爷子直陈他家的经济状况, “况且您这几天住店的钱、药钱、饭钱, 都还赊着, 您这里既然没钱, 就只指着将这锭金子兑开了, 去还赊账!”
赵老爷子闻言,一扬手,对石咏说:“快去兑,快去兑!”
石咏听了,心想,就算是个泥人儿,也好歹得有个土性儿吧!这老头真把他当儿子使唤了不成?
他脸上怒意稍现,又使劲儿忍了下去,耐着性子问:“老爷子,您说说,您回乡,这一路上,得花用多少银子?咱们一起来替你想想办法。”
对面赵老爷子坐着,看着石咏,突然眨眨眼,一伸五指,说:“五十两银!”
刚好就是他这锭金子的价值。
石咏原本想着这山西会馆的晋商同乡甚多,或许谁能给老爷子家里捎个信,让其家人来接,又或是结伴还乡,路上能有个照应,而且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哪晓得对方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五十两。
石咏盯着老爷子的双眼,感觉得到对方探究的眼神,正在自己脸上打转。
“老爷子,我对您说,我真的……总共就这点儿钱。您就是再需要钱,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点儿……”
“我……我,我拿东西和你换!”
赵老爷子提起手中的拐杖,指指身边放置着的那个藤箱。
石咏登时有些无语,“老爷子,我帮你,不是为了你什么酬谢!”
老爷子那是个半旧的藤箱,表面泛黄。藤箱不防水也不防虫,时人出门在外,最多用藤箱装装杂物,换洗衣物什么的。老爷子这个用旧了的箱子,就算是算上里面的东西,值上几两银子也就顶天了。
谁晓得赵老爷子一旦起了这个主意,便即两眼发亮,冲石咏背后勉力大喊一声:“去请掌柜的来!”
门外有伙计去请了掌柜。掌柜一到,赵老爷子满脸是笑,冲对方说:“有……有劳掌柜,有劳……做个见证,写个契纸……我,我赵德裕,用这个藤箱,和里头的物事,换他这锭金子。”
掌柜像是看个怪物似的看了一会儿石咏,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石咏还是太年轻面嫩,所以被这老头子讹住,换了旁人,谁肯用金子换他这么个旧藤箱?
掌柜的盯着石咏,只见石咏怔了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掌柜的面无表情,起身下去拿笔墨。
而石咏之所以能答应赵老爷子的请求,也是考虑到他一个人孤身上路,又是个大病初愈的老人家,身上有点儿钱,这一路行去,多少能舒坦点儿。
再者,这藤箱已经是赵老爷子的所有,这锭金子也几乎是石咏现在能动用的所有财帛,这是两人各自以所有换所有罢了。
一时掌柜的取了笔墨上来,当即按赵老爷子所说的,刷刷刷将契纸写了,最后写了“钱货两讫”的字样,将赵石两人的名字都写了上去,随后拿了印泥出来,请两人按手印儿。
眼看着赵老爷子跟个孩子似的,欢天喜地地就按了手印,石咏只觉得心里憋闷:难道他这真的是,用五两金子换了个旧藤箱?
可是看见赵老爷子一团殷殷的眼神直看着他,石咏心肠又发软了。
这五两金子,对他来说,虽然也是一大笔钱,可毕竟比不上这钱对赵老爷子来得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石咏终于点点头,伸手去取了印泥,在一式两份的契纸上按了个手印儿。
两人都按过手印儿,各自将契纸收起。石咏见到老爷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团纸,不是别的,正是那只“南朝鼎”鼎身上拓下来的拓片。老爷子将契纸也裹在那团拓片里,又小心翼翼地贴肉收了,老爷子这才叹了口气。
一只鼎,害赵德裕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这赵德裕竟然还将拓片藏着。石咏在一旁看着,心里颇觉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一时这“金子换箱子”的交易完成,石咏将那锭金子递给老爷子。赵老爷子露出欣喜的神情,将那锭金子左看右看,这才交给山西会馆的伙计,一抖衣服称,“老爷要结账!”
山西会馆的伙计和掌柜,就是看在这锭金子的份儿上,才照顾老人家这么些天的。这时一听老爷子发话,登时欢天喜地地下楼去给老爷子结账。
石咏一伸手,要将那只旧藤箱提上,岂知被老爷子用拐杖一打,不满地抱怨:“年轻人,先陪我下去,结了账,送我出门,你再上来收拾也不迟!我这可是全部身家都给你了!”
石咏一怔,心想:我这也是大半身家都给你了好么?
可他一看赵老爷子颤巍巍地扶着拐杖起身,心肠一下子就软了,想:扶一把便扶一把吧!
于是他扶着赵老爷子下楼。会馆的伙计早已去钱铺换了银子回来,掌柜的算了账,这些时日,赵老爷子总共花费了将近十两银,因此找了四十两出头的白银,包了两枚银锭和一包碎银子,交到老爷子怀里。
赵老爷子又大喇喇地指使石咏去叫了车,说他要坐车去永定门,在那里寻返乡的山西客商,一起回晋中去。石咏无奈,只得去了。
赵老爷子手持拐杖,立在山西会馆跟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建筑,一言不发,任由石咏搀扶着他,坐上了大车。连石咏向他道别,祝他一路平安,赵老爷子却也直如闻所未闻,就这样木然坐在车内,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山西会馆。
待大车驶离了琉璃厂大街,赵老爷子才突然出声:“车夫,车夫……”
他低下头,摸了摸怀中那一团用油纸裹起的铭文拓片。
“不去永定门了,拐个弯儿,从东便门出城,我……我这要去通州码头!”
去通州码头,然后坐船,去金陵。
金陵是冷子兴这古董奸商的地盘,这他知道。
赵老爷子就是为了这个去的。
*
日前赵龄石在山西会馆里行凶,强抢了老父的一只红漆樟木箱子,得手了之后立即抛下老父,夺路而逃,没有停留,径直出京。
出京城的时候他悔透了。若不是他心里起了贪念,要与冷子兴合作,赵家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场祸事的。他在青楼欠下那两千多两,最多也就是挨父亲一顿打骂,哪像现在,赵家会一下子亏掉那么多的本钱。
损失银子就损失银子吧,可那天在山西会馆门口,听见父亲口口声声地说要叩阍的时候,赵龄石真的怕了。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硬骨头,又执拗,十头牛都拉不转的那种。赵老爷子说要去叩阍,就真的会去叩!
这桩赝鼎案子,教赵龄石领教了什么是京里的官场,什么叫做“在顺天府有人”。区区一个古董商人,就有如此能量,能令官府彻底颠倒是非黑白。他怕,他很怕,怕赵老爷子还没去叩阍,他们爷儿俩性命就没了。
见到老爷子病倒的那一刹那,赵龄石还松了一口气。偏生赵老爷子在病中,竟然还念叨着他们父子身边还有多少财产,要赵龄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这官司继续打下去。
赵龄石再也受不了了,他知道父亲这次上京,也带了不少古玩字画之类,都是值钱的物事,是准备打点人情走礼用的,原本都装在那个红漆樟木箱子里。赵龄石一时心生贪念,从父亲那里夺了箱子,抛下老父,逃离京师。
他怕背上“忤逆”之名,不敢回乡,记起山东那里有一房亲眷,和赵家一向有生意往来的,便编了个由头,准备转投山东亲眷去。
这天他在驿馆里,打开那只红漆樟木箱,准备查看一下箱子里的物件。
打开之后,赵龄石赶紧扔去箱子最上头盖着的几件旧衣,然后在箱子里找到了几十两沉重的压箱银,还有几张零散的银票。
“字画呢?古董呢?爹的好东西呢……”
赵龄石疯了似的将樟木箱子提起,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摊了一桌子。早先他父亲藏了多年的那些字画古玩,原本一直装在樟木箱子里的,却一直不见踪影。
*
山西会馆里,石咏却收拾那只赵老爷子留下的旧藤箱,一提,却觉出乎意料地有些沉,打开箱子一看,石咏忍不住惊讶出声:
“呀……”
*
永顺胡同伯爵府,眼看快要到了给十五福晋送嫁的日子。
这天家主富达礼在家,偶尔听见外面有人送了礼单进来,说是给十五福晋添妆的。这事原本该当主母佟氏主理,可是富达礼擦着耳朵旁边听见了“红线胡同”四个字,立即叫人将礼单和送的礼拿进来。
富达礼看过礼单,立即命人去将夫人请了过来。佟氏进屋,他立即板着脸问:“红线胡同那边,怎么会知道五妹的事儿?”
佟氏瞅了一眼富达礼手里的礼单,当即用帕子拢着嘴,娇声笑道:“哟,我就那么随口一说,那家还真的将礼单送来了啊!”
她把话说完,才意识到丈夫已经变了脸色,连忙开口辩解:“那天是辅国将军夫人的寿辰,正好遇上了那边的,我只是提了一嘴,谁知道人家就上心了,巴巴地将给姑奶奶的添妆送来,是看咱家圣眷未衰,想巴结呢……”
她还未说完,富达礼已经毫不客气地训斥出声:“人家想巴结,早年间就不会从这里分出去!只怕你就是想看着旁人抛费出血,这才故意透的风吧!”
佟氏刚想喊“冤枉”,可一转脸,发觉丈夫脸色阴沉,看上去像是真的发火了。
她是填房,年岁比富达礼小了不少,富达礼一向也对她颇为优容,动怒的时候不多。可这一次,佟氏见富达礼紧紧地盯着自己,脸色十分凝重,心里也不由得发毛,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当时也就是这么一说,实在是没想到,没想到……”
富达礼再开口,声音冰冷:“红线胡同那里的事儿,你以后都少管!”
佟氏眼珠一转,以为富达礼因为旧怨,不愿意与石家往来,心里登时又舒坦了,连忙应下,然后又转了娇声:“老爷,您看了石家送了什么给五姑奶奶添妆了么?”
富达礼的气还未生完,只是见佟氏这样,又哼了一声,这才打开了石家送的添妆礼。只见上面只几行清隽的小楷端正写着,“端砚一方、曹素功墨两枚、水墨梅兰竹菊四独景条屏四幅。”
佟氏出身算不得太富贵,否则也不会给人做填房了。她见了这礼单,就叹了一句:“这倒也罢了,算是份秀气的礼。”
石家这份礼,砚与墨,都是寻常走礼的时候用得着的。至于那四幅画,佟氏也没放在心上。她只想,石家就算是送,又能送什么样的好画儿来?
富达礼却皱起来眉头,吩咐管家将石家送的那份添妆礼取来,将四幅卷轴从锦盒内取出,打开,铺在桌面上细看。
这四幅,是水墨绘就的独景条屏,可单独悬挂,也可以四幅齐悬室内。
佟氏不懂这些,只见丈夫盯着画幅上画者的署名直发呆,笑着凑趣问道:“怎么?端不上台面?既是这样,就别给五姑奶奶添在嫁妆里了,咱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富达礼抬起头盯着佟氏,冷笑道:“丢不起这个人?你看看你备下的那些……我瞅着,也这就这份添妆算是风雅些,入宫能给五妹撑撑场面!”
佟氏内宅妇人,给十五福晋打点的都是金银和吃用穿戴之物,虽说甚是实惠,可毕竟少了些文雅,不够大气。唯独这四幅算是拿得出手的书画古董,如今京里就时兴这个,偏生佟氏无知无觉,甚至说出“别给添在嫁妆里”这种话,富达礼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佟氏听了颇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嘀咕:“风雅又如何?这四幅画儿,能抵上给五姑奶奶添上的庄子不成?”
这次伯爵府给十五福晋送妆,下了血本,陪送了郊外一处小庄子,并十来顷地。每年单只地里的出息,总有一二百两银子。
富达礼就指着他面前四幅条屏,淡淡地说:“不说别的,单只一幅,在外头的市价,不会比那庄子一年的出息少!”
佟氏听说石家竟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也骇得睁大了眼。隔了半晌,她心中又怨愤起来,想着石大娘岂不是在和她别苗头么?备这么重的礼,将她准备的那些实惠全都比了下去,落她面子。
一想到这儿,佟氏就将手里的帕子绞成了个麻花儿。
那头富达礼喃喃地道:“三弟妹竟然送了这样的重礼过来,是不是有所求啊?看来,我怎么着都得给石家那哥儿物色个体面的差事才是!”
反正伯爵府这边已经正了名,不会再被二阿哥所累,富达礼便也不再有顾忌,打算替族侄好好张罗张罗。
待从富达礼的屋子出来,佟氏忍不住低低地啐了一口,恨恨地说:“这还真是好手段呐,哄我们老爷给帮忙寻差事!”
她越想越气愤:旗丁一年的银子和禄米难道还不够红线胡同那几口人嚼用不成?竟然这样想着法儿来向她家老爷讨差事。不过,佟氏心内暗暗猜想,这回,石家该是将家底掏了个干净吧!
一想到这儿,佟氏的气就又平了,得意地笑了起来:为了点儿面子,石家恐怕往后几年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
佟氏在这里得意,却不知道石咏手上所有的书画卷轴里,这四幅实在不算什么。
那天他打开这只藤箱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跳,见到箱子里装着的那一卷卷装裱精美的卷轴,石咏的头一反应是抱着箱子冲下了楼,雇了一辆车,叫车夫抄了近路,直接去了永定门。
在永定门,石咏等到将将日暮,也没将赵老爷子等来,他摸着怀里还揣着的契书,又细细回想赵老爷子的言谈与神情,这才稍许明白了些什么。
他以自己的“所有”,帮助旁人,旁人便也以“所有”相报。
这事儿听着像是梦里的事儿,可看着藤箱里堆放着的那么些卷轴,还有几件宋明时候的铜器,却是实实在在的。
当晚石咏回到家,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说给石大娘听,连那锭金子的事也未相瞒。石大娘想了想说:“看起来当是那位赵先生将这个箱子赠与你了。而且他为了免得以后有人找你麻烦,特地叫人签了那张契纸。”
石咏心知是这个理儿,然而要他心安理得地收了这些,他却一时半会儿做不到。
付出与得来的回报不对等啊!
他与母亲商量了一回,最终决定,从箱子里取一件普通的书画,先紧着给十五福晋做添妆礼。藤箱里其余的书画,则先由石家妥善保存着,将来若有机缘再遇见赵老爷子,能劝服还给老爷子,最好还是还回去,石家不占这个便宜。
然而要从这些书画里挑一件普通的,却也不大容易。
那藤箱里的画儿,大多是明代名家之作,石咏一幅幅看过,沈周、徐渭、文征明、仇英……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从眼前闪过,他立时知道哪幅都不便宜。看了半天,石咏自己挑花了眼,最后倒是这组四幅独景条屏,虽然也是吴门名家之作,但与旁的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再加上题材应景,非常适合作为贺礼。
这四幅条屏,石咏自己估了估价,觉得单一幅的价值在百十两银子上下。他暗暗记下这个数,希望以后再见到赵老爷子的时候,能够补偿他。
待到忙完这件添妆礼,石咏终于有了功夫,去正白旗佐领那里,领他的丁银和禄米。
身为八旗旗丁,石咏其实不必做什么就能领到丁银和禄米,然而付出的代价则是随时可能被抽丁,拉上战场征战。他若是一直没有正经差事,这么在家闲着,等再过个几年,烽烟起的时候,迟早得拉上西北去打仗去。
所以石咏也不敢掉以轻心,想着去见佐领的时候问问看,如何能寻个差事,便先做起来。修补古物件儿的活儿他也会接,只不过却是打算委托“松竹斋”的杨掌柜帮他接活儿罢了。
石家隶属汉军正白旗,这天石咏便去正白旗府署办手续领丁银。汉军正白旗的这名佐领姓梁,叫梁志国,问了石咏父祖的名姓,当即点着头笑道:“你们老石家总算是有个成丁了!”
石咏还没想好怎么应答,梁志国已经站起身,冲石咏背后来人行礼,口中道:“都统大人!”
石咏一转身,见了来人,也赶紧行礼,却口称“伯父”。这边踱着方步过来的,正是石咏族中堂伯父,身上袭着忠勇伯爵的富达礼,时任正白旗都统。
富达礼见了石咏,淡淡地颔首,似是随口问了一句:“过来领丁银了呀!”
石咏不敢怠慢,点头恭敬应道:“是,伯父!”
梁志国在后头看着这两人见礼,心里暗暗纳罕。他作为汉军旗佐领,很清楚当年石家从永顺胡同分户出来单过的经过,也晓得石家那位二弟的亲事很有些不妥当。而且富达礼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在旗务上有些严苛得不近人情,此刻梁志国见到富达礼竟然主动过来关切这个侄子,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富达礼随便与石咏攀谈两句,突然问:“上回你家送来的礼,那礼单,是谁人写的?”
石咏应了是自己写的。
富达礼登时转过脸,眼神在石咏脸上转了又转。
听到这个答案,他颇为吃惊。毕竟礼单上那一手小楷,看得出来是用过多年苦功的人才写得出来的。这么说来,分出去的石家,两个弟妹,舒舒觉罗氏与王氏,竟然如此精心教养,教出了这样的子弟?
富达礼想想自己膝下那几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尤其幼子讷苏,难免觉得有些烦恼。
“国语能读写么?”
富达礼隔了片刻又问。
石咏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国语其实是指满语。他赶紧摇摇头,眼看着富达礼那张脸的脸色就又沉了些。
富达礼眉头皱起,心里暗暗责怪两个弟妹有些短视。此刻他觉得石咏天资不错,若是满语上头也能说会写,别的不好说,现在送去六部就能补个笔帖式。但他又想,石咏这孩子,自幼失怙,族里对这孩子又从来不曾过问,如今能学成这样,已是不容易,倒也不能对石家人太过苛责。
富达礼沉吟一下,打算干脆让石咏在正白旗府署补个缺,帮着料理料理旗务,顺便也看看这孩子的才干如何。
于是他转向梁志国:“梁佐领,我记得你上回提过,正缺个领催?”
八旗佐领,大多负责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纠纷之类的管理事务,而领催是帮着佐领下,负责登记档案、支领俸饷一类的差使。
梁志国一听说,知道上司要锻炼子侄,连忙点头:“是,刚好有个领催得了一病,请了假休养。都统若是能派个人来帮卑职,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富达礼一看,石咏在一旁,兀自懵懵懂懂,全不知道他们两个正在说的就是他。富达礼心里就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堂侄实在不够聪明,绝不是什么混官场的料。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咏哥儿……”
“富都统,梁佐领,内务府营造处王主事过来,说是有要紧事,见两位。”
有小校来报,富达礼听说是要紧事,不敢怠慢,连忙将人迎进来。石咏此刻不知是否应该回避,只得退在一旁。
只见那位王主事穿着正六品的官府上来,见了富达礼和梁志国,行了个礼见过,笑着拱手问这两位:“两位大人可知汉军正白旗下有个叫做石咏的年轻人么?”
富达礼与梁志国对视一眼,心想,这哪能不认识,刚才不正在说着他么?
王主事当即笑道:“认得就好,下官是奉命过来捎个话。内务府总管点了他的差事,命他五日后到内务府营造司去点卯。”
*
直到王主事走了,石咏还兀自晕乎乎的。
这桩差事突然一下就砸到他头上,他其实没有半点儿准备。
虽说进内务府营造司的事儿,早先是十六阿哥胤禄亲自向石咏提起的,可是石咏心中并没存了多少指望。后来四阿哥与白老板分别向他提过一次,说是十六阿哥去随扈了,这事儿才耽搁下来的。
可是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石咏从没想过,十六阿哥还真能记住他这么个小人物。
所以今日之事,石咏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之际,也混着些不安。
然而富达礼与梁志国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
刚才内务府那名官阶只有六品的王主事,敢这样大喇喇地进来,给富达礼和梁立国两人“捎个话”,背后来头应该不小。要知道,富达礼身上的都统是从一品官职,梁立国的佐领也有正四品。王主事之所以有这胆气,就是因为让他给捎话的“内务府总管”,身份超凡,是个皇子阿哥。
待梁志国一想明白,登时一扬眉,笑嘻嘻地就迎上去,说了两句好话,恭喜石咏得了个差使,又奉承两句,说是石咏铁定能做得妥当。
而富达礼却自始至终挂着脸。
忠勇伯爵府就是在皇子阿哥身上吃过大苦头的,富达礼一见这么年轻的子侄又要往皇子阿哥们身边搅和,心里登时火起,铁青了脸,盯着石咏,冷哼一声,说:“你先回去,诸事齐备之后,到永顺胡同来一趟!”
石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伯父。
但是他也着急往家赶,一来他得了个差事,这算是个好消息,该赶紧回去告诉石大娘和二婶她们,二来,他若是得了这差事,恐怕就没法儿天天照顾弟弟上下学了,这倒是件麻烦事儿。因此石咏无心探究富达礼究竟是怎么着心里不爽,他赶紧在梁志国手下的领催那里领了丁银,拜别了官长们,就匆匆往家里赶。
五天以后他就得去当差,而石家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弟弟石喻上下学的问题。
之前石咏当街遇上过一次“拍花”的,因此极度不信任这个时空里的治安环境,不敢让喻哥儿独自出门,坚持要送弟弟上下学。他若是去当差,恐怕就没这功夫。若是让石大娘或是二婶王氏出门送石喻,这两位毕竟是孀居,若是天天出门,只怕惹人闲话。
石咏不愿意令这两位长辈辛苦,因此想要努力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他想了各种办法,最后觉得只有去姜夫子那里问一问,夫子那里,能不能借宿。平日他若是去当差,就让喻哥儿在姜夫子家留宿,待到他休沐的时候,再将石喻接回来。
石咏回到家,先将差事的事儿告诉石大娘与二婶王氏,两位妇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自家看着长大的哥儿怎么就能有这种运气,能上内务府去当差去。
若是天下各色衙门,最肥得流油的,内务府若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即便是两位内宅妇人,也是听说过的。
石大娘凭空想了想,赶紧开口嘱咐石咏:“当差千万要谨慎,不该咱得的,咱绝不碰!”
石咏却还顾不上想当差之后的这些事儿,赶紧将喻哥儿上学的事儿说了,又问:
“娘,二婶,您二位帮我想想看,向夫子提借宿的事儿,合适么?”
石咏征求母亲的意见。
石大娘心里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当下去厨房里取了一条日前刚熏制好的腊肉,命石咏给姜夫子家捎去,说:“见了夫子,千万要客气,就说喻哥儿借宿的食宿费用,我们一定会照付的。”
石大娘骨子里有个傲性儿,向来不想占旁人的便宜,也不愿意被旁人看成是爱占便宜的人,因此行事处处谨慎,即便不得已要求人的时候,也会事先送上些谢礼。
石咏当即赶去椿树胡同,找到姜夫子,将他家里的情形说了。姜夫子自己觉得无妨,但也觉得要问一下姜师娘,于是便去了内院,留石咏在外面候着。
少时姜夫子与姜师娘一起出来,夫妇俩冲石咏笑笑,倒是师娘开了口:“石喻是外子的弟子,想要借住,原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是,我这边有个更好的主意,但得先问问你们家,肯是不肯。”
原来这姜师娘有个兄弟,在京里开了个铺子,做点儿小本生意,在椿树胡同学塾附近有个小院子。但他家的铺子却偏巧在骡马市大街上。因为铺子每日进货出货相当频繁,从椿树胡同赶过去也觉得有点儿麻烦,又想着能就近照顾一下,因此正在京里寻摸,看看能不能在外城南面,置换一处院落。
可是在京里寻摸一处合适的房产,谈何容易。姜师娘的兄弟寻了有小半年,也没遇上合适的,可巧今天石咏找到学塾来,说了家里的事儿。姜师娘听她兄弟念叨过,一想这红线胡同,可不就在骡马市大街旁边么?
石咏听了姜师娘的话,也觉得这是个解决之道,赶紧冲师娘行了礼,郑重谢过了。不过这里他的话也没敢说死,只说是要家里长辈看过才能最后定的。师娘看他这样谨慎,也抿着嘴微笑,点着头说:“这个自然,谁也没让你现在就拍了板了?”
两下说妥,姜师娘便去给她兄弟捎话,约了时间,说是晚点就过去红线胡同看院子。
石咏匆匆赶回家,将这事儿与母亲与婶娘一说,石大娘与王氏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能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是这买卖地产涉及到方方面面,院子大小格局,银钱贴补之类,不到双方将两个院子都看过,实在不能说“定下来”。
转眼到了约定的时辰。却是姜夫子陪着妻弟上门,顺带将石喻也捎了回来。
姜师娘的兄弟姓姚,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石咏便称呼他姚老板。
姚老板站在石家院子门前,告了个罪才进去。他见石家小院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则栽种了花草,一株老树遮天蔽日,便连连点头,赞了几句。
“隔壁也是你们家的院子?”姚老板问石咏。
“是!”石咏答了,“原本因为要租出给旁人的关系,所以隔做了两个院子。如今租户的合约已到,也已经搬走了。”
他去将隔壁的院门也开了,请夫子与姚老板一起看过。
隔壁院子的格局原本该是个前院,但是两进隔开后,各自独立,完全可以分作两户。
姚老板看得直点头,笑着说:“这个好!”
原来他这店里也有个用熟了的伙计,因拖家带口的,在外找住处也不容易,便托了姚老板,若是能给他家也找一处小院,自是最好。
如今石家小院子的这个格局,正好合了姚老板的意。
之后便是石家去看椿树胡同的那个院子。
二婶王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出面,因此全交由石大娘做主,自己留在家中陪着喻哥儿做功课。
石大娘则由儿子陪着,随同姚老板和姜夫子过去椿树胡同。
姚老板原先的院子,距离椿树胡同学塾不远,两家中间只隔了几户。喻哥儿上学只消走几步路便到,地点是极其便宜的。
然而姚家的院子,也是两进的青砖院子,却比石家的略小些。前院没有西侧厢房,厢房的位置空出来是露天的,大约是姚家偶尔堆放货物用。
两下里各自看过对方的院子,心中都有数。若是真能置换了院子,双方各取所需,那就太好了。
于是姚老板先开了口,对石大娘母子说:“府上看过之后,我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是我这个院子比贵府上的略小些,您二位看这该补多少钱……”
他的意思,想要给石家一点补偿,以弥补两家院子差的那一间房。
石大娘却摇摇手,说:“姚老板,您这是太客气了。椿树胡同这边地段,比我们那里要好上不少,你若再提这‘补钱’的话,就真是折煞我们母子了。”
姚老板大约没见过有人这么讨价还价的,愣了片刻,才笑道:“大娘,您太客气啦。对我来说,您那儿的地段才真是好啊!”
这两家,一家挨着学塾,一家靠着骡马市,各取所需之后,地段才是真的好。
石大娘却说了一句:“您这边的院子,新砌的炕。”
姚老板这边顿时不说话了。他们这个院子,屋里的炕的确是修整过,新的。不像石家那里,炕床已经旧了,该是时候考虑通一通,重修一下。只不过姚家人手多,砌个炕,不是什么难事儿。
姚老板低头思索一下,冲石家母子两个点了点头,豪爽地说:“既是这么着,我看咱们也就别再各自推让了。两家既然都满意,便就成交了吧!”
说完,姚老板转脸望着姜夫子,笑着说:“姐夫,我算是明白了,您这个弟子收的,太省心了。”
“龙马,抱抱”某女不知廉耻的伸出手臂,朝着旁边的少年伸去,某男一脸不愿,但还是双手一伸,把某女抱在怀中,某女露出邪邪的微笑,更加靠近某男。“呐,龙马,痛痛,呼呼”某女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远处正在打网球的某男,迈着腿往某男走去,某男一脸黑线,他刚刚打到兴头上说的,但看到某女大眼中充满了薄薄的雾气,抬起某女的手轻轻的吹起。“龙马,亲亲”某女继续发挥厚颜无耻的功力,某男一脸尴尬,刚想跑,这时,某女,一脸邪恶,拉着某男,轻轻的说,龙马害羞了,没事,我来主动就好了,说完,踮起脚尖,吻了上去,随即深入。[>
顾末冉没想到自己会穿书,还是从自带万人迷属性的大美女穿成原书中的丑女配角。 被要求渣女收心,乖乖撮合原书男女主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她在现实世界中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男神陆霖也出现在了书里? 顾末冉揉揉脸,醒醒,这是书里!他只是个跟陆霖长得一样的角色!于是她决心好好逆袭,势必要跟这个&......ldquo;白月光”再续前缘。 直到某天,顾末冉突然意识到,书里的陆霖和现实的陆霖,怎么好像不止是长得像呢……【展开】【收起】[>
萧织淼在通过一次神秘的游戏内测进入到了一个真实的异世界中,通关游戏副本后获得奉献点向神明兑换恩赐获得特殊能力和稀有物品。 为了早日通关游戏回归正常生活,萧织淼开始了她的通关(屠神)之旅。 萧织淼在过副本时惊险又刺激,却没想到到了最终boss面前,他们一个比一个放水厉害,各种稀有物......品不要钱似的塞给她。 boss一号:“狗屁神明的东西都是破烂,我给你的才是好东西,拿好不许丢掉也不许给别人!” boss二号:“我躺好了,来上......来打我吧。” boss三号:“神明都是狗屁,不许要他们的狗屁恩赐,要我。” boss四号:“爱我,不许害怕!” 萧织淼:嗯???你们这些boss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跟妖精似的勾引人呢?! 当她重新站立在这片颓废大地,他们会站在她的身后做她最坚韧的后盾,揭露伪神之面,将真正的光散落在她身上。 而她将举起残剑,屠尽伪神!【展开】【收起】[>
下界境界分为:灵空境、雷结境、元婴期、风灵境、元海境、灵冰境、金丹期、化神境、溯神境、神帝。 仙界境界分为:半仙、仙者、武仙、真仙、金仙、仙王、仙皇、化仙、仙帝、万古太仙。 魔界境界分为:魔者境、聚魔境、铸魔境、宿魔境、万魔境、玄魔境、乘魔境、诸魔境、天魔境、仙魔境。 天地混乱,魔族入侵,下界将要迎来一场巨大的灾难!一个莫家废物,实力一直停留在灵空境二星,但是他去坦银城猎杀妖兽的时候,意外拥有了一个叫最强无敌顶级神尊系统,帮助莫一路之远!直到莫成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一位强者。 【新书《九武独尊》正在连载中!超火热!快来看看吧!】[>
大炮新闯荡江湖,他信奉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的哲理,捞偏门挣快钱,结果马失前蹄,被警察抓了…… 后来他与同伴偷渡澳岛,他左手捞钱,右手捞命,凭着一腔热血,开启他的狗血人生。 钞票满天飞,你钱入你袋。[>
谢隐:吾有匹夫之力,可撼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