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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田里沤好的凼肥此刻已经被细细的扒得很平整,稻田里水汪汪的一片, 有些田里, 老牛拉着犁低着头朝前边慢慢的走,田地里翻起层层黑色的泥土, 滚上来,又落下去。
田埂上的青草长得很好,绿色的一片,带着勃勃生机, 就如那远远奔跑过来的孩子一样, 茁壮成长。
“大根伯伯!”
两条小胖腿儿一起一落, 转眼竟然就到了跟前,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小虎子的速度, 唐大根抬起头来, 朝小虎子憨憨的笑了笑:“小虎子,咋的了?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大根伯伯, 我找不到丈母娘,只能来找你了。”小虎子一双手撑着膝盖, 上气不接下气:“你快些回去瞧瞧,小红被人抱走啦!”
“什么?”唐大根有些发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红被人抱走了?美丽呢?她不是看着小红的吗?”
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的把小红从家里抱走?唐大根疑惑的看了看小虎子,这小家伙不是来捉弄他的吧?
“丽姐姐在屋子里……”小虎子用力喘了一口气, 一双眼睛绝望的看着木呆呆的唐大根, 他有一种感觉, 就算自己告诉了唐大根,也没一点作用。
“那怎么还会有人把小红抱走了?”唐大根咧嘴笑了笑:“小虎子,你自己去玩吧,伯伯可没闲工夫陪你玩。”
“大根伯伯,是真的有人把小红抱走了!”小虎子急得在田埂上直跳脚:“那两个人是李奶奶领过来的,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我娘领过来的?”唐大根愣住了。
仔细想想最近他娘说过的话,不是没有可能。
最近李阿珍总在抱怨家里多添了一张吃闲饭的嘴巴,到时候少不得要把大牛二牛的口粮分点出来给她。
大牛和二牛,那是他的两个侄子,唐建军和唐建国。
“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可咱们能咋办呢,谁叫那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生了个赔钱货?”李阿珍一边逗弄着二牛玩,一边眼睛朝唐大根那小屋子瞅:“不会下蛋也就算了,手脚还不勤快,光晓得要吃,我们唐家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个这样的扫把星回来!”
春花听了这些话只会窝在房间哭,他也没办法,那是他娘哩。
再说,春花确实没生出儿子来,也怨不得娘生气。
只盼着春花快些上身,看看下头这个是不是个男娃娃。
唐大根这些天一直在烦恼着怎么和他娘去说,别在这样骂春花了,女娃娃也是他和春花的孩子,家里没口粮,他们怎么都要挤一份出来给她,不用从大牛二牛口里抠,可这还没开口呢,他娘就把小红送走了?
“娘!”唐大根顾不上田里的牛和犁,跟在旁边那丘田干活的人说了一声,拔脚就往家里跑。小虎子看着他那匆忙的样子,满心以为唐大根要去追那抱走唐美红的人,赶紧跟了上去:“大根伯伯,我告诉你他们从哪里走的!”
两人跑到村里那条机耕道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只有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的朝这边开了过来。
“大叔,大叔!”
小虎子挥着手朝那拖拉机不住的跳脚,唐大根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虎子,莫要站到路中间,万一刹不住车咋办哪。”
开拖拉机的是旺兴村的邱小松,和小虎子扯起来还是亲戚,轮着辈分,他要喊小虎子叫叔。邱小松把拖拉机停住,探头看了看小虎子:“咋的了,小叔,你站在这里干啥哩?”
虽然年纪比小虎子大快二十岁,可邱小松见面还是一本正经的喊小叔,是调侃还是真心实意的尊着辈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小虎子见着是他,咧嘴笑了笑:“原来是你啊!哎,你从那边来,有没有看到两个人抱着小红赶路?”
每次邱小松喊小虎子叫小叔,小虎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喊侄子好像年纪不对,喊叔叔又每次被人纠正,只能简简单单用个“哎”字代替了。
“抱着小红?”邱小松看了看唐大根:“大根,你娃儿怎么被别人抱走了咧?”
“我……”唐大根为难的摇了摇头:“我还没弄清楚,你有没有看到那两个人哩?”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大概三十多岁,深蓝色衣裳。”小虎子抬起头,眼里满满都是希冀之色。
邱小松摇了摇头:“没有。”
唐大根和小虎子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小虎子两只手攥得紧紧,眼睛四处望了望,抿着嘴巴,难过得快要哭了出来。
“要不,我载你们俩朝前边追一下?”邱小松很热心,从坐凳下头拿出摇手,把一端塞进拖拉机马达,弯腰用力摇动起来。小虎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黑洞,就听着“突突突”的几声,一阵青色的烟雾喷了出来。
“走嘞!”邱小松翻身跳到车子上头,伸出手一把将小虎子拉了上来,唐大根赶紧扶着车厢横栏翻了上去。
机耕道两旁的树木已经长满了绿色的叶子,金色的阳光从叶片缝隙里漏了下来,道路上仿佛铺着细碎的金屑,拖拉机的车轮在碎金上滚动着,飞快的朝前边跑了过去,路上几个正在走路的大姑娘小伙子忍不住站住看了一眼。
邱小松胸脯挺得高高,一只手扶着拖拉机的扶手,一只手抹了抹头发。
在大队开拖拉机可是个好差事,不是每个人都轮得到这机会的!每次他在路上的时候,不少人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让邱小松的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
“小松,你这是要去哪里?给田里送工具?”一个大姑娘扯着嗓子喊,脸上浮起了甜甜的笑容。
“我们要去追人哩!”邱小松把拖拉机的速度放慢一些:“你们看到了两个三十多岁的人吗?他们还抱着一个小娃子。”
“没见着啊。”那姑娘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不久前过了一辆拖拉机,上头坐着几个人,我没注意是些什么人,兴许有你说的那两个人。”
邱小松把拖拉机停了下来,冲着唐大根摇了摇头:“大根,我可帮不了你啦,要是他们坐拖拉机走的,出了村到公路上面,那就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个方向了。”
唐大根耷拉着脑袋,闷声应了一句“嗯”,小虎子却不肯这样算了,拽着邱小松的手晃个不停:“小松侄子,你得赶紧追,不管怎么样先得追过去看看!”
他一着急,侄子就喊出了口。
“小叔,不是我不追,是根本追不上哇!人家也开拖拉机,我也开拖拉机,人家走了好一阵了,我怎么能追上?要是人家走路,我不去追,小叔你可以怪我,可这就没办法啦!”邱小松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冲他嘿嘿的笑:“刚刚你大根伯伯不都说他没弄清楚吗?说不定是他家亲戚带着小红无玩几天哪。大白天的谁敢来抢小娃子?不怕被村里人打死?”
唐大根喘了一口气:“小松你说的是。”
他怎么就被小虎子带偏了呢,小虎子才多大?四岁!他一个二十七的人跟着他到处乱跑,丢人不?先回家问问他老子娘再说。
“大根伯伯!”
看着唐大根跳下拖拉机,小虎子探头喊了他一句:“你干啥去?”
“回家瞅瞅去!”唐大根丢下一句话,拖着两条疲惫的腿朝家里走了过去。
唐家的屋子远远的看着显得格外低矮,和旁边邱家黑瓦青砖的屋子一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地坪里站着一只孤零零的母鸡,见着有人过来,扑棱扑棱翅膀朝一边飞,只可惜身子太沉,才离地又落了下来。
唐大根没管那只在草丛里扑腾的母鸡,大步走进堂屋,四下瞅了瞅,家里好像没有人。
“娘,娘!”
他抬高声音喊了两句,没人回答。
到家里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连唐美丽,唐建军和唐建国都没看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山摘野果子去了。
兴许去地里干活了?唐大根想了想,转身就朝山边走了过去。
靠着山脚下有一片花生地,地里头有不少女人弯着腰在那里忙活,有些拿着扒头在整地,有些拿了小锄头在插花生秧子,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在说着闲话,嘻嘻哈哈一片,倒也不觉得特别累。
“娘,娘!”
唐大根跑到地头大声喊了两句,李阿珍装作没听见,弯着腰拿着小锄头掘地,一个小小的洞很快就出现了,她把手中的花生秧子插到里头,又扒了些土盖平整,用脚轻轻踩了两下,小小的花生秧子在地上探着头,就像一根小豆芽儿。
“你家大根找你来了嘞!”
旁边有人推了推李阿珍:“你咋没听见?”
李阿珍这才抬起头来,心虚的看了唐大根一眼:“大根,怎么啦?”
“亲家母的东西是给淑英的,她还有两个崽张着嘴要吃要喝,我这做爷爷的怎么能到他们口里去夺食?小孩子家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恨不得把好东西全给他们吃了才好!”邱福林说话爽快得很:“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泡一碗麦乳精,你分个一口半口的不是?”
说话那人讪讪的笑了起来:“我看小虎子拿麦乳精给唐振林家那小丫头喝,还以为队长家的麦乳精多得喝不完了,也想讨点甜甜嘴巴。”
邱福林瞥眼看了看小虎子,笑了笑没说话。
“队长,你今儿去了大队,上头怎么说?咱们队沤下的凼肥够用了不?旺兴几个队,应该是咱们队里沤得最多吧?”
“那肯定是!”听着别人问起凼肥的事情,邱福林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大队蒋书记还表扬了咱们哩!他说咱们油梓组干劲足,打了两百多个凼,别的组上都没咱们多!”
听着邱福林这么一说,地坪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奖工分不哩?”
“我当然跟蒋书记提了,他说大队会考虑的,咱们就等信吧!”邱福林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还有一个好消息!”
“啥消息?”大家都不自觉的围拢过去,眼巴巴的望着邱福林:“队长,你倒是快说啊!”
“雷小军说明天他去县里接个片子回来!”
“真的?”人群发出了欢呼声,把唐美红唬了一跳,这是干啥呢?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好像过节一样。
到了第二天,她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雷小军是大队的电影放映员,他去县里的电影公司接了一部片子回来,晚上在大队部放电影。
那个时代基本上没什么文娱生活,看电影成了人们生活里难得的轻松时刻,大队说放电影,底下几个生产队的人们都会自己带着小板凳赶过来看,大队部的地坪里挨挨挤挤坐满了人,有时候连插脚都插不进。
在这没有电脑电视的小山村过了十来天,唐美红很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窝在陈春花怀里,眼睛睁得很大,到处东看西看。
地坪里到处都是人,汗臭与脚臭混合着,伴着周围田地里沤着的凼肥味道,被晚风一吹,四处可闻。唐美红皱了皱眉毛,把自己的脸扑进了陈春花胸前,堵住鼻孔一小会儿,再抬起脸时,觉得空气新鲜了不少。
“丈母娘!”
听到这句喊叫,唐美红眼珠子朝那边一转,就看到了小虎子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身后跟着怀抱着一个小娃娃的林淑英。
陈春花尴尬的朝林淑英笑着,没敢开口答应小虎子。
邱家是什么人家,自家哪能高攀得上?就算是喊着好玩的,自己也不能开口应着。小虎子不懂事乱喊,她这个大人还能不懂事?
“丈母娘,我带了点瓜子来,你吃不?”
小虎子把一小包瓜子高高的举起,一双眼睛望向陈春花怀里的唐美红,只可惜他年纪小个头不高,踮着脚尖都只能看到唐美红的小屁股。
草纸包着一堆瓜子,黑一道白一道的瓜子壳,看上去炒得很香的样子。陈春花吞了一口唾沫,没有伸手去拿,这些好东西,兴许是过年的时候林淑英买给小娃子吃的咧,自己到中间拿走一些,像话吗?
“丈母娘,你吃嘛,吃嘛!”
小虎子喊得很顺溜,陈春花更尴尬了,她望着林淑英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林淑英却主动伸手,抓起一小撮瓜子朝唐美丽手里塞:“美丽,你娘抱着妹妹腾不出手来,你给你娘剥好不好?”
唐美丽眼睛瞪得溜圆,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呵护着那一点点瓜子,用力的点了点头:“谢谢婶子!”
剥出来的瓜子一半落进了唐美丽的肚子,一半由唐大根和陈春花分着吃掉了,唐美红默默数了一下,大概每人吃了七八颗。
数了一阵瓜子,看了一阵四周的人,唐美红有些倦意,刚刚眯上眼睛,就听耳边有唐美丽的声音。
“小红,吃瓜子!”
啥?喊她吃瓜子?可她能吃吗?她才一个多月哩!
一颗瓜子仁已经在她唇边磨磨蹭蹭,很明显是唐美丽捏着在往她嘴里塞。
唐美红扭了扭脖子,努力的想避开唐美丽的手——要是瓜子堵住气管那就糟糕了,她岂不是要嗝屁?
“丽姐姐,你咋能给小红吃这个?”
才睁开眼,就看到小虎子伸手去拉唐美丽,一脸紧张神色:“她年纪小,不能吃!”
唐美丽被小虎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那只捏着瓜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落下也不是,举起来也不行。她的手沾了些唐美红的口水,滑不留手,剥好的瓜子仁溜着掉到了地上。
“瓜子……”
唐美丽赶紧俯下身子到地上去找,可这时候天色已晚,周围的人投下的黑影把整个地面都糊得一片黑,她怎么找也没发现那颗瓜子,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蓄着泪。
“别找啦,这些给你。”
小虎子抓了几颗瓜子放在唐美丽的手心:“你可千万要记得,小红现在还不能吃这些东西,会梗住的!”
“小虎子还真细心,这才四岁吧,咋什么都懂了?”
“可不是嘛,比美丽还懂事哩!”
“人家是有人教,林淑英是个文化人,从小就教小虎子文化,他当然啥都懂了!”
唐美红眨巴眨巴眼睛,小虎子啥都懂?连育儿知识都懂?我的娘,她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只怕也没他懂得这么多!她抬头看了看,就见着他也在看自己,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弯成了天边新月。
被小虎子这么盯着,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
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反正她觉得小虎子的眼神很认真很专注,专注得不像一个小娃子。
“小红,你现在还不能吃硬的东西,长大以后哥哥买给你吃。”小虎子抓起唐美红一只手轻轻摇晃了几下,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小红好乖……”
唐美红有几分尴尬,虽然此刻她只是一个小娃娃,可却是什么都懂,小虎子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他望着她的眼神就像一汪春水,暖暖的环绕住了她,让她有一丝丝沉溺,温情到无法呼吸。
可……他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
一道白色的光亮拯救了此刻尴尬的唐美红,小虎子被林淑英带了回去,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她顺着那道白光朝前边看了过去,就看到前边挂着的幕布上开始有了晃动的影子。
甫才出生的婴儿视觉还未发育完全,即便唐美红是穿越而来自带技能,可视野范围还是有些限制。尽管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屏幕上放映的内容,可却还是徒劳而无功,她只能从那熟悉的音乐旋律里知道这部影片的名字。
“九九那个艳阳天……”
这不是《柳堡的故事》么!
唐美红竖起耳朵听完了整部电影,来到这个年代,她第一次感受到心灵的满足——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耳朵里听到的是为了鸡毛蒜皮发生的吵闹,这样的生活实在太单调寂寞,这场电影来得太及时了,虽然只是黑白影片,可却给她的生活平添了几分色彩。
电影放映完毕,村民们久久不肯离去,围在地坪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闲话。
唐大根和陈春花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走,小红要睡了哩。”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站起身,带着唐美丽,一前一后的撤了。
“丈母娘,丈母娘!”
小虎子追着跑了过来,陈春花支支吾吾:“小红要睡了,我们带她回家睡觉去。”
“那好吧。”小虎子趴着陈春花的手,踮起脚尖依依不舍的望了望她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丈母娘,天这么黑,你可要好点走路啊!”
这小娃子还挺关心人的,唐美红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着,这就是典型的小暖男吧?到底是林淑英教得好,还是他天赋异禀自带这种技能?
唐家一片黑灯瞎火,其余人都还没有回来,唐大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陈春花一眼,她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美丽,你快睡觉去。”
陈春花把唐美红交给唐大根抱着,牵了唐美丽的手走到隔壁的小房间。
唐家只有一进屋子,中间是堂屋,平常有客人来就在堂屋里说话,有时候也在堂屋摆饭桌吃饭。左边三间屋子,唐振林李阿珍占一间,另外两间是唐二根一家的,这三间房子很大,里头没摆什么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右边三间屋子,唐大根夫妻一间,唐细丫带着唐美丽住了一间,这两间屋子有些窄,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里边就没留什么地了。唐细丫旁边那一间是灶屋,常年烟熏火燎的,墙壁都已经黑了。
只花了几分钟时间,陈春花把唐美丽哄睡了,蹑手蹑脚走了回来:“小红睡了?”
唐大根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儿,憨憨的笑:“睡了。”
陈春花看了唐大根一眼:“我去洗把脸。”
“春花!”唐大根一把拉住了她:“等会一起去洗。”
唐美红躺在那里听着便宜爹娘说话,心里头琢磨着,这两人感情挺好的,洗脸都要一块儿去。
“干净了没有?”
“有两天没出来东西了。”
陈春花羞涩的看了丈夫一眼,这时他的手已经摸上了来:“那咱们今天晚上……”
唐大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唐美红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妈呀,她要看限制级影片了吗?她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线,昏暗的灯光里,她看到了唐大根和陈春花两个抱在了一起,唐大根的手越箍越紧,喘气的声音也越发粗重。
“大根,别……”
陈春花的抗议很微弱,渐渐的没了声息,屋子里充斥着一种勃发的生机,就像这阳春三月里要破土而出的幼苗。
唐美红赶紧把眼睛闭上,她可不想长针眼。
“没有个男娃娃怎么成?总要有个传宗接代的,要不是百年之后,还有谁会替你去打理坟头,过年的时候谁会来祭拜你呢?”不仅仅是李阿珍,就是唐振林也经常皱着眉头叮嘱他:“你和你媳妇可要加把劲才行,你弟弟都得两个小子了!”
没有生男娃娃出来就是一桩罪过,唐大根总觉得自己和陈春花在唐家低人一等,看到爹娘更是心虚。
李阿珍将手里的锄头扔掉,拍了拍两只手掌,泥土屑纷纷落下。
“咋的啦,你找过来做啥子哩?”
“娘,小红她……”
见着李阿珍不肯上来,唐大根只能鼓起勇气开口询问:“我刚刚回家没见着小红。”
“那丫头片子啊?”李阿珍不以为然的吐了一口唾沫在花生地里:“我给送人了。”
“什么?”如同挨了一记闷棍,唐大根只觉得头顶上“嗡嗡”的响成一片。
小虎子说的是真话,娘带了两个人过来把小红给抱走了!
“娘,您咋能这样呐!”唐大根愤懑得脸都红了,第一次反抗李阿珍:“您怎么都不问过我们就把小红给送了人?”
陈春花怀着小红的时候,他和她两人都很期待这个娃娃的到来,每天晚上他伸手摸着隆起的腹部,悄悄的和肚子里那小娃说话。小娃娃好像能听到他的声音,时不时的伸出小脚丫蹬春花的肚子,经常蹭到他的脸。
“春花,这娃娃踢得真有劲,应该是个男娃娃。”
他满怀希望,心里头盼着他的儿子快快出生,可到生的那一天,接生婆过来忙了大半天,陈春花痛苦的嚎叫着,直到声音嘶哑,九死一生的,最后生出来的还是个女娃娃。
“母女平安。”接生婆抱着小娃子出来,笑得有些不自然。
她知道唐大根想要个儿子,可偏偏这一胎又是个女娃。
唐大根本来很失望,可当他看到小娃娃的脸,一颗心忽然就软化了。
这小娃娃生得可真好看,美丽生出来的时候脸上皱巴巴的,眼睛闭得紧紧,就像一只小小的红皮老鼠,而她抱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睁开了,乌溜溜的,盯着他不放,用毛巾擦了擦脸,皮肤相当光滑,只有些许皱纹。
看到她的瞬间,他就喜欢上这个小东西,忘记了自己盼望着男孩的事情。
男娃娃以后再生,像这样漂亮的娃娃可是难得一见的。
虽然唐振林和李阿珍都不高兴,唐大根和陈春花却还是很珍惜这个小囡,毕竟是他们的孩子,而且又生得那么好看。
好看的东西总是招人喜欢。
所以,唐大根和陈春花现在是将唐美红当成了宝贝疙瘩,小心翼翼的照顾呵护着,可是万万没想到却被李阿珍随意就送了人。
他盯着站在地里的李阿珍,嘴唇不住的哆嗦着,心中气愤,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地里头站着的是他的老子娘,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听从她的吩咐,从未反抗过,现在要让他开口骂她,他实在是张不开这张嘴。
“我和你爹商量过的,咋的了,送就送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李阿珍很不满的看了自己大儿子一眼:“一个赔钱货,养着只会浪费粮食,还不如送给那些没有娃娃的人家,也算是咱们积德做善事。”
唐大根全身都软了,看来小红真的是被送走了,要是春花知道,她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的!他有些着急,跨步走到了花生地里头,站到李阿珍的面前:“娘,你把小红送给谁了?我这就去追回来!”
“追回来?”李阿珍心里一惊,一只手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衣兜。
六十块钱哪,人家抱走那丫头片子给了六十块钱呢,她都计划好了,赶着地里头空闲的时候和队上请个假,带了两个孙子进城,给他们俩每人买一块好布料,回家每人给做一件衣裳——邱福林家的那几个小娃娃,身上穿的衣裳最少都有五六成新,看着都眼热哩!
除了买布料,还得给他们买一点零食,瓜子花生什么的,不让自家娃儿看着邱家小娃吃东西就流口水。李阿珍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两个大孙子,家里穷,他们跟着吃苦,这下忽然发达了,总归得要好好弥补他们才行。
买了衣料零食,剩下的钱都要收好,等过十几年要娶孙媳妇的时候再拿出来,这也算得一大笔钱财了。李阿珍心里头越想越舒坦,今年把赔钱货送出去挣了六十块,明年嫁了细丫少说也得要问着要一两百块的彩礼,到两个孙子娶媳妇的时候,就可以拿着这些钱去对付了。
没想到儿子竟然想去把那赔钱货追回来?李阿珍勃然大怒,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笔钱,还没拿热呢,就想让她吐出来?没门!
“娘,你快告诉我啊,他们是哪个地方的人,我这就去追!”唐大根有些焦躁,爹娘真的太不把他和春花当一回事了,小红是春花身上掉下来的肉,爹娘有什么权力自作主张就把她给送了呢?
“追啥追,我们说送了就是送了,哪里还能反悔!”李阿珍瞪了唐大根一眼:“你的活干完了没有?怎么到处乱跑?生产队记工分的没看到你在地里头,肯定不会给你记,收工的时候还会挨批评,还不快些回去!”
“娘,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回去!”唐大根犟起来,一头牛也拉不回去。
“你不回去就不回去,还怕少了这半天的工分?”
看到唐大根忽然发了犟脾气,李阿珍也懒得理他,弯腰捡起小锄头,开始继续插花生秧子——他爱站着就站着,管自己啥事?反正他又不敢动手——敢动手打老子娘?天打雷劈!
“大根,你快些回去吧,这都是女人家呆的地方!”
有女人拿着一把花生秧子走了过来,细声细气劝着唐大根:“你到这里站着也没有啥用处啊,总归要等你娘自己告诉你不是?”
她瞥了一眼低头插花生秧子的李阿珍,心里头有些鄙视,怎的就把自己孙女给送人了哩,再穷还能少了她一口饭?全家十口人,从牙缝里省省,怎么着也能把一个孩子糊弄大。
可她又能说啥?旁人的家务事!
“我……”唐大根站在那里,眼睛里头忽然有些湿润。
每天收工回家,他都会去房间看看自己的女儿,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脸,他就觉得全身都舒服了,开始还觉得腰酸背痛,在抱着她的瞬间,那些疼痛都不翼而飞。
可是,这种享受忽然就没了。
小红被送人了,说不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大根,你哭啥哩?男子汉大丈夫,没事掉什么眼泪!”那女人看着唐大根的眼角忽然流出了眼泪,也慌了手脚,轻轻碰了碰李阿珍的胳膊:“李家婶子,你……你就告诉大根吧,怎么着小红是他的女儿,你们总得要顺了他和春花的意思嘛!”
唐大根一双腿发软,猛的跪了下来。
这老实汉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流着眼泪跪在李阿珍面前,一脸乞求的神色。
李阿珍转过背去,朝另外一垄地走。
才走几步,就看到从那边跑过来一个女人。
女人披肩的头发被春风吹得乱七八糟,就像一团乱麻,可她却无心顾及,只是飞快的朝前边跑着,一双鞋子上布满了尘土,已经看不出鞋面的颜色。
“娘、娘……”
她的声音颤抖,夹杂着惊恐和慌乱。
李阿珍皱起了眉头,眼神变得凶巴巴的:“你不在那边出工,到这里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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